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梅幼舒还不觉得有什么,便是自打她生辰那天夜里,君楚瑾带她去过九层塔的塔顶之后,他的态度便冷冰冰的。
叫她好生无措。
这日她绣着荷包,脑子里正揣测着君楚瑾喜欢的式样,便瞧见梨云匆匆从外面进来。
“姨娘,你家里还有亲戚吗”梨云问道。
梅幼舒抬眸,觉得她问这问题好生古怪。
梨云反应过来随即呸了两声,说“是我弄错了,我说的不是那个梅大夫人。”
在梨云心里,不论是早些时候的郑氏所作所为,还是后来的所作所为,都是根本就没有把梅幼舒当做真正的女儿来看待,是以她也不认为郑氏是梅幼舒的家人。
“奴婢是说的是你母亲王姨娘。”梨云道,“外面有个中年妇人说是你的姨妈,是打外地而来,特意来投奔姨娘的。”
梅幼舒听她这样说,仔细想了想,竟还真想到了这么号人物。
她让梨云将人带过来,老远地,便瞧见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来。
那中年妇人走到堂中见到梅幼舒,顿时双眼通红。
“舒儿可还记得姨妈,姨妈小时候抱过你的,你还记得不记得”她走到梅幼舒跟前好生打量。
梅幼舒迟疑地看着她,对这张脸顿时就有了几分印象。
那时候,她娘带着她住在河边,而这位姨妈就来小住过一段时日。
“姨妈”梅幼舒迟疑叫出了口,对方顿时一口答应了下来。
待确认了彼此身份,王丽娘便拉着梅幼舒坐下仔细将那时候的事情讲来。
“当年我一心躲避东家的追捕,这才不得已到姐姐那里避了一段时日,后来那东家一直追到了江南,我只怕连累了姐姐和你,就连夜跑了,后来我去了扬州,在那里安定了下来,再想寻姐姐和你就再也没这机会了。
好在如今叫我又找着了你,不枉费姨妈我风餐露宿带着惠儿走来。”她说着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将那戴帷帽的女子招到跟前来,道“惠儿,还不把帷帽摘了,在你姐姐面前羞什么。”
那惠儿听了这话才怯怯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和梅幼舒极其相似的脸来。
梅幼舒看着她,才隐约回过味来。
她母亲本就和姨妈生得很像
然而哪怕是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也是不同的特色。
可眼前这个惠儿身穿着一身雪色裙衣,那娇怯怯的神、韵竟十分眼熟。
不同的是,梅幼舒是七分娇怯怜人,余下三分是懵懂无知,而惠儿却将那份楚楚动人发挥了九分满,杏目琼鼻,樱唇雪肤,虽少了梅幼舒身上的娇软之感,却若夏日芙蕖,清纯动人。
“惠儿见过姐姐。”她盈盈一礼时,身段便似水草般,惹人侧目。
梨云私以为,梅幼舒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梅幼舒更能拿捏的人。
换句话说,梅幼舒也有本事做到惠儿这般,但她却是被逼出来的,在维持这种表象的基础下,她更喜欢睡懒觉,偷食儿吃。
而惠儿却像个矫揉造作里的尖子生,一下子把不那么用心的梅幼舒给比下去了。
梨云心中暗叹,南方美人如云这话真不是瞎扯的。
就是这位姨妈也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风姿。
既然有亲戚来投奔梅幼舒,她自然要好生招待,只在她海棠院中,她便留下了厢房给王丽娘与惠儿住。
她虽对这位姨妈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奈何不了对方热情似火,叫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的很高兴,你如今这样出息了,可不要嫌弃了我和惠儿。”王丽娘语态诚挚道。
梅幼舒低声道“您幼时也曾给我买过糖吃,我自然不会嫌弃的。”
等到晚间,君楚瑾从外面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海棠院给小姑娘一个撒娇央求自己的机会,却不想他一入门,小姑娘便好似被裙摆绊了一下跌进了他怀中。
君楚瑾绷着的脸忍不住回暖,低头嗅到小姑娘身上熟悉的香味,却见屏风后忽然走出来一人,竟同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水汪汪无辜的杏眸,目光楚楚地望着他。
他慢慢放下手来,那小姑娘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梅幼舒身后。
梅幼舒则是错愕地望着他,那目光似乎就在说“原来他竟然是个这样不正经的大色狼”,叫他脸色愈发难看。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君楚瑾背着手,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气急败坏与尴尬,说罢便走去了外间。
等梅幼舒与惠儿穿好衣服,这才出来见他。
“殿下,我已经让宋嬷嬷通知过您了。”梅幼舒解释道。
君楚瑾才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是直接朝海棠院来的,这才没有得到下人回禀。
只是他一想到方才怀里那个女子穿着与气味与梅幼舒极为相似,目光便愈发难以形容。
“府中向来都有为客人准备的衣服,何须寒酸到要穿主人家的衣服。”他的语气似斥责般,也不管两个小姑娘是什么表情,说完就走人了。
毕竟对于君楚瑾来说继续待下去也是尴尬。
总不能当着小姑娘的面将她妹妹赶走,自己来抢着和她睡。
待他走出了海棠院的范围,便对微珀低声吩咐了一句,微珀听后丝毫不觉意外,便会意般下去吩咐了府中下人。
而屋内惠儿则是忍不住哭道“是我不配穿姐姐的衣服”
梅幼舒见她哭得可怜,又不会安抚人,只好求救地看着梨云。
梨云便上前将惠儿扶起,说“惠儿姑娘方才没有听见吗,殿下说的是我们梅姨娘,是她不懂待客之道让你穿了她的衣服,奴婢这就去拿新衣服给你重新换上。”
她安抚完之后,惠儿却又泪眼汪汪地看向了梅幼舒。
梅幼舒僵硬地挺直了背道“是我的不是,惠儿妹妹可不要往心里去了。”
惠儿这才泪眼汪汪地回了厢房去。
待她走后,梨云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姨娘,她比你还能哭。”
梅幼舒错愕地看着对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很能哭啊
梨云见状便讪笑着转移了话题说“总之她们快些在京城寻个住处搬出去才好呢。”
梅幼舒垂眸吃了口茶,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第二日,惠儿似不好意思一般,特意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吃食给梅幼舒。
那每一道菜竟都极对梅幼舒的口味,叫她又忍不住对这个惠儿妹妹增加了几分好感。
惠儿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对梅幼舒道“姐姐,珩王殿下会不会赶走我”
梅幼舒想了想若是君楚瑾要赶对方出府去,她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我这里有些闲钱,若他真赶你出去,我便替你买个小院子先安置了你和姨妈。”
惠儿顿时感动不已,“那就多谢姐姐了。”
梅幼舒心里也软和下来,与她客气了一番。
然而她却没有留意到惠儿眼中快速掠过的那抹不屑。
这厢王丽娘住进海棠院后倒也没有给梅幼舒添什么麻烦。
相反,她来这里第二日便有些疲倦的样子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
梅幼舒还看望她一次,她又拉着梅幼舒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
梅幼舒耐心地听她讲着,也没留意惠儿人就不见了。
而君楚瑾路过河边时,便瞧见惠儿一身白地绣粉花雪缎长裙,正坐在石头上低声哭泣。
君楚瑾走上前去,她便一副尴尬无措的模样,向他行了礼。
“昨天夜里冒犯了王爷,只是我被恶人逼亲,一路来坎坷得很,这才不得不叨扰了王爷。”她说着便抬起脸来,微风带起她衣角与裙摆,叫她仿佛又多了几分随风而去的仙气般。
“你长得倒与你姐姐挺像的。”君楚瑾对她道。
惠儿红了红脸,说“我哪里能有姐姐那样的福气,遇到王爷这样好的人”
君楚瑾将她娇羞神情纳入眼底,不动声色道“你也比你姐姐要知道好歹。”
惠儿闻言顿时低下头去,道“王爷若不嫌弃,我便给王爷做些点心叫您尝一尝,也好叫我为您做些什么。”
君楚瑾微微颔首,便抬脚从她身边走过。
惠儿看去,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愈发势在必得。
待她做好了点心,自有下人将她带去君楚瑾的房间。
彼时君楚瑾看到她做的点心,眼中亦是有赞许之色。
“您尝一尝吧。”惠儿拿玉箸夹起那糕点递送上前,那袖子便滑落一截,将那晶莹雪白的藕臂露出,显得分外惹眼。
君楚瑾垂眸,直接就着她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惠儿见他竟不避讳,又羞红了面颊。
待她放下玉箸,便从身上拿下一块雪白帕子,借着替对方擦唇角的机会将身子挨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却倒进了君楚瑾的怀里。
君楚瑾那双幽深的眸子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惠儿心跳如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对方下一步动作。
她这才睁开了眼,见君楚瑾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冰冷而讥讽。
“就这点本事,你也敢来勾、引本王”君楚瑾冷笑,将她推在了地上。
惠儿面色一白,茫然道“您说什么呢”
“扬州是个什么地方,要不要本王来告诉你”君楚瑾捏住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眼中竟是无限的嫌恶,“三分妆容三分做作,连她一半都不如,梅家的大夫人只能叫你这种拿不出手的货色上门来,是不是以为珩王府是收破烂的”
他这句话,对于一个以貌出众的女子无疑是一顿迎面痛击。
惠儿抖着唇,泫然欲泣道“我真的听不懂,您您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君楚瑾松开手,起身拍了拍袍角上的褶皱,叫微珀进来。
“让她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他说完这话便再懒得理会地上那个和梅幼舒相似的女子,径直离开。
惠儿惊恐起身想要走出门槛去,却被微珀不动声色拦住了。
“姑娘,殿下说了,您从哪里来的,便要回哪里去。”
惠儿咬了咬唇,道“我是从我姐姐那里来的,我我回去寻我母亲。”
微珀微微一笑,说“您是打哪里来的您最清楚,您先是从扬州来的,后来从梅府来的,最后才借着梅姨娘的名义来接近我们殿下,只可惜,我们殿下并不喜欢别有用心之人。”
“你胡说,我天生就是这幅模样,又不是我想的,难道你为我想长成这幅祸害模样叫别人误解我么”小姑娘泪光莹莹。
微珀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动了,转身拿了一盆水兜头浇了下去。
“啊”
惠儿尖叫着躲开,脸上的粉脂却全部都被温水冲开来了。
“如今您便不必再为自己长得像个祸害一样担惊受怕了。”微珀拿着空盆子恭敬对她说罢,便退出了屋子。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