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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五月炎热难当,御驾南移胜河行宫,自然不忘带上娇滴滴的公主们。
行宫依山而建,翠盖接天,胜河围山绕成几字,水风三面而来,比之禁城的确凉爽不少。
朱伊昏沉沉躺在草地上,浑然不知有个男人正站在近处看她。
女孩晴蓝的雾縠裙摆被风拂起,像半开的花,不堪折的细腰往上却起伏出曼妙弧度,十五岁的身条,出落得水一样娇柔。
朱伊是被摇醒的,她看到探身在她上方的太子,一双潋滟的眸子先是迷离半掩,而后因吃惊瞪得跟猫眼一样圆。她弹坐起来:“皇兄!”
朱伊立即低下头,见衣裙齐整,身上也没异样感觉,放下心来。
不怪朱伊如此戒备。她并非天家血脉,而是勇烈将军裴卿让的遗孤,从小被抱入宫中,由她的亲姨母彤贵妃抚养。皇四子朱修策曾在醉后对她伸出过猪爪子,虽然后头被她暗算了回去,终究存了阴影。
不过,谁都知道皇四子贪色,太子的名声可是极佳。
太子假装没看到她的动作,朱伊倒是先问:“皇兄为何在此?”
太子道:“我都是走这条小道去鹤啄亭,今天约了人在那边见面,见你在这就过来看看。”又皱眉道:“禧贞怎会一个人在外头,你的宫女呢?”
朱伊抿了抿唇,她哪知道她的宫女在哪儿。今日朱黛破天荒邀约她去光阴榭赏荷,她留了个心,忍着连口水也没喝,谁知还是着了道。
但朱黛与太子皆是皇后所出,一母同胞的两兄妹,朱伊不会傻到跟太子提朱黛。
她起身时太子也跟着站起来,就见朱伊拍着身上的草节道:“我一个人出来散散步,先前可能中了暑热,没什么大碍。就不耽误皇兄会客了,禧贞告辞。”语调客气疏离。
太子哪能察觉不出朱伊对他的猜疑,没再说什么,放她走了。
朱伊从卵石小径走上铺陈青石方砖的甬道,脚步飞快地转向她住的悦望阁,没注意到另一方向远远来了几个人。
而她的身影,倒是清楚留在了来人眼里。
对面为首的男子身形颀长伟岸,身着牙色地浅蓝宝相花纹缂丝袍,墨发束以玉冠。正是太子相邀鹤啄亭纳凉的人——魏宁王世子谢映。
太子这时也从朱伊现身的岔路走出来。
太子朱修旭气质儒雅,穿着暗绯色蟒袍,诸君之位早已养出他通身的尊贵,真龙之象快要不输老皇帝。
而谢映站到太子身旁,便令朱修旭的光彩也黯淡了。老天爷不知有多偏爱这人,才将他生得如此耀眼。叫人看第一眼就觉自惭形秽,偏偏又舍不得不看。从谢映今午一踏入胜河行宫,见到他的小宫女含羞带怯的偷瞄就没停止过。
太子看看谢映,又看他身边娇小玲珑的朱黛:“阿黛,你把你表哥领哪儿转去了,这样久才过来。”
皇后是谢家女,与魏宁王是同胞姐弟,谢映与太子两兄妹是正经的表亲。
“我可没带表哥转,是母后同表哥话说得太久。”朱黛才十二岁,俏生生的脸还未褪去婴儿肥,一笑两个小梨涡,娇美可爱得紧。
她又好奇道:“哥,你和禧贞在林子后头做什么?哎呀,你身上怎沾了这样多草屑。”朱黛绕着太子转一圈,抬手给他拍着背心:“背后也有。哥哥是到地上滚过吗?嘻嘻,多大的人了?”
朱黛一派天真,但除了她,跟着她与谢映前来的心腹侍从都是成年男女,先前出来的可是禧贞公主,都跟太子钻进林子滚过了,那代表什么意思,不是傻子都懂。
以太子的稳重,可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但想一想禧贞公主那张光艳绝伦的脸,又觉得不是那么不可思议。
太子没有答话,只拍了拍腿上的草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就岔开话道:“走吧,阿映,咱们两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太子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谢映的反应,朱伊暗里追求过谢映,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太子是知道的。谢映早拒绝了朱伊,太子却总担心谢映回心转意,但经过今天,想来是不会了。谢映最讨厌轻佻不自爱,又痴缠他的女子。朱伊如今占齐了。
谢映眯了眯眼,分明勾唇露出了笑意,却让人无端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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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伊回到悦望阁有一阵,跟她去赴朱黛邀约的两个大宫女才匆匆赶回。
绵风问:“公主,你没事吧?奴婢先前突然昏迷,醒来时在光阴榭外头的花园里。”她醒后不见朱伊,知道出了事,立时先回来查看情况。
耿绿也是一脸担忧地点头。
朱伊道:“我没事,今日之事都不要再提。以后咱们三个都要更小心才行。”
绵风也知这宫里不该问的就别问的,看到朱伊镇定的样子,猜到是有惊无险,便不再追问。
朱伊知道,太子出现在那里定然没他说的那样简单,且朱黛弄晕了她,一定是想搞鬼,但是……她实在猜不出朱黛和太子这番动作的意图。或许之后会有事情抖出来?朱伊用力捏了捏手,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朱伊沐浴换了身衣裳,彤贵妃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说是为了给魏宁王世子接风,今晚颐正殿赐宴,命诸位皇子与公主参加。
谢映因宣戊原大捷回京受赏,至胜河行宫见驾。朱伊知道皇帝肯定会专程设宴,只是没想到是家宴。
但也想得通,谢映本就是谢皇后的亲侄子,皇帝历来对他表现出十二分的爱重,从前谢映在京时,皇帝就召他进宫与皇子同列开元堂听课,同在校场骑马弯弓。甚至曾有流言说谢映是皇帝与魏宁王妃的私生子,足见皇帝的喜爱之意有多浓烈。
说到谢映……她倒是有一年多没见着他了。
一晃就至晚宴。
皇帝体型偏胖,格外怕热。颐正殿里架着两列晶盆,盆中积雪如小山,太监们摇着鎏金扇叶风车的转柄,满殿的凉风送爽。
除了皇后,妃嫔中只有贵、淑二妃列席,正殿中后妃,皇子,伴驾的宗室一人一案,公主们说是也参加,实际只在西侧设了食案,中间还搬来一座珠帘屏风,权当个意思。
朱伊的目光与朱黛相接片刻,两人都若无其事移开。大家都深谙深宫里的相处之道,底下阴私再多,在这种场合面上仍收放自如。
除了朱伊和朱黛,一旁还坐着两位公主,朱伊的冤家朱绰,朱黛的跟班朱菁。
朱绰原是站着,这时俯身与朱伊咬耳朵:“哎,你的世子来了!”
朱黛自然也看到了,立马离桌去了殿中央。
朱绰是个百无禁忌的。朱伊有些不自在,谢映早就是她翻过篇的老黄历了,她于是低声道:“你别胡说,大姐已经出降,我的亲事很快也该定了。”
“那不正好?谢映又没娶。”朱绰又看向外头,两眼放光地啧声:“老三,你家驸马可比上次进京的时候更招惹人了。”
朱绰也垂涎过谢映,那样的男人,不调戏调戏都妄为公主,只是,对方手中握着叫皇帝也要忌惮的兵权,气势又太迫人,叫她只能望而却步。没想到,向来老实的朱伊居然一声不吭、色胆包天的就撩拨起谢映了。
“都跟你说了人家瞧不上我。”朱伊剥了颗冰荔枝放进嘴里:“阿绰有意,可以一试。”
朱绰就是叶公好龙,瞥她一眼:“你逗我呢?他若是连你也瞧不上,我岂非自讨没趣?看一看,过过眼瘾就成。”
朱黛回来了,朱伊与朱绰对视一眼,默契结束这个话题。
不一会儿帝后也双双驾到,自是说了一番漂亮的场面话。外头觥筹交错,又上了歌舞表演,朱伊隔着珠帘欣赏歌舞时,认真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别飘到谢映那里。
如果只是普通的示好被拒,朱伊也不会如此耿耿于怀,关键在于有些内情。
朱伊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对谢映主动得很,主动与他偶遇,找他说话,利用皇帝的旨意使他教她骑术,变着方儿引起他注意……她有生以来所有的莽撞大概都用在那会儿了。
与谢映多次来往后,她算着火候到了,以答谢对方教她骑术为名,私下约了他三回,三回他都出来了,最后一回还给她带了只醉宵楼的烤椒乳鸽。
第四回相约见面的时候,作为对那只乳鸽的投桃报李,她大着胆子送了谢映一只剑穗子。她告诉他,这是她自己做的。她满心害羞地以为谢映会收下,谁知他的脸色当时就有变化,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隐匿的怒意。谢映平淡地拒绝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之后的宫宴上,谢映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更别说再对她有所回应。
朱伊并不知哪里惹到了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冷热无常,不可理喻,脑子有坑。
谢映不声不响回魏州那天,朱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就下决心放弃他。
朱伊一旦下决心做一件事,意志格外的强,她果然把谢映从她心里赶了出去,也从未打算再与谢映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朱伊鬼使神差看了谢映一眼,几乎就是她看向对方的第一瞬,谢映就转眸看向了她,两人目光胶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