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带走了正在机场大厅等待航班的坂本龙平。他原来打算搭乘下午一点的航班前往东京的。
坂本龙平是玄海饭店谋杀案和蚁川国光毒杀案的重要证人。此时身穿淡褐色西装,格子衬衫,只带着一只小箱子的坂本,恋恋不舍地眺望着停靠在跑道上的客机。被带走时,他也没有抵抗。
在博多警察署的审讯室内,县警搜査一课课长田边、刑事一课课长迫水、警部补巽志郎、刑警部长内田等人,围着坂本坐成一圈。到这里以后,坂本表情僵硬,一直低着头。
“混蛋!你突然到东京,去干什么了?”坐在坂本龙平正对面的迫水刑事课长,伸出光头大声问道。
“不是突然想去的。东京要举办厨师的研修会,之前就决定要去参加。”
“真的吗?不是因为受到了怀疑,想躲起来避避风头吗?”迫水刑事课长豪爽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当然不是。”坂本龙平反射性地回答道,但听上去颇为心虚。
“先问你玄海饭店的案子好了。”田边课长看了看调査书,用不同于迫水的冰冷冷的腔调说。
“六月二十四日,你搭乘特快列车,于下午三点三分抵达别府。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然后,你坐上出租汽车,前往明矾温泉的泷本屋,要求见蚁川国光。混蛋,你怎么知道蚁川先生在那里的?”
“楠先生和夫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哦。那你去找他干吗?……”迫水刑事课长恨恨地问。
“……”钣本龙平冷笑不语。
“混蛋!……你以为你不说,警方就不知道吗?隐瞒是没用的。”
坂本不停地抖着腿,鞋尖撞到椅子腿,发出喀喀喀的响声。他先是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这事和案子有关吗?”
“当然有。其实大体情况,我们已经从当时也在场的伊能先生那里听说了。”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而已。毕竟,去找蚁川国光的人是你。伊能先生是随后才到的。”
坂本露出怄气的表情,坚持不说。
“你还是早点说比较好。”迫水刑事一课课长插嘴说道,“保持沉默只会加重你的嫌疑。混蛋!……”
“嫌疑?……什么嫌疑?”
“当然是杀害蚁川国光的嫌疑。”
“太他妈扯他娘蛋了吧!……”坂本大喊道,脸一下子白了。
“混蛋,你找蚁川先生到底有什么事?”刑事一课课长迫水乘胜追击。
坂本叹了口气说:“只是去借钱而已。”
“哦?……但是,你以前不是向店里‘借’了很多钱吗?你以为蚁川先生还会借给你啊?”
“……”钣本龙平一脸奸笑,气得刑事一课迫水课长吹胡子瞪眼的。
“你没空着手去吧?”田边尖锐地说。
“上次那件事太气人了,所以,我就想借机敲老头子一笔而已。”
“那把柄呢?”
“逃税。”坂本打算开口了,看来,他十分讨厌蚁川国光。
“玄海饭店表面上是商务旅馆,但其实和温泉旅馆差不多,有一半的客人都不要发票。所以,他们就谎报营业额。我在经理部门,做过一段时间,所以知道这件事。但像我这样的新员工,没有机会看到内账,我只是吓了他一下,没想到,老头子反应就那么大,脸色都变了。这事如果被揭穿了,工商局就要从五年前的账目查起,搞不好,饭店会因此倒闭。”
不知不觉中坂本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
“那么你打算要多少钱?”田边依旧用冷冰冰的腔调问道。
“老头子被吓傻了,连话都不敢多说。只说‘要叫伊能先生来’,还说:‘你小子是伊能先生介绍进来的,有什么事,等他来了再说’……”
“于是,他就把伊能先生叫来了?”
“是啊,伊能先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他这个人又臭又硬,说做假账是岳父有错在先,但又说我会做这种事,他也有责任。”
“然后呢?……”
“他说,现在没必要付钱给我,但只要我认真工作,今后会给我一家快餐店经营……”
“蚁川国光难道竟然同意了?”
“我又不是傻子,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还是现在给我个二、三十万花花比较实在。”
“那奴川国光同意了吗?”
“结果还是同意了。毕竟我手里有他的把柄,就连伊能先生也说是他的错。”
听着坂本的自供,巽志郎想起了昨天在饭店里,见到的伊能雅范。当时巽志郎问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伊能固执地不肯回答。拒绝回答刑警的问题,很有可能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继而成为怀疑的对象。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仍旧不肯合作。
看来,伊能雅范这个人的确是“又臭又硬”啊。他这么做的目的,或许是为了保护岳父的名誉吧。生前没有尽到一个做女婿的孝道,等到岳父死后,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了。
坂本的事,伊能显然没有告诉自己的老婆文子。如果文子知道的话,就不会把六月二十四日傍晚,在车站前偶遇坂本这件事情,如实地告诉巽志郎他们了。
巽志郎又想起文子曾说过,她不敢告诉丈夫,自己其实向蚁川借过好几次钱。巽在脑海中想象文子借钱时,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渐渐明白过来,这对乍看上去各怀心思的夫妻,其实都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
“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吧?”迫水刑事课长追问道。
“绝对不是我,伊能先生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好。这个案子就先问到这里吧,接下来是毒杀案。”田边的口气更加尖锐了,“你六点多坐伊能先生的车子,离开泷本屋。他把你送到了车站?”
“没有,我在伊能建商附近下车了。伊能先生说,公司里还有事,所以,让我坐出租车去车站。”
“然后呢?”
“到车站以后,刚好赶上七点零三分的特快列车,然后,我就回到了福冈……”
“拜托你就别说谎话了。”迫水和内田同时嘲笑道,“听好了,小子:那天铁路受到三号台风的袭击,日丰线和久大线都不通车。晚上十点过后,线路才恢复通行。你绝不可能在二十五日凌晨一点前回到福冈。所以,你说十一点左右,和神崎志保待在一起的证词,都是你小子他娘的鬼扯淡。听到没有?”
坂本没有反驳,一边踢着椅子,一边咬起了指甲。
“是谁让你替神崎志保作不在现场的证明的?”
“就是志保那娘们本人啦。”坂本龙平立刻轻声回答。
“真的?”
“不然还有谁?……”
“你和志保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根本就没关系。因为快餐店和朝见很近,偶尔会去那里喝酒罢了。我们也只是认识而已,我没和她做过。我还没饥渴到,要和那种又老又丑的妓女上床。”
“你说你们没什么交情,但你却肯替她作伪证。这说得通吗?”
“说不说得通,我也不知道。反正案子发生三天后,有一次,我去酒吧喝酒,她哭着求我帮忙。她说案发当晚,她和一个陌生的客人待在一起,警察肯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所以求我代替那个客人。”
“你不会白干吧?她给你钱了?”
“那女人没一点油水,她说我有需要,就可以替我服务。但我还是说算了。”
“你真的没要任何报酬?”
“是啊,因为当时我也喝醉了。趁着酒劲就答应下来。”
“你不知道作伪证是犯法的吗?”
“我没想到会露馅。”
“唔……”田边搜查课长抱起胳膊,“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那你可算帮了志保一个大忙。”迫水那双灵活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紧紧地盯着坂本。这是他准备套话时会出现的表情。
“既然你有恩于她,她对你说的话,一定是言听计从吧?”
“不至于吧。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那我真的变成她的大恩人了。”
“的确是她干的。虽然死人不能坦白,但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
“不会吧……”坂本龙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他的演技可以去拿奖了。
“你为志保作伪证,自信可以不被警方发现。因为你知道,伊能和蚁川决不能够说出,你当晚滞留在别府的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迫水刑事课长一边观察坂本的表情,一边冷冷地说道,“伊能听说了你为志保作不在现场的证明的事。于是他以此要挟你,让你命令志保去毒杀蚁川。”
“这也太扯了吧!”坂本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说,难道蚁川也是被神崎志保这个女人杀的吗?”
“我们认为是的。但关键是幕后主使。”
“我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我只是替她作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已,之后发生的事,就和我无关了。”
看起来,坂本龙平被吓坏了。他脸色苍白,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蚁川毒杀案真的和她无关?”田边搜查课长加重语气问道。
“真的没有。”坂本也拼命地予以申辩。
“我听‘朝见’酒吧的妈妈桑说,有个女人在打听志保自杀的事,觉得很奇怪。有一次在朝见和她偶遇,没想到是个大美女,于是就想和她玩玩。就这些,我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砂见亚纪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从坂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以为是亚纪子报的警,自己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
巽志郎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福冈警察署的真田刑警说的,志保自杀的案子由他负责,他说,亚纪子一直怀疑志保并非自杀。当时就应该去找亚纪子的,也不用绕那么多弯路。巽感到很后悔。
“我再问一遍。”田边搜查课长掷地有声的嗓音,打破了审讯室内的沉默,“玄海饭店的案子里,你为志保作不在现场的虚假证明。但后来真的没有强迫她去杀害蚁川吗?”
“绝对没有。”
“那你知道是谁强迫她做的?”
“不知道。”又是一阵沉默。
“那么……”审讯开始后,巽志郎还是第一次开口问话,“你刚才说,自己无条件答应替志保作伪证,其实是假的吧。拜托你的人不是志保,而是别人吧?”
坂本龙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巽志郎。也不知道是異志郎的问题,还是因为他突然发问,总之,坂本被吓住了。
“没有的事。”过了一会儿,坂本斩钉截铁地答道。
中间休息,众人把坂本留在现场,走出审讯室。杀害谷口健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神崎志保;而蚁川国光被毒杀的案件中,送报纸的山田妙子,说志保很像那个偷窃牛奶的女人,志保投毒的嫌疑很大。但蚁川国光和神崎志保这两人,没有直接的联系,调査的脚步走到这里,就陷入了困境。
于是,就只能怀疑神崎志保受到了某人的操控。那个人偶然得知志保作伪证,于是抓住这个把柄,威胁她再次作案。或许那人一开始就知道,志保是杀害谷口健策的凶手,他让坂本为志保作证,摆脱嫌疑。然后再利用志保杀害蚁川。目前只有这两种可能性。
但无论是哪一种,坂本龙平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人是谁。如果是前者,这个人肯定知道谷口被杀时,坂本人在别府,看穿他在作伪证。于是,就让他强迫志保下毒;如果是后者,那就不用说了,是他直接命令坂本,给志保作伪证的。
还有一种可能性,正如坂本龙平所说,神崎志保求他给自己作证。而有一个人以此为契机,推断出了神崎志保那女人就是凶手,便威胁她去杀害蚁川国光。这样,就没坂本什么事儿了,他可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现在坂本知道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知道,那他就不可能隐瞒太久……这是调查组成员们一致的看法。
审讯室内只留下内田刑警一人。巽志郎对迫水搜查课长说:“我想去见见那个砂见亚纪子……”
从迫水搜查课长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也正打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