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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恩仇 · 上

手指轻轻一动。

恍惚间宁弈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这一颤极其细微,似乎真的发生,又似乎只是凤知微的幻觉,她手指又是一震,即将涌出的内力,霍地收了回去。

再低头仔细看时,宁弈还是深度昏迷的样子。<ahref="橙红年代小说</a>

北风狂猛的吹开车帘,劈头盖脸的打进来大片碎雪,凤知微没有动也没有避,更没有试图为宁弈遮挡风雪,任那些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自己和宁弈脸上。

雪花遇热化水,沁骨的凉,顺脸颊流下如泪水。

凤知微没有去擦,只是盯着宁弈,希望他被雪水凉醒,好让自己不要那么一次次面对为难的抉择。

然而除了先前那似幻似真的眼睫一颤,宁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连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都没能冰醒他。

凤知微看着他脸上几乎没有融化的雪花,皱了皱眉。

宁弈的旧伤疤,她曾经看见过,很狰狞的伤口,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后来整理娘亲遗物,知道了血浮屠最后一夜遭遇的一切,其中那个七岁的孩子,以成人也难及的心机和手笔,调换皇嗣,埋伏树洞,守株待兔,险些逼死养父和自己,最后要不是养父以三虎尸体炸伤他,伪作跳崖,也许自己早已不在。

那个七岁孩子是谁,养父只告诉娘是个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位。

她知道。

宁弈比她大七岁。

七岁之前的宁弈,神童之名惊动天下。

七岁之后的宁弈,一场大病险死还生,之后光彩尽失,韬光养晦,一养便是很多年。

长熙十三年的雪后,当她归葬娘和弟弟,在小院地下找出娘的一些早已埋好的遗嘱时,再回想当初废宫里看见的那道伤疤,便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是她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是。

便没有娘和弟弟两条命,也有养父和她的旧债。

这样的旧事这样的局,想起便凛然森凉,怎敢抛却一份心,怎能抛却一份心?

然而那片心,纵一日日逼着变冷变硬,想做那金刚琉璃石切割不动,终究经不得时日慢慢烘烤,生出只有自己知道的遍身裂口。

有些事,想做和能做,相隔甚远。

一生决断,只为一件事为难,痛彻。

凤知微闭上眼,轻轻叹息一声。

膝上的那个人,冰冷得毫无热气,凤知微不知道当初那炸伤如何就造成寒毒旧伤,不过从他以往口气听来,很可能是众兄弟做的手脚,而辛子砚,便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刻救了他。

此刻他寒凉旧伤被引动复发,正逢天气转寒,忽降大雪,自己未必要亲手杀他,只要将他抛在这马车上,将车窗打开,把车子赶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他便也难保活命。

凤知微沉思了很久,手指轻轻在他脸上拂过,将那些雪花拂去。

然后她站起身,将宁弈轻轻放在马车上,自己下车。

她在雪地里,将茫茫来路去路都看了阵,将白色大氅紧了紧,离开。

风雪茫茫,转眼掩去她的身影,而马车静静沉默在雪中。

……

过了半晌,大雪中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向马车靠近,小白扬头看看,欢快的长嘶起来。

来人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小白立即缩缩头,闭嘴。

白色大氅上银色的银狐毛扫着那人脸颊,黄脸垂眉,一副恹恹的模样,脸上还有几道擦伤,只一双秋水谍谍的眸子,透着柔软的坚定。

赫然还是凤知微。

她爬上马车,宁弈还没有醒,凤知微从怀中掏出几根紫红色的植物根茎。

她体质内热,身上带的除了金创药便是寒性药物,不能拿来给宁弈用,只好上山去采点可用的药物,她记得宗宸提过,陇北等地山中有种红叶紫根的药物,性温,对寒症有极大的补益。她在山中转了好一阵子,才在悬崖石缝里找到几根。

凤知微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沾满雪泥,质地精良的皮靴裂了道口子,沾着一道长长的泥痕,——刚才下悬崖摘药的时候,雪天石滑,无处攀援借力,皮靴底又沾了冰雪,脚下一滑,险些落崖。

幸亏她反应机变,落下一丈后看见一块突出的山石,赶紧伸手抓住,这才免了一场祸事,当时情形之险,连她如今想起都觉得有几分后怕。

将掌心简单包扎一下,她拿着药又犯了难,宁弈昏迷,无法吞咽,断不能就这么塞进口中,倒有可能将他梗死。

犹豫了一下,凤知微脸上泛起淡淡红晕,随即无可奈何的将根茎在口中嚼碎,俯下身,轻轻撬开他齿关,将汁液哺入他口中,又在他胸口一拍一顺。

宁弈喉间发出轻微的格的一声,有了吞咽反应,他吞下药物后,似乎恢复了点意识,下意识双唇一合,正和凤知微的唇腻在一起。

凤知微以为他醒了,赶紧起身,唇边擦过他的唇,两人都颤了颤,凤知微脸上红潮微微一涌,之后脸色却又白了白。

睡着的宁弈身手动了动,随即凤知微掌中一痛,那只包扎过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他的手中。

凤知微皱皱眉,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宁弈明明没醒,却下意识抓住不放,风知微抬脚,一瞬间很有想踢出去的架势,脚落在半空却最终顿住,半晌慢慢放下,叹口气,就势蹲下身,手臂一转,把宁弈移到了自己背上。

马车刚才已经撞裂,四面透风,留在这里也受罪,刚才她找药途中看见不远处有个猎人住过的山洞,不如带他去那里避避风。

她将大氅覆在宁弈身上,背着他一路上山,风雪里远远看来像个移动的巨大的雪团。

跋涉半山,到了洞中,这个洞地势高,似乎经常有人住,地上铺着干草,壁上还有兽皮,甚至还挂着半壶酒。

凤知微将宁弈安置在草铺上,生起火,将大氅盖在宁弈身上,宁弈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毫不犹豫将他的手捋开。

火光映着宁弈的脸,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凤知微取下壁上的酒闻了闻,山间猎户的酒自然粗劣,却烈,她操劳半夜,闻着这酒不禁馋虫大动,然而回头看看宁弈,又忍住了。

随即她拿着酒回到草铺前,用大氅和兽皮将宁弈盖得严严实实,半跪在铺前,手伸入大氅下。

披风、袍子、裤子、亵衣……被她唰唰地一件件扔出来。

仿佛还是那年暴雨中的夷澜宫,她也曾在废宫火盆前,在被底剥过人家衣服,不过这次比那次利落多了,果然有经验就是好。

确定衣服差不多了,她抓过酒壶,拆去包扎的布,将烈酒倒在掌心,烈酒刺激着伤口,她痛得嘶嘶的吸着气。

张开带伤带酒的手掌,再次探入大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