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色般火红的夕阳余晖,从窗户的高处映照进来。幽暗的水泥校舍就像废弃屋一般,空空荡荡地没有半个人影。
鞋跟着地的声响伴着拾阶而上的早苗,让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
等会儿在依田的研究室中到底会看到什么呢?光是这样想,就让她的掌心直冒汗。虽然她期待等一下看到的东西能够解开高梨异常的死亡之谜,不过随着她越接近依田的实验室,那股想要逃开的情绪便益发强烈。
昨晚从土肥美智子那听来的,有关镀金工厂青年自杀的故事还如同沉淀物般地蜷伏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中,也许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因为如果不这么安慰自己的话,那么自己说不定也将面临危险。谁也无法预测,自己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走上和他们同样的道路。
依田研究室的门就在眼前了。她下定决心敲了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此时,她与依田四目相接。
“来,请进。”
依田仅以简短的几个字,便招呼早苗进门。
“打扰了。”
早苗屏息环视四周。当她一跨进研究室时,一种像是阴气,或是压迫感的氛围便步步向她逼近。杀死高梨的东西就在这个房里,只要一想到这,她的鸡皮疙瘩就几乎要竖起来了。
“就是这个,你看看。”依田单刀直入地说着。
早苗往他所指的显微镜中看去。
透过镜头所看到的,是平凡无奇的线虫。它的两端稍尖,全身细长呈半透明,并且正缓慢地蠕动着。
这只线虫看起来好像比她上次看到的秀丽线虫大,不过形状却几乎一样。
然而,没来由的,早苗只看了一眼就能够确信,这就是所有事件的元凶。她从显微镜那抬起头来,看见依田点着头。
“我暂时先把它命名为Cerebrinemabrasiliensis,巴西脑线虫。目前还没有任何相关报告,这就是‘天使’的真面目。”
她看了眼在载物台上的玻片,肉眼可以看到的只是四、五毫米的小小虫子而已。高梨真的是因为这种东西而死的吗?她全身因这样的念头几乎瘫软无力。
“动物寄生性线虫的形态远比自活性线虫的形态丰富,不过巴西脑线虫就像你所看到的,样子相当传统。所以我无法以外观去推测这种线虫所属品种,我想可能是和广东住血线虫或哥斯达黎加住血线虫等相近的品种。”
早苗点点头。她本身对线虫症的相关知识,也仅限于艾滋病伺机性感染中的一种,粪线虫症等而已。不过,她今天一大清早还特地查阅尘封已久的学生时代用的医学书,复习一下以线虫为主因的疾病。广东住血线虫等等因为在入侵人体内部后,会进一步侵害脑或脊髓等地的中枢神经,因而成为众所皆知的寄生虫。
“我不是医师,所以这方面并不是我的专业,只是我听说广东住血线虫会爬上末梢神经进入脊髓,甚至进入脑干,入侵到人类头盖骨的内侧。人体中通往脑部的路径也没多少条,所以脑线虫应该也是沿着相似的路径爬到脑部去的。果真如此的话,也许能够在感染者的髓液中发现虫体才对。”
早苗脑中浮现实际的情形。如果以管径16gauge这种较粗的穿刺针抽取髓液的话……。
“不过还有时机方面的问题,实际执行起来应该会有困难。”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样才能确定感染呢?”
“这应该只能看髓液中嗜酸性白血球的数量了……”
早苗忽然间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呢?嗜酸性白血球的增加不正是寄生虫感染的共通症状吗?明明当时负责治疗赤松的医师,就曾说过病患的嗜酸性白血球有增加的现象。
“不论如何,广东住血线虫在中枢神经内发育后,会再往肺部移动,我认为巴西脑线虫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宿主的脑干。”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依田默默地拿起桌上的大金属盘放到早苗面前,其上有数枚纵切片的脑部检体。在偏白的脑检体表面上,微微映射着湿润的光影。迎面而来的福尔马林臭味相当刺鼻,好像刚刚才从旁边的玻璃罐中拿出来似的。不用他多说明,早苗也知道这是渡边教授送来的脑部检体。
“你看了这个就会了解了。”
早苗接下盘子,观察成箭头状的脑部切片。大脑半球的内侧面以及胼胝体、脑干、小脑的颜色各不相同,所以可以很清楚的加以区分。依田用小镊子的前端指着脑干部分。
仔细一看,可以隐约分辨出沿着脑干中央部分,有个如同虚线般的奇妙线条正在移动着。她将盘子斜向一边改变受光角度后,终于清楚看到由长约四、五毫米半透明的线所形成类似缝线的东西,正有规律地延伸着。缝线在切面上一会儿浮现、一会儿消失,连续观察数枚检体后可以发现,那些缝线好像从脑干一直到大脑新皮质缓慢地描绘出三次元的曲线。而且这线条不是一条到底,中途还复杂地分出好几条支线。早苗在凝视着这形成图样的线条时,才察觉到这一条条的缝线都是深深啃食进脑干,身体有一半开始与周围组织产生同化作用的线虫。
她不禁浑身打颤,这到底是……。
“从这些线虫井然有序到这种地步看来,也只能得出一种结论,那就是巴西线虫的基因中一开始就已经根植着入侵脑部后的行进路线了。”
早苗连拿着盘子都感到恐惧,于是将其置于桌面上。
“不过……,这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都还是在假设阶段而已,我想在这方面你还比我要来得内行。”
“这话从何说起?”
“如果数百只的线虫整齐地排列成队伍,那么这样的行动一定具有某种涵义。我们再进一步将其场所为人脑这一点列入考量的话,那么也许它们是想要借由在人脑内的动作,直接影响人类的行为。”
“在脑子里?干涉人类思考之类的假设,实在……”
“它们的目的并不是影响人类思考,你仔细看看线虫的队伍是走到哪去。线虫的中心队伍是以脑干中的中脑为起点,之后经过下视丘、扣带回,再到达额叶及颞叶等地。也就是说,它们行经的路线正好是沿着A10神经。”
如同其别名为“快乐神经”及“恍惚神经”一样,A10神经为专司人类快感的脑内神经。早苗想起从前在医学杂志中读过的论文,那篇论文是有关在A10神经插入电极,并通上微弱电流的实验,所有实验对象都会感受到心灵解放的平静及幸福感。特别是在刺激颞叶皮质的实验中,陆续出现多名实验对象由于强烈的快感,而对医师产生恋爱的错觉。其中,听说甚至还有男性实验对象向医师示爱的例子出现。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线虫借着快感来操纵人类罗?”
“没错。”
早苗感到似乎某个神圣的领域被亵渎了一般,对依田产生了几近愤怒的情绪。
“哪有这种事,再怎么说,这都让人难以置信,这么下等的……我是说单纯的生物,怎么可能操纵人类呢?”
“我的假设全都是根据从你那听来的事实归纳出来的。疑似遭受感染的人各个性情大变,并且采取常人无法想像的方式自杀。我说得没错吧!将这一点再加上现在在你面前,线虫在脑中所排列出整齐图形的这两点来看,如果你还有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我倒想洗耳恭听。”
“不过,这样的行为不是几乎已经可称得上是具备‘智能’了吗?”
“这倒是。虽然在敲击培养皿的‘TAP实验’中,线虫逐渐习惯后阈值会出现下降的现象,不过这的确也还不够格称之为‘智能’。”
“所以这种生物怎么能够操控人类呢?”
“身为一个医师所知如果仅止于此的话,也只能让人摇头叹气了。”依田愕然地说着。
“难道你没听过脑虫(BrainWorm)吗?”
“没有,和我们刚刚说的广东住血线虫不一样吗?”
“脑虫并不是人体寄生虫,例如属于扁形动物门吸虫纲的Dicrocoeliumdentriticum就是其中相当有名的例子。这种吸虫的中间宿主是蜗牛及蚂蚁,终宿主是羊,它们必须依序经过这三者的体内,才能够发育成熟。从蜗牛到蚂蚁体内还比较容易,不过要从蚂蚁到羊的体内,从人类的思考角度而言是一项难度颇高的问题。不过它们却在蚂蚁的脑,也就是食道下神经节穿孔,借也控制蚂蚁的行动,漂亮地突破了这道关卡。”
“蚂蚁会出现什么样的举动呢?”
“被吸虫感染的蚂蚁会爬到牧草的最顶端去,并且以巨大的颚牙咬住叶子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处。如此一来,羊在吃牧草时,一起把蚂蚁吃下肚的几率就大为提高了。这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来,吸虫能够控制蚂蚁的行动,而且还是凭借着一种颇为复杂的方式。不过吸虫这种生物是毫无智能可言的,不仅无法与它的宿主蚂蚁相提并论,甚至还在线虫之下吧!”
“可是人类的脑远比蚂蚁的脑来得复杂呀!”
“脑部大小根本就不会造成多少妨碍。”依田淡淡地说。
“在现实生活中,哺乳类动物的脑部受到操控的例子并不少。感染到狂犬病的狗不是会不断徘徊四处走动,并且乱咬一通吗?你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正巧对狂犬病病毒相当有利吗?”
“另外,我还可以举出更多类似的例子。你是个精神科医师,应该也听过梅毒患者的性行为会产生变化吧!梅毒螺旋菌很显然地是借着提高性欲,使患者增加性行为次数。再举一个最浅显易懂的例子,感冒病患打喷嚏散布病毒,也是受病毒的某种操控所致。”
早苗陷入沉思。
“当然病毒本身并不具备思考,或行为意志能力。不仅如此,它们甚至没有自行繁殖,或保持恒常性(Homeostasis)的能力。从这一点看来,与其称其为生物,还不如说它们是存在磁碟片中的西洋棋游戏程式。就算这样,也不会对它们操纵宿主有任何妨碍,寄生者只要能够借用宿主本身的智能就好了。”
的确,对寄生者而言,宿主的身体或能力都是可利用的资源。然而早苗就是排斥这些资源中还包括智能的看法。
“照你这么说来,宿主的智能不但不会对它们的行动造成任何妨害,反而智能越高的宿主越方便利用罗?”
“也许是这样的吧!像我刚刚提到的吸虫,因为蚂蚁的神经系统相当原始,要顺利让蚂蚁被羊吃下去,操作起来应该困难重重。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人脑或许就像是最新型的电脑,操作起应该是更顺手的。”
“可是照这样推论下去的话,寄生者DNA中不就得要事先写入因应所有状况来产生反应的指令吗?人类的行动不但远比蚂蚁复杂,在现实生活中会遭遇到的情境更是千变万化,要操纵人类不就需要更庞大的程式吗?”
依田伸手碰触放在实验桌旁的电脑。经常使用的麦金塔Matosh机壳已经泛黄,旁边还摆着一台看起来比较新的微软机种。
“你有用电脑打过电玩吗?”
“没有。”
“我常常在等待实验结果的时候,打电玩来消磨时间。别人看我玩电脑围棋可能会笑死,可是我的日本将棋以业余程度来说可能已经有两、三段的功力了。如果是西洋棋的话,我几乎是从电脑诞生的时代就开始研究西洋棋,所以现在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没多久前,被叫做史上最强的西洋棋棋手,也就是那个俄罗斯人Kasparov才被IBM的超级电脑‘深蓝’(DeepFrite)已打败;现在,几乎没几个业余玩家可以打败电脑。我也挑战过市售的软体好几次,只要把游戏设定成最高级的话,甚至很难和电脑打成平手。”
早苗不懂依田到底想说什么,觉得一头雾水。
“西洋棋游戏软体尽管能够像恶魔一样,耀武扬威地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上,容量却仅仅只有1.5Mbyte而已。”
“……大概是一片磁碟片的容量?”
“也就是说巧妙设计的程式其实并不需要多大的容量。如果你实际研究巴西线虫的基因容量,会发现那是个庞大到超乎寻常的数目字,大概是秀丽线虫的十三倍以上之多,约有1300MegaBase。换句话说,扣除像身体设计图等最低限度所需的容量,还剩下1200MegaBase可用。……慎重起见再算得细一点的话,也就是还有1MegaBase的硷基对。每组硷基对中还分成四种,所以1MegaBase等于有4X1200M的资讯量,等于是2X2400M,得出的数值还可以换算成2400Mbit,再来因为1Byte等于8Bit,所以2400/8=3。单纯以容量大小来做比
较的话,等于爱西洋棋程式的两百倍。不过实际上DNA中复数的遗传密码子()是对应到相同的核酸,而且还要考虑到内含子(Intron)或垃圾DNA、重复排列等问题,两者可能没办法相提并论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些DNA中已经载入操纵人类的程式了吗?”
“如果假设说要操纵巨大的灵长类脑部,需要多么复杂的战略图,这些线虫的DNA要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了。”
早苗的脑袋开始感到晕眩。
“……那线虫之外的动物呢?它们的染色体大概能容纳多少资讯量呢?”
“大肠菌大概是4700KB,和刚刚一样换算下来的话,大概是1.2Mbyte,所以大概也是一片磁碟片的大小。至于人类的话,简略来说大概是大肠菌的1000倍左右,资讯量方面的话,可能是1GB以上吧!也就是说,电脑的硬碟可以很轻松地容纳应该可称之为人类本质的所有资讯。”
早苗再次望向载物台上的玻片。1GB和300MByte……,这么小的线虫却需要约人类三成的资讯量的确不寻常。
“我目前还不太清楚巴西线虫为什么需要如此庞大的染色体。也许是因为要储存我们刚刚所说的程式,不过我觉得并不只是这样而已。基因越大,也就需要更大的细胞核及细胞,另外也会产生放热的问题,所以对线虫而言并不是只有好处而已。不过这些微小、又细又长的线虫,大概不会有像组装不良的电脑晶片组走火的问题。”
早苗依然是半信半疑,又不是科幻电影,现实中应该不可能会有什么线虫操纵人类这回事吧!
“可是线虫是如何让脑部产生快感的呢?”
“这方面也还不清楚,一切都还是在假设的阶段。以常理判断的话,可能是分泌类似脑内麻药的化学物质,或者是用电流刺激吧!不过以我这个外行人看来,那还真像是某种电路的圆形。”
依田指向赤松的脑部切片。从这个距离看去,那些缝线看起来只像是脂肪或胶质所形成的条纹而已。另一方面,那些线条又同时显现出像是刻意印上去似的人工规则性,不禁让人联想起整齐排列的负号标志。
神经系统也算是一种电路,神经电流的传导是借由沿着神经纤维陆续产生的放电现象……。她在这方面的所知也仅止于从前教科书上所写的而已。
“我想A10神经的确是属于无鞘的‘无髓神经’,也就是说,这条神经没有任何部分是绝缘的。也因此,从线虫的角度而言,就不用像有髓神经一样还要找出髓鞘的切口,就可以很容易地直接接触到神经。”
依田点点头。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其中潦草地画着像是线虫神经系统模式的图形。
“线虫的神经系统比人类的简单得多。其中只有包围着消化管道的神经环,和另一条沿着身体延伸的腹部神经索而已。侵入脑部的巴西脑线虫因为已经不需要继续活动,本身的神经系统也变得没有用处了。也就是说它们或许是废物利用,让本身的神经纤维异常兴奋而产生电流,再借由身体两端的口针及感觉毛将电流刺激传导至A10神经,也可以说它们等于是活的发电器兼导线。虽然一只线虫的电流相当微弱,不过如果这些家伙全都排成直列,几百只线虫同时发出脉冲的话,就有可能操纵原本对电流就很敏感的A10神经。”
依田转向早苗。
“也许你已经能够说明自己曾提过的‘天使的羽翼声’或‘呢喃’等幻听的成因了吧?”
“这……当然如果直接刺激脑部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早苗稍微合上眼思考着。
“如果假设巴西脑线虫是沿着广东住血吸虫相似的路径侵入脑部的,我想‘天使的羽翼声’和‘呢喃’应该是不同的两回事。这两种声音出现的时期各不相同,我想属于单纯物理性声音的‘羽翼声’,转变成为夹杂着话语的‘呢喃’,两者的成因是不一样的。”
“哦,这是为什么呢?”
目前这一切的论点都还未脱离单纯臆测的范围。然而在与依田相互脑力震荡的过程中,却强烈激发了早苗的灵感。
“他们所谓听来像是鸟类拍击翅膀的‘天使羽翼声’,可能是线虫到达脑干前,经过小脑,然后进入内耳的迷宫中所引起的。相对来说,‘天使的呢喃’大概是线虫在脑中的队形已经完成到了某种程度,传递听觉资讯的中脑蜗牛神经核受到刺激所造成的。他们的症状之所以会和精神分裂症的幻听这么像,可能是因为线虫也对专司语言的额叶运动性语言中枢造成影响的关系吧!”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它们为什么要引起宿主的幻听呢?”
依田边说,边像只心情不错的猫咪眯起双眼。
“为什么?”
“我不认为巴西脑线虫引起幻听是毫无目的的。而且假设它们还特地行经内耳这一点看来,就更说不过去了,这么做一定会为它们带来什么好处才对。”
好处……。早苗此时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题还没问。
“依田,巴西脑线虫操纵人类到底是想要人类做什么呢?”
在大众平价餐厅“贝鲁达”中,正因一家大小、情侣,穿着西装的上班族等各式各样的客人而热闹不已。
早苗望着菜单直叹气。虽然这里不管日西中式,或是异国料理,什么都有卖,不过自己却几乎找不到什么想点的东西。现在根本吃不下一些肉类的食物;面类或是意大利面等细长的东西又会引起不愉快的联想,所以直接跳过不予考虑。虽然她平常偏好寿司等生食类菜色,不过今天就是对这类食物没有胃口。
她现在陷入一种奇怪的情境中,就是精神层面虽然完全没有食欲,不过可能是脑袋使用过度,生理上却燃起一股迫切的饥饿感。因为依田说晚餐都是在学校旁这家大众平价餐厅解决的,所以听从他的建议一块儿到这来,可是她到现在还找不到任何一种想吃的东西。服务生已经拿着掌上型点菜机来到桌边,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只好点了牛角三明治以及玉米浓汤。
“你吃那些就够了吗?”
依田意外地挑起眉,点了葡萄酒及三百克的蒜味牛排,最后还加了句“表面煎一下就好了”。
如果神经没有像他这么大条的话,也许就无法成为一个研究学者了吧!早苗重新端详起依田的脸。
她再次感到不可思议。像这次身边接连发生之前未曾经历过的恐怖事件时,自己选择全盘据实以告的对象,不是她所信任的学姐土肥美智子,也不是有个大报社作为强力后盾的福家,而是这个乍见不讨人喜欢、难以相处,又独来独往的研究学者。个中原因,她自己也不明了。
今天是第二次和依田见面,她依旧认为他是个相当暴躁的人。他远比高梨来得有男人味,但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幽默感却是两人共通的,而且……。
早苗大吃一惊,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依田和高梨拿来作比较。
“针对你刚刚的问题,侵入脑部的线虫可以说是特攻队。”
依田忽然开始说话,面且并没有刻意将声量放低。
“就像你刚刚看见的,它们已经和部分脑部神经系统同化,之后就会这样迎接死亡。虽然它们或许能够靠摄食脑部胶细胞产生能量,不过却无法自行繁殖。但是相对地,它们无性繁殖的个体却在人体内各部位发育着。你知道裂头增生虫(Sparganumproliferum)这种寄生虫吗?”
“不知道?”
早苗摇摇头。她方才又发现了一项依田和高梨的共通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就像是与本人精力旺盛的举止相反似的,不断转换色彩的淡茶色眼眸。
“这是种谜样的寄生虫,到目前我们都还不知道这种寄生虫的感染途径,在分类学上的位置也还不确定。这种寄生虫会在人体内以薄囊将自己包裹住,大小从一毫米到十公分众说纷纭,形状方面也是一团混乱,只能推测这种寄生虫每一只的形状可能都不一定。像是短短胖胖的芋虫形状;看起来像是发芽的球根形状;细长的线状;还有身上延伸出无数突起物的也有……。当它们增殖时,各个虫体都会长出芽来,先形成一个新囊。然后裂头增生虫就会在皮肤、肌肉、肺部、肠子、肾脏、脑部等,无限制的增殖,不但没药可医,而且由于数量太多,也无法进行外科摘除手术。结果,患者的全身组织就都长满了虫……”
“依田……”
早苗慌忙地低声制止依田,依田后座的情侣正瞪着这边。
“这好像不适合在餐厅里谈……”
“对了,还有其他人在吃饭呀!”
依田的神情一点儿都没有反省之意。
他们俩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由于“贝鲁达”店内禁烟,依田好像因为手上太久没烟可拿,所以看来总是静不下来似的。
早苗在脑中搜寻着一些不会惹麻烦的话题。
“你都是在这里吃饭吗?”
“一个礼拜大概两次吧!不过都是因为实验搞到很晚的时候才会来。”
“你的夫人不会说什么吗?”
“我老婆过世了。”
看见依田的表情转暗,早苗很后悔自己问了刚刚那个问题。
“已经有五年了吧!……她是因为车祸身亡。”
“真对不起,都怪我多嘴。”
“不会啦!”依田这么说完后,就静了下来。正当此时,他们点的菜送来了。“来,吃吧!肚子空空的话,脑子可就不灵活了。”
依田勉强挤出开朗的声音后,就开始切着牛排,沉默地吃了起来。
强势、冷静的科学家面具之下,依田被一股纯然黑暗的绝望及虚无牵绊着。她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早苗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思量着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他。
用完餐回到学校时,已经超过晚上八点钟了。理科大学部或研究所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这与文科大学部或研究所那边老早就陷入一片漆黑的情景,真是绝佳的对照。
他们在农学部大楼的生物化工学区,遇到多名打扮休闲、身着T恤、牛仔裤,看来像是大学生或研究生的年轻人。这里似乎比她傍晚来的时候人还多一点。
他们两人没有上楼到依田的研究室去,反而是拾阶而下。
之后他们走进了一间房间,门上挂着“微生物培养室”的牌子。依田打开室内照明后就请早苗坐下。
“我研究室那边的器材不是很齐全,所以常常会请这边帮忙,让我借用一下这里的设备。”
这里的室内色调统一使用淡绿色,除了在培养室中央设有对面式的无尘工作台之外,墙面处还紧密排列着高压灭菌器、干热灭菌器、防辐冷藏柜等。在作业台上也井然有序地放着培养细胞用的离心仪、震荡装置,以及立式位相差显微镜。这里的设备看起来似乎的确比依田的研究室齐全。
“给你看看有趣的东西。”
依田从二氧化碳培养箱中拿出一个底部呈尖圆筒状的培养瓶。瓶身内侧附着一层白色网眼状的图案。
“这是什么?”早苗边接过培养瓶,边问着。
依田不懐好意地笑着,并未回答。她将脸凑近瓶壁观看那些奇妙的几何学图案,却随即脸色刷白,原来那些画案是聚集于瓶壁上无数的线虫所形成的。虽然一只只的线虫看来几近透明,不过若成群聚在一起的话就会呈现白色。
“线虫类生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共通的奇妙性质。只要是在烧瓶或培养瓶中大量培养的话,线虫自然而然地都会爬到瓶壁上,形成这种奇特的网眼图案。当然,网眼图案也会因线虫的种类不同,而有所差异,你不觉得巴西脑线虫形成的图案蛮复杂,也蛮优雅的吗?”
“这全都是巴西脑线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能够大量培养了吗?”
“没错!话虽如此,却不代表已经成功做到继代繁殖。有这么多的线虫是因为从渡边老师送来的脑部以外的组织检体中,又发现了大量虫卵。”
早苗想起在大众平价餐厅中所听到的裂头增生虫,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多亏如此,我才能观察到线虫的各种行为。只要把它们放在干燥的环境里,或用强烈紫外线照射的话,它们就会聚集成球块状。这是其他种类线虫也会出现的一种称为‘集合’(Aggregation)的防御行动。另外,它们还会密集在一起,移动到更适于居住的环境去,这种行为叫做‘群游’(Swarming),这也是属于变形的群游行动。”
依天这次取出一个直径约十公分的大型培养皿出来。
“你运气很好,它们现在的活动碰巧相当活跃。”
培养皿中约有百只线虫。不过和培养瓶中的同伴不同,这边
的线虫全都直立着,摇曳摆动着身躯。
“有没有看到它们以尾部撑起身体,头部朝上群聚着?只要有突起物,它们就会爬到上面去,作出相同的行动,这是动物性寄生虫特有的显着行为。它们就是借着这种动作寻找宿主,以及寄生的机会。”
当早苗将不停摇摆的直立线虫靠近双眼,仔细端详的同时,她慢慢感觉到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也许是了解到线虫与人类在构造上意外地相近,所以光看它们这样直立着,也不由得让人感到它们仿佛是怀着某种明确的企图。
现在自己与它们之间只隔着一片玻璃盖而已。早苗简直就像是怕激怒线虫似的,轻轻地将其置于桌面上。
“……这就是巴西脑线虫寄生于宿主身上的方式吗?”早苗问着。
难道只是走在原野中,当脚踝感到一阵轻微刺痛的同时,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可能已经成为巴西脑线虫的宿主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寄生性生物可说是种机会主义者。只要一到体外去,就会像这个样子窥视寄生的机会,不过这种方式的寄生成功率大概还不到万分之一。微小生物进行生存竞争的环境,其严苛的程度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大部分线虫在找到理想的宿主前就会被其他生物捕食,或者就算是碰上微乎其微的好运,能能够顺利侵入宿主体内的几率也几乎等于零。我在这方面做了实验,就是在一个小箱子里放进十只裸鼠(NudeMice),再试着放进十只左右的巴西脑线虫。虽然它们试着入侵到裸鼠体内,结果仍然没有任何一只巴西脑线虫成功突破裸鼠的皮肤。如果对象是坚硬而覆盖着毛发的皮肤,那就难上加难了吧!”
“可是这样的话,再怎么样的机会主义者也毫无意义了嘛!”
“我还进行了另外一项实验。就是用皮带将食蟹猴(Crab-eatingMacaque)固定后再在它的皮肤上割出伤口,接着在伤口处放上巴西脑线虫。在这种情况下,线虫就很顺利地钻到体内去了。另外我还发现,它们还能够借由眼球、内耳、黏膜等侵入体内。也就是说,它们可以趁着动物交配时,移动到另一个体之中。”
“这么一来,巴西脑线虫症今后应该被视为性病的一种罗?”早苗声音低哑地询问着。
她已经承受不了体内涌现的恐慌了。因为在高梨刚回国那时候,她曾和高梨睡过一次。
“也只是有可能而已。特别是如果有戴保险套的话,感染的机几率应该比艾滋病还低吧!”
“那它们是如何进入宿主体内的呢?”
依田的回答让早苗放下了心。如果自己也遭到感染的话,现在应该会有一些症状出现才对。
“你心中应该也有底了吧!高梨先生还有赤松先生,恐怕白井女士都是同个时期在亚马逊感染到巴西脑线虫的。而且听你说当时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蜷川先生和森先生目前都行踪成谜。如果说这些人是同时感染的话,就只能想到食物这个感染途径了。”
“果然是因为他们在被诅咒的沼泽吃的猴子……”
“你说过是秃猴吧!我也认为这个可能性最高。”
依田举起巴西脑线虫形成网眼图案的培养瓶,面无表情地望着瓶壁。
“若从其他原因来看的话,巴西脑线虫原本的终宿主也应该是秃猴等卷尾猴的同类动物。在到达终宿主体内之前,过程中应该还存在着许多中间宿主。我曾经问过研究灵长类学的朋友,虽然秃猴基本上是草食性,不过听说也会吃昆虫。”
“你刚刚说的其他原因是什么?”
“我是指脑。或许人类感染到巴西脑线虫是出于偶然,不过从它们有能力形成那么完美的队形看来,它们原来的宿主应该也是脑容量蛮大的生物才对。听说有一学说认为卷尾猴的智能足以与黑猩猩匹敌。在南美洲,没有其他更类似的动物了。”
早苗想起用餐前提出的问题还没有获得解答。
“巴西脑线虫想要猴子做什么呢?”
“就像脑虫要蚂蚁做的一样,也就是驱使宿主去被掠食者吃掉。”依田若无其事地回答。
早苗闻言,背脊一股寒意窜了上来。
“巴西脑线虫侵入秃猴等猴子体内后,就会支配脑干,借着产生快感操纵宿主的行动。我之前稍微提到过,侵入脑中的个体无法留下后代。不过相反的,和它们同根所生,无性繁殖的其他线虫却会遍布身体各个部位产卵。这些卵对于控制脑部的线虫而言,等于是自己的直系子孙一样。”
“真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理论上合乎逻辑,听来却怎么样都不像会在现实中发生的事。在严酷世界中生存的微小生物,其操控对象竟然也包括与人类最为相近的生物——猴子。这简直就像是在街角亲眼目睹蟑螂捕捉到猫狗后,喀吱喀吱地大啖一顿一般。
“你曾传真过来的那个叫做卡普蓝的学者所留下的手札,也可以作为佐证。”
杀害自己最珍爱的妻子,其后再以悲壮的方式自杀的卡普蓝……。每次只要想起他盈满悲痛之情的手札,早苗心中就会隐隐发痛。她自己也明白,失去高梨的痛苦至今仍旧存在心底。
“就是被称为‘隐士’的猴子那段记录。感染到巴西脑线虫的初期,宿主的食欲及性欲好像都会异常增进,这应该也是线虫操纵的结果不会错。我认为食欲方面可能是为了提供线虫充分的养分,而在群体中的滥交行为,可能是为了以性行为增加感染的机会。而将受到感染的个体放逐的行为,应该也可视为秃猴为避免感染巴西脑线虫的演化结果。巴西脑线虫最后的目的是唆使秃猴主动让美洲豹或菱纹鹰等掠食者吃掉。这样一来,产在秀猴全身组织的卵就会在掠食者体内孵化,经由粪便,再到下一个宿主体内去。”
早苗脑中浮现被仅数毫米的线虫操控,自愿被天敌吃掉而哀嚎的猴子。
“……那人类感染的话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秃猴感染到巴西脑线虫的情形也仅止于推论,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更是推论再推论的结果了。至少我能够回答的是巴西脑线虫入侵到人体后所下达的指令,和它们对秀猴下达的指令应该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快去被掠食者吃掉吧’!”
早苗脑中描绘出,赤松在野生动物园中接近老虎的情景。
“……赤松先生的情况也许和你所说的吻合,可是高梨是服安眠药自杀,而且白井女士自杀时为什么连女儿都拖下水呢?这我就不懂了。”
“在这方面,像你这样的心理专家应该能提出一套更合理的推论吧!直接思考的话,感染者应该是企圔以被掠食者吃掉的形式自杀。不过,人类的心理远比猴子要来得复杂,巴西脑线虫的指令经过人类心中各式各样的压抑及情节,显露于外的是变形后的指令也说不一定。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周遭,也很少看到能够捕食人类的生物。所以在多数的情况下,巴西脑线虫的指令因此也许会和它们原本的‘意图’有所出入,不过在食欲或性欲增进这方面,应该几乎和秃猴的情况没什么不同。”
早苗垂下视线,她明白依田指的是高梨。不过她实在是受不了高梨是被那么小的寄生虫操控脑部,而不得不走上死亡一途一事。
“……你有没有想到感染巴西脑线虫的其他途径?”
“为什么这么问呢?”
早苗向依田说明在镀金工厂自杀的青年。以其异常的自杀方式看来,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起事件和高梨等人的自杀有某些共通点。如果这也是因为巴西脑线虫所引起的话,就等于已经引发了二次感染。
“我还有东西想让你看看。”过了一会儿,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出房门。早苗则赶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在幽暗的长廊中,之后依田打开了一道门,其上挂着“小动物饲育室”的牌子。
其中的空调轻轻地响着,这是一间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这里和她之前所见的房间相比,会更令人感到金属性和无生命的感觉。仔细一看,房中几乎都以银色的不锈钢板罩着,右侧墙壁一整面则都是订做的饲育架,架子的高度似乎能够自由调节。
靠早苗最近的是几只并排在一起的兔子笼。一只只又肥又大的兔子,被塞在比它们身体大不了多少的笼子里,它们身上到处都纠缠着脏污的脱落毛发。即使早苗接近,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生物反应。
早苗望着兔子的眼睛,她看到了代表生物还活着的对光反射,然而其中却严重缺乏知性与感知的光芒。透出血色的双眸,只是反射着光线而已。即使它们仍具备视力,那双眼睛却没有在看任何事物。
这些兔子疯了……,早苗深深地相信。虽然明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然而对动物实验几近生理性的排斥,让她感到一股痛苦的情绪。
“我不是要让你看兔子,是这个。”依田大声说着。
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早苗所受到的打击。依田所指的方向有一个颇大的笼子,里头有一只猴子。它一见到早苗就呲牙咧嘴的,一张脸像在哭似的。它的毛发是灰色的,如果没有那根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很像是日本猕猴。
“这是食蟹猴。我之前说过,我就是用它来做巴西脑线虫感染实验的。”
早苗听说如果要用猴子来做实验,需要一些蛮繁复的手续。
“你是用什么样的名目申请实验核准的?”
“我没申请核准。”
“什么,可是.……”
“你说的是用灵长类动物做实验时的规范和规定吧!虽然这是美国学会自己订定的,不过确实已经成为国际性的准则,可是在目前这个阶段,又不能向大学报告巴西脑线虫的事,所以这只猴子是我在宠物店自费买来的。如果要进行巴西脑线虫的继代繁殖,无论如何都需要这只猴子。”
“不过当作宠物的猴子,不就没办法取得可信的背景资料了吗?”
实验用的动物,几代下来都需要符合严密的饲育条件才行。
依田颔首道:“我也想之后一定要再委托专门机关,好好地进行相关实验。”
食蟹猴在早苗面前低下头来。她在不经意间观察猴子的同时,心头却忽然一惊。因为透过毛皮还是能够隠约看见,猴子头部有好几条蜿蜒延伸的白筋。
“这叫做移行疹,而且正好从头顶呈放射状延伸出去。”
依田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早苗想起高梨他们杀的那只秃猴,头部也有像是伤痕般的筋。
“是线虫想侵入脑部时,误入皮下所造成的吗?”
“不,想突破硬膜和头盖骨的障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这恐怕是走另外一条路线的线虫。你看这简直就像是线虫知道骨头下方就是脑子,所以拼命寻找入口所造成的痕迹,不是吗?”
“而且这样的痕迹还出现在另一个东西上。”
“什么?”
“长着蛇发的美杜莎。”
依田惊讶地张开嘴。
“我真的很惊讶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荣格所说的同步性(Synicity)在现实中是真的存在吧!”
他将实验管装到显微镜上。这里的显微镜虽然也是倒立式位相差显微镜,不过却和“微生物培养室”
那边的不同,看来似乎是简易式的。这台虽然无法照相摄影,用起来却比较方便,可以直接看到实验管或培养皿的内部情形。
“这次,请你看看这个。”
早苗照他所说的,将眼睛凑近接目镜。
她的视线中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球状物体。用细调节轮调整焦距后,焦点就变得十分清晰多了。
那是由许多线虫聚集而成,在液体中浮游的球体。
“从这只食蟹猴的血液中,发现很多由线虫形成的球体。这些都是巴西脑线虫的Ⅰ期幼虫,体型比成虫小多了,只有400到800μm而已。”
“它们是为了什么形成球状行动呢?”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其他有些线虫也会出现同样的行动。像班氏丝状虫等等的幼虫,一般称为幼丝虫,这些幼虫在流动的血液中活动时,就会以五十只到一百五十只不等的数量,以血液中的纤维素为中心,同时以尾部附着其上,形成像这样的块状球形。由于这两者的情况相当类似,所以巴西脑线虫大概也是为了利用血液快速移动才会有这样的行为出现吧!”
依田说完,面露微笑。
“我刚刚会说‘同步性’,就是因为这些球状物体的名称。像幼丝虫的话,就正巧被称为‘Medusaheadformation’。”
“Medusaheadformation”……应该是翻译成‘美杜莎头形队伍’吧!早苗的眼神无法自显微镜移开。聚集成球状的线虫,扬起如镰刀般的头
部,摇曳蠕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怪物美杜莎再世一般。
此时,早苗想到到另一点。卡普蓝手记中的复仇女神,不也是和美杜莎一样长着蛇发吗?难道卡普蓝看到和自己眼前一样的东西?
“我研究过这个‘美杜莎的头’以后,发现巴西脑线虫具有一项很大的长处可以用在实验上。我之前曾经用和秀丽线虫幼虫同样的冷冻程序,试着要保存巴西脑线虫的成虫,很可惜的是,解冻后发现那些成虫全都死光了。可是如果把这个‘美杜莎的头’以终浓度15%的甘油慢慢冷冻的话,以零下70度的温度就可以半永久保存了。只要一解冻,那些Ⅰ期幼虫又全都和以前一样活泼地动了起来。”
依田的口气仿佛钟爱着巴西脑线虫一般。早苗忽然间想起之前依田所举的那个寄生虫名称,好像和什么事有关连。
“你刚刚曾举例其中一种会形成‘Medusaheadformation’的线虫,是班氏丝状虫的幼丝虫……?”
“啊,是呀!也就是有名的象皮病的病原体,可能你比我更清楚呢!”
象皮病曾出现于中南美、非洲、东南亚及南太平洋等地,是种在全世界蔓延的热带疾病。感染者的下肢或阴囊等部位皮肤会极度肿胀,看起来就像是象皮样,因此得名。这种病过去在日本的九州、四国、西南诸岛等地也相当普遍,日本明治维新的功臣西乡隆盛也苦于此病就是相当著名的例子。
“班氏丝状虫是以热带家蚊等作为媒介的吧!”
“没错。一般认为幼丝虫之所以会形成‘美杜莎的头’,是因为随着血液流动更有利于被蚊子等吸血昆虫吸进体内。虽然这些线虫要被吸中的几率大概就和中乐透的几率一样低,不过话说回来,因为班氏丝状虫一天产的卵有数万个之多,所以也足以将子子孙孙传播到各地去了。”
“依田,如果巴西脑线虫也是透过蚊子传染的话,不用多久就会散布到全日本去了!”
由于依田的态度是如此的轻松自若,早苗的声音不禁转趋严厉。
“……也不尽然。巴西脑线虫的数量不像班氏丝状虫这么多,它的幼虫或‘美杜莎的头’也都比班氏丝状虫来得大,要顺利通过蚊子的口针也是一个问题,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你说的可能性就是了。”
“那不是应该马上通报卫生所,警告他们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巴西脑线虫是经由蚊子感染的。”
“可是……”
“你应该也很清楚,一旦日本学会中的权威人士做了判断,没有足够的证据或事由根本没办法改变他们的决定。”
这的确是事实。从药害艾滋事件中日本教授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日本法医学权威人士对重大事件所做出的一些不公正的监定,就可以很清楚这项事实。
早苗还知道某个医学界泰斗就曾对相关事件公开说“没有危险”。没有足够明确的证据,厚生省等公家单位也不太可能自打嘴巴,改变行事方针。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和依田一起努力,早日确认巴西脑线虫的感染机制。
早苗望向那只坐立难安、来回走动着,头上长着白色移行疹的猴子。
如果线虫已侵入至脑干的话,就算是现代医学也束手无策了。
只能为其穿上防止自杀的保护衣,并且单独囚禁于房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