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感到自己步履蹒跚,好象失去了精神平衡。他想:自己究竟怎么啦?
田岛在警视厅的那条坚硬而光滑的走廊里走着,有几次似乎要跌倒。
一定要沉着,要冷静!
田岛对自己说:
“或许这纯粹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这样的事,世界上多着呢!”
他象念咒似地反复说了多次,但是仍然无法消除疑惑和不安。
田岛看得非常清楚。在久松实的储蓄存折的左上方分明写着与昌子手册上相同的数字:
No 8296
昌子的手册上确实记着这个数字,而不是其他什么数字。
田岛清楚地记得昌子的手册上写的那个数字:
(四谷)8296 M
这个数字和久松实的存折号码完全相同。不只数字相同,就是那个“M”也能和他的存折联系起来。如果“M”是三星银行的拼音字母的字头的话,那么就应该是三星银行四谷分行的意思,“8296”就是存折的号码8296,这样,就完全一致了。难道这是偶然的巧合吗?
但愿这是偶然巧合。田岛越要否定自己心中的疑惑,这个疑惑反而变得越大。而且,这个疑惑越来越成为一个清楚的事实。
昌子一定知道久松实的储蓄存折。田岛想。
昌子为什么知道呢?这是不是因为她要把钱转入久松的帐户呢?
中村警部助理讲过,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曾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出现过,并把二十万元转入了四谷分行的久松实的帐户里。他还说:这个女人既不是片冈有木子,也不是绢川文代。
那个女人是昌子吗?
当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田岛感到轻微的眩晕。
“你怎么啦?”总编问田岛:
“你的脸色很难看!难道是科长没有答应我们的这笔交易吗?”
“不是。”田岛强作笑脸地说道:
“科长和警部助理和我谈得很投机。不过,已经说定不能把这次所谈的内容报导出去。”
“这也可以。因为我们手中的牌又增加了,一旦查明犯人,我们就可以把手中的牌全部甩出去。到时候,这篇报导,将请你写啦!”
“好!”
“在这次交谈中,弄清了什么呢?”
“他们让我看了一张装在信封里的底片。”
田岛讲述了警部助理让他看那只蓝色信封和照片的事。
“是一个站在门前的穿和服的妇女?”总编低声地说:
“这幅照片的构图,好象有点什么意思!”
“警方也似乎认为久松把这张照片用于敲诈勒索。添印的照片出来后,我要一张。”
“那个穿和服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警方正在调查。”
“会不会是片冈有木子呢?”
“他们说不是。”
“大概是吧!如果那个女人是片冈有木子,警方也许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如果不是她,那么这张照片的发现,对警方来说是一个麻烦。”
“也许是吧!好象也不是天使酒吧的那个女老板。警部助理说他们拍了绢川文代的照片,比较后证明不是她。”
“这样说来,又出现了一个嫌疑犯啦!”
“是的。”
“依据背影很难断定啊!从适合穿和服这一点来说,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而不是二十多岁的。”
“对!”田岛说:
“我看她也有三十多岁。”
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不是昌子,这是肯定的。
“大门、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三个字母,这可编成一段三题笑话(三题笑话:日本的一种单口相声。相声演员让客人随意提出三个题目,当场根据这三个题目编出一段相声进行表演)啦!”总编笑着说:
“还有别的情况吗?”
“没有了。”田岛说:
“警方掌握的东西,现在只有那张照片。”
田岛不善于撒谎,他自己也知道在警视厅脸色突变。可是他不愿意把那个似乎与昌子有关的储蓄存折的事告诉总编。在弄清真相之前,他不想对任何人讲这件事。
总编有些失望,没有再说什么。他只笑了笑,似乎说,“有点把警方捧得过高啦!”
田岛回到自己办公桌后,心绪仍不平静。但是,当他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疑惑和不安越发大了。他甚至想直接问一问昌子,那手册上的字母是什么意思?认识不认识久松实这个人?可是,不能这样做,因为她会否定这一切。这样田岛的疑惑仍不会消失。如果她作了肯定的回答,那么田岛的痛苦将会加深。但不闻不问,田岛的疑惑和不安又不会自行消失。
如何是好呢?
田岛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总编说:
“我出去一下。想去找一找那个穿和服的女人。”
“有线索吗?”总编问。
“没什么线索。我想在久松实的周围人中找我看,也许能找出来。”
“说得对啊!”总编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有了线索,立刻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田岛说完走出房间。
他刚走到外面,就立刻把方才对总编说的话忘记了。说忘记了,也许不太恰当。他对总编说的话,实际上是他要外出的借口。
田岛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他想知道那二十万元钱是不是昌子的?如果昌子受到了久松的敲诈勒索,那么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如果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受到久松恐吓,那么秘密是什么呢?
查清真相之后又会怎样呢?田岛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能增加痛苦。恐怕就是这样的结果吧!如果把疑惑放置起来,那么就不能继续工作了。疑惑有增无减的话,也许会从精神上失掉昌子。爱,决不会在疑惑的基础上培育起来。甚至两人共同培育到今天的爱情也会因为疑惑而丧失吧!
但是,仍有必要查清这些问题。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失去昌子,而正是为了不失去昌子。
田岛知道昌子正在从自己的微薄薪金中一点一点地存钱。她曾让田岛看过自己的存折。据说当女性以心相许的时候,她非常愿意把自己幼年时代的照片拿给对方看。昌子让田岛看她的储蓄存折,大概就是出自这样一种心情吧?
田岛一边走一边回想着那时的情景。昌子存款的那家银行是车站前的东西银行。
田岛拦住一辆出租汽车,让司机驶往成城学园。从时间上看,昌子大概还没有回到公寓。这样反而好,因为田岛没有勇气直接询问昌子。
田岛在电铁车站前下了车。旁边就是银行。他推开写有“东西银行成城分行”的门,走了进去。大概因为临近停业时间,银行里一派忙碌景象。
田岛走到“普通存款处”柜台前,问女职员:
“你们这里有个叫山崎昌子的人存了款吧?”
柜台里边的女职员说:“请等一等!”立刻拿出帐本查了查说:
“有!”
“我想请你看一看是否取出来了?”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田岛急忙说。他的脸红了。在采访的时候,不论说什么样的谎话,他都若无其事。可是今天,他的心别别地跳。
“她从旅行的地方打电话来,想知道一下还剩多少钱……”
“我想,看看存折就知道了。”
“存折,一下子找不到了。”
“是吗?……”女职员不信地问道。
“还剩六百二十元。”
“六百二十元?应该比这个多,她最近取走了吗?”
“10月26日,她取出十万元。”
“是二十万元吧?”
“不,十万元。因为那时的存款额是十万元多一点,所以不可能提取二十万元。”女职员挖苦似地说。
田岛道谢后走出银行。
昌子确实提出了一笔十万元的存款。而且是10月26日提取的。也就是10月30日的前四天。
田岛尽力回忆昌子一个月前的情况。
他既不记得昌子买过什么大件的东西,也不记得10月末昌子的房间里增添了什么用品。
是昌子受久松的敲诈才取出那十万元钱的吧?
然而,昌子取出的是十万元。而不是二十万元。
田岛苦苦思考着,想弄清这两笔钱的关系。既然钱数不符,那么过早地下结论是危险的。
“而且,那个令人怀疑的戴墨镜的女人是从三星银行上野分行把二十万元现金转入久松的帐户的。如果那个女人是昌子,她也无须特意去上野,从成城的银行也能转帐,就是她工作的京桥一带也有多家银行。”
这个疑问,给田岛增添了力量。如果发现不了昌子必须特意去上野的理由,那么她将与案件毫无关系。
可是,田岛的这种安心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发觉上野这个地方与昌子有很大的关系。
假如昌子受到敲诈勒索,那么她应该需要二十万元,因此,那另十万元就要想方设法地进行筹措。
她就是卖掉一些生活用品,也难以凑足十万元。即便提前借支月薪,也难借得十万元钱。恐怕从谁那里借了钱。她不能求田岛帮忙,实际上她也没求田岛。若是这样,那么她求助的地方只有一处了。
这就是她的家乡岩手县。确切地说就是她的姐姐。她的亲人,只有住在东北的一个姐姐。
如果昌子真地从姐姐那里借了十万元,那么应该去过岩手县,而去岩手县的大门正是上野。
如果久松进行限期敲诈的话,(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昌子一到上野就必须把钱存入银行。而且,10月30日那天是星期六,银行只营业半天。如果早晨到达上野,那么她会连飞带跑地进入车站前的三星银行,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若这样存钱的银行就应该是上野分行。这一想法加深了田岛的疑惑。
我要调查一下昌子在10月末是否回过岩手县,田岛想。
他走进电话亭。这时刚好三点钟。田岛从电话亭里看到刚才去过的那家银行正在关门。
田岛拨了昌子工作的那个贸易公司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对接线员说:请接人事科。他往昌子的工作单位打电话,今天不是第一次。但是以沉都的心情打电话,今天却是第一次。
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声调很冷淡。不论哪个公司,大凡人事科或会计科的人接电话都是扳着面孔说话的。
“请问贵公司的山崎昌子在吗?”
“山崎昌子在秘书科。”那个人仍冷淡地说:“要把电话转过去吗?”
“不必了。我只想问一件事,山崎小姐10月末是否请过假?情况是这样,那时候,我在列车上遇见一位象山崎小姐的人,这就是我要问的原因。”
“请等一下!”那个男人嫌烦地说:
“山崎昌子在10月29日和30日这两天请过一次假,回老家。”
猜中了。昌子在10月末回过岩手县,但是没有向田岛讲过这件事。
田岛走出电话亭,伫立了片刻。一瞬间,他的大脑凝固了,不知道该思考什么。昌子把二十万元钱给了久松,这已成为不可否定的事实。然而,象昌子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要和久松这样一钱不值的男人来往呢?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田岛摸索着衣服口袋,摸出了“希望牌”香烟盒,但盒内已空空如也。他把香烟盒揉成一团扔在路旁。
下一步,怎么办呢?田岛想。
或许应该返回报社。总编还在等着他的汇报。他知道,现在回到报社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做。
田岛朝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看手表,时间还不到四点。昌子要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能回到公寓。昌子的秘密在诱惑着他。
田岛走进了昌子住的公寓。他想:自己向总编说了谎话,摆脱了作为新闻记者的工作累赘,正在随心所欲地自由行动着。但是,在要知道昌子秘密的心情深处,不仅有田岛个人对她的情爱,或许也有对任何事情都要弄个水落石出的记者根性在起作用。只不过田岛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房门的钥匙仍然放在奶瓶箱里。
田岛用这把钥匙开门进了房间。
因为挂着窗帘,所以房间里光线暗淡。田岛想拉开窗帘,可是停下了。他点亮了电灯。
蓝白色的灯光增加了房间的亮度。尽管光线仍然还弱,但是田岛却不断地眨着眼睛。这也许是因为他担心后果的原故吧!
一定要知道她的秘密!
田岛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把手放在抽屉的拉手上。上一次
,也是这样拉开了抽屉,感到的是一种乐趣,而今天却伴随着痛苦的良心谴责。
那本咖啡色手册还在抽屉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了。田岛看了看压在手册下边的存折。结果和东西银行职员说的一样,10月26日提出了十万元。
田岛又拉开另一只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列车时刻表。这是一本10月的时刻表。田岛想:真不出所料啊!
田岛翻到了东北干线那一部分。他的预感,在列车时刻表上也兑现了。在东北干线“下行”的二十二点十八分上野发车开往盛冈的“北星”号一栏,和“上行”快车“北斗”号一栏,都用红铅笔围起来了。
快车“北斗”号,上午十点零四分到达上野。这是一个去三星银行上野分行的很合适的时间。
发现了时刻表,这对田岛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他的一个又一个的想像成为现实,这才是他难以忍受的。
田岛想知道昌子受到久松敲诈勒索的原因。难道她有一段见不得人的过去吗?即便有这样一段过去,田岛也没有追究和斥责的想法。他仅仅想知道而已。他受不了的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产生的胡思乱想。
田岛打开壁橱找寻了一番,结果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
田岛怀着懊丧而又放心的复杂心情关上电灯锁上房门走出公寓。
田岛感到异常疲乏。这是不安、担忧、焦躁、疑惑以及其他心理因素交错袭来的结果。
走到车站的时候,田岛在检票口的乘客中发现了昌子。
当看到昌子的时候,田岛把视线移开了。今天,不是因为他不想见昌子,而是因为两人相见会使田岛感到痛苦。在田岛的心中有一种似乎说错了话的不安和象窃贼一样检查昌子房间而引起的担忧。这种不安和担忧使他畏缩不前。
可是,昌子认出田岛后便跑过来了。
昌子的脸上浮现着微笑。田岛也微微地笑了。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笑是硬装出来的。
“我是为了采访而到这附近来的。”田岛说。他想:我今天说了一天谎话。他自己也讨厌这样做。
“太好啦!能在这里相见。”昌子高声地说:
“你不去我的公寓吗?还有时间吧?”
“不去啦!”田岛说:
“没时间。这多不好呢!”
昌子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她客气地说:
“那么,咱们去那家咖啡馆喝点什么吧?五分钟或十分钟都行,让我们在一起坐一会儿吧!”
“坐一会儿还可以!”田岛点头说。
他们两人走进车站旁边的那家咖啡馆。店里有很多学生。他们高声地谈论着。田岛和昌子好象要进开这嘈杂的声音,坐到最里面的茶桌旁。
“你还在追查那个事件吗?”
沉默了片刻后,昌子问道。
“是的。”田岛点点头。
“犯人已经查清了吗?”
“还没查清。好象警方也碰了壁,无法进展下去。你很关心吗?”
“……”
昌子的脸上闪过了惊慌神色。田岛后悔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昌子肯定怕在侦查中暴露自己和久松的关系和被他敲诈勒索的事情。田岛的反问未免太残酷了。
“在三角山眼看一个活着的人死去,所以才关心……”
过了一会儿,昌子小声地说。
如果是昨天,田岛会毫不怀疑地听信昌子的话。可是今天,田岛就难以置信了。
“对,是的。”
田岛点头表示理解,但是他的脸却很阴沉。
昌子也移开视线,看着店门那边。
两人都默默无语。这苦闷的沉默,被昌子“啊!”的一声叫喊打破。
“你怎么啦?”
田岛惊异地问。昌子以怯儒的眼光看着田岛说:
“一个可疑的人在店外看着我们。”
“可疑的人?”
田岛把视线射向门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黑影在透明的玻璃门外闪动了一下。
田岛大惊失色。
那个黑影原来是宫崎刑事。被警察盯上了。田岛一直没有发觉警察的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