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的做法在这世道十分常见,别人见了也不足为怪,在高门大户内,庶出本就算不得正经娘子,她将郁柔桑三人唤到身边来,也没有多亲近,仿佛只是多了几个仆婢般,庶出子女待嫡母的确是不能有任何违背的。
四娘子,五娘子可比她殷勤多了,端茶倒水,剥橘扇风,也不需要萧函动手。
她倒是能忍辱负重,就不知道郑氏能不能受得起了。
萧函微微拢袖,退至幔帐一旁,有意无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9526跟在萧函身边这么久了,对郑氏意图摆弄宿主的人生很是愤怒,
萧函眼眸微垂,掩去那一抹凉薄,“如何忍不得。”
她对9526幽幽道,“脸面是自己争来的,而不是别人给的。”
在来时,萧函就察觉到了郑氏的意图,她多的是法子不来,弄伤自己或是制造其他意外,但那未免不值当。
并非是萧函太过气定神闲,而是计较这一时长短无谓,造成原身待遇地位的,不是郁府,而是大熙朝的规矩惯例。不管是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还是待在府里,旁人看待她的眼光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世家公侯子弟贵女,郑氏,郁府的仆从等等。
“太子殿下驾到,淮阳王驾到。”忽然有人仿佛拖长了音腔高声道。
只见两位身姿修长的青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身后跟随的宫人有数十人,
众人起身行礼,包括郑氏,
“诸位免礼,孤也是正巧与淮阳王碰见,便一道来了。”那位紫衣青年容貌甚为俊秀,语气也十分温和,没有拿着太子的尊贵架子。
大熙皇族姓氏为闻,而他身旁的蓝衣青年就是淮阳王。
至于名讳,原身并不知晓,萧函也是从旁人的交谈往来中得知一二,太子名为闻秀,是当今嫡出子,而淮阳王闻荞是他的堂弟,不过素来荒唐,终日走狗斗鸡,在世人眼中名声并不好。
郁柔桑只是庶女,又未曾出过府,她的记忆中能给萧函提供的信息并不多,萧函穿来之后,也就能从侍女嬷嬷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搜集着信息。
今日难得听到了不少外界的信息,对大熙也不算是两眼一摸黑。
萧函虽有意隐匿自己,但却还是低估了这份容貌,俨然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虽只是简单的碧色衣裙,但依旧不掩容色姝丽,那微碧色的眼眸湛然明净,比起中原女子还多了一分另类的好看。
也没有原身的自卑不甘,越发吸引旁人的目光。
饶是见多了美人的太子和淮阳王,也有了浅浅的印象。
但这份因为容貌而留下的记忆能维持多久就指不定了。比起随手可得的美人,太子更在意贤才能士,很快便与谢意等世家青年才俊交谈了起来。
虽然看上去温和,但在等级尊卑森严的大熙,也不是谁都能同太子说话的。
淮阳王则是和崔绍等人一处,连回去也是一起的,在车上说起那位姿容甚美的郁府庶女,淮阳王眯着眼道,“改日我让长史登门,纳了她做个侍妾。”
崔绍与淮阳王素有交情,又向来为人放达,便直言不讳道,“如斯美人,若落到你手中,那才叫可惜了。”
淮阳王不仅好美色,而且喜新厌旧也是出了名的,以往也有不少明珠一样的美人,最后都被他厌弃成了鱼目,实在令人惋惜慨叹。
淮阳王也只见过一次,些许新奇兴趣,过几日见着别的美人便忘了。
倒是崔绍,让他忍不住动了作画的念头。
郑氏经过那日,心下已经有了决断,四娘子和五娘子似乎也有察觉到,自己的未来已被决定,一连数日都是恹恹的。不过她们没萧函那样懂得掩饰,一被嬷嬷发现,立刻受罚,拿戒尺打,立刻便不敢有所懈怠了。
郁柔桑的美貌虽是惊艳,但并没有多少人谈起。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而像郁柔桑这般生得美丽,又是异族血统,自然是更加为人所不齿。
像郁柔桑这样出身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但哪怕生父出身再高,也没人想聘为正妻,怕辱没了门第,影响名声前途,何况郑氏都想好了安排她的去处。
在一日郁府的主君郁大人郁岸上朝回来后,郑氏便与夫君提起六娘子郁柔桑。
郁岸对于庶女没什么印象,往日哪怕是重要的家宴祭祀,也不曾见过。
只是稍稍记得,得他几分宠爱的那位胡姬,也是长得明眸善睐。想来所生的这个庶女,容貌也是出众的。
宠幸的胡姬本是该赐药的,不想他一时糊涂忘了,后让大夫诊出是个女胎,于他的名声没什么影响,便随口就让她生下来了。
庶子女在府中的地位只是比寻常仆从稍高一些罢了,能用得上更好。
郁岸语气平淡道,“就交由你去办吧。”
郑氏微微点了点头,这本就是她身为主母的权力,她也就顺便提起一句,只要郁岸不是那荒唐蠢笨的,都不会干预。
“阿芷年纪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夫君可有什么打算?”
郑氏提起谢意来,依她来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郁岸顿了顿,眸子微抬,“我听闻前几日,太子殿下同淮阳王也一同来了。”
郑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郁岸继续道,“文孝皇后前年去世,再过一年也就要出孝了,到时陛下就要为太子遴选妃妾了。”
意思很明显了,郁岸显然希望自己的女儿入东宫。
郁家并非纯然的世家,大半族人都在朝中为官,郁岸难免也显露出官场之气,也有着其他的野心。
依着郑氏的心思,是不愿的,陛下又素来是爱疼太子的,必会为他择选一位门第出身上佳的太子妃,而以郁家和夫君的官职,她的阿芷哪怕参选,也只够做个侧妃。
如何不教郑氏忧心,但郁芷作为嫡女,婚事至关重要,不是她能决定的,而且不知这是夫君的意思,还是郁氏一族的意思,只能沉默了下来。
郑氏忧心了几日,连原本安排郁柔桑的事也放到了一边。
又过了两三个月,便临近年末,
年末时节的家宴祭祀,郁府上下忙碌不已,却与萧函无关,待在院子里刺绣抄写佛经,只因庶出子女生不上族谱,死不入祖坟。
与往年不同的是,郁岸难得召见了她一回。
虽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而且其意义更多是带着估量价值的打量,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知是不是郁岸的意思,郑氏发话让萧函,可以常去见生母。
且不算这其中的意图,萧函也乐意能经常去见蔓莎,也好为日后的计划做准备。
冬日里的雪越下越大,
萧函大多时间陪蔓莎待在屋里,与她说话聊天,
蔓莎实在不是个有多少心机的,萧函在她屋里待了几日,她就连当初在教坊的旧事都说了。
蔓莎笑容明媚道,“那时,学不会师傅教的舞,或是师傅不满意的,一整天屋子里都没有炭火,都城的冬日可真冷啊,还是在尚书府好多了。”
但就是这样容易满足,性子又单纯的蔓莎,也会奋不顾身地阻止郁柔桑被送出去。
也许她只是希望郁柔桑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一日回屋时,碰见披着雪白狐裘大氅在湖边的郁芷,湖面都结了冰,边上的花草树木也带着寒霜,赏景也只能赏些雪罢了。
按着嫡庶规矩,都是该避开的。
却不想郁芷先喊了一句,“六娘子。”
周围这么多仆婢,萧函也不会落人口舌,微微行了一礼。
依着郁芷原来的脾性,自是不与庶出姐妹亲近的,但偶尔听见奶嬷嬷说起,等四娘子和五娘子嫁了,六娘子那样的好颜色,是要被送到贵人府上去的。
思及自己,不禁对六娘子多了一丝怜惜。
谢家郎君已拜访过父亲两回了,但父亲没说过一句应允的话来,还是近日母亲对她的暗示,和入那深不可测的宫中相比起,她自然更希望与心仪之人恩爱不疑。
但这些都只能全凭长辈和有权势的人做主,她的婚事还是未来的人生也都是任由他人做主。
郁芷心中有些酸涩,见了郁柔桑更是伤怀己身。
郁芷的事,萧函也不难猜出,郁芷已到甄选夫婿的年纪了,年后以来的近日不是没有登门求娶的名门,但听府里的仆从说,都被郁岸和郑氏婉拒了。
再看郁芷这副愁绪满怀的样子,想来无非是郁岸,甚至还有郑氏有更高的期望。
在萧函看来,郁芷这些多是无谓的愁绪,比她苦楚的人多了。
人都是有选择的,端看有什么本事,有多大胆量了。
但这些话,萧函是不会傻的说出来的,
她现在的身份,还只是郁府一介庶女,她今日与郁芷哪怕说了半句话,郑氏都会知道。萧函可不会行差踏错,影响她的计划。
萧函静默着,不言不语,郁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离近了看,越发清晰地看清郁柔桑的容颜,纵是衣着并非光鲜亮丽,但在雪地中,依旧能感受她的光彩丽色。
郁芷也不禁感叹她这庶妹的容貌来,希望这能令她的未来好过一些。
淡碧色的眸子透着沉静,像是沉着一泓碧潭,让人忍不住被吸进去。
从郑氏院子回来的奶嬷嬷,听婢女说了刚才的事,
“三娘子怎么和六娘子碰到一处了。”奶嬷嬷皱着眉,又让婢女拿来一个热手炉,“三娘子且小心,别冻着了。”
郁芷摇了摇头,
“三娘子以后是要做贵人的,还是少与这些人接触,有碍身份。”
郁芷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终还是在化作了心中的一声叹息。
开春之后,蔓莎最近学会了刺绣,只是有些笨拙。
萧函看着她,温声道,“我带你走好吗?”
蔓莎碧色的眼眸呆呆地望着她,满是惊讶,“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
自她记事起,待过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尚书府了。
她甚至还想劝萧函,外面人心险恶,而且生活艰辛,风吹雨打。她不记得自己幼年时的父母,却记得流落到大熙之后,被人买卖期间挨饿受罚。
蔓莎就犹如被养大的金丝雀,除了跳舞取悦男人,其他什么都不会,单是这取悦男人也只会百依百顺,到不了祸乱的地步。
萧函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最后道,“这样也好。”
在尚书府里锦衣玉食,也好过跟着她颠沛流离,她有心离开尚书府,但日后也是前途未卜,也没有完全的信心在外保住她。
蔓莎待在尚书府,小韩也放心,她乖觉安分了多年,郑氏也不会为难一个根本没有威胁力的侍妾。
所以尽管知道哪怕是女儿的话,她也会听,萧函也没有执意强求。
趁着春日里的一次拜佛,名为郁柔桑的庶女在去崇光寺的山路上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