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超过了一定的程度,人们就会被某种邪恶的冷漠所征服。
——维克多·雨果
“什么?五百多人?”我大吃了一惊,“现在的人对算命都这么感兴趣了?”
“不光是现在的人,中国几千年来,人们对算命都挺有热忱的好吧?”林涛说。
“如果是五百多人的话,范围虽然小了,但是破案的曙光我们还是看不到啊。”我说。
“有没有其他办法了?”程子砚合上笔记本电脑说。
“别急,别急,我想想。”我闭上眼睛,皱起眉头,用两个大拇指揉着自己的眉间。
案件的侦查情况,又逐一在我的脑海里翻滚。我已经真切地感觉到犯罪分子就要浮出水面,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了。可是,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我仍是没有抓住他的尾巴。
“实在不行,只有向赵局长汇报,调集警力逐一排查了。”大宝说,“我们以前有个案子排查了两千多人呢!这五百人算啥?你不要低估侦查部门的能力!”
“不是低估,是已经连续作战,兵困马乏了。”我说,“现在需要速战速决的办法。”
“那也不是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去解决的吧?”大宝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好嘛!”
“不不不,还没有尽全力。”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在昨天的专案会上,是不是有个侦查员提到算命先生给了耿灵灿一个什么东西?”
“有吗?”大宝说,“有的话,也就是顺嘴一提吧?”
“对于侦查情况,顺嘴一提的事情,通常是容易被忽略的线索。”我说,“韩亮,算命先生当时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韩亮说。
“没有?”我说,“不可能啊!我明明听见有侦查员这么说的。难道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段在不停地变化?”
“肯定是有变化的。”林涛说,“连杀人的方式都不同。这个犯罪分子非常具备反侦查意识,不断变换作案手段,就是怕我们串并上案件。”
“可是我们还是串并上了。”大宝说。
“等等,韩亮,你还是把你遇见算命先生的经过再给我讲一讲。”我说。
韩亮想了想,说:“要说经过,因为我当时也没有过多注意,所以很多细节都模糊了。那一天不是我休假嘛,我就是和我爸又因为我妈的事情吵架了,心情非常烦躁,然后我就自己开车溜达。溜达完了,就开车回家。在我家附近的一块绿化带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干巴老头,戴着宽檐帽,看不清楚脸,但是就坐在那里伸出胳膊。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在拦我的车,还是在求助。”
“干巴老头?”我问,“你都说了看不清楚眉目,怎么知道是老头?”
“看穿着,就是那种感觉吧。”韩亮说,“而且后来说话的时候,就像是那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一样,我猜他是不是喉咙得了什么病。”
“身体裸露部位,有没有看到他的皮肤状况?”我说,“声音并不能判断性别和年龄,但皮肤有的时候可以有指向。”
“那时候气候变化快,雨水多。”韩亮说,“我也不确定当天气温如何,但是这个人穿得很严实,戴了露五指的手套,裸露部位恐怕就是几根手指头的尖端了。我当时没注意他皮肤的状况。”
“你接着说。”我说。
“我怕是有人求助嘛,所以我就停车下来了,问他什么事。”韩亮说,“这人就总是指着我的后备厢,不说话,弄得我莫名其妙的。于是,我就打开后备厢看看。其实我的是新车,后备厢的勘查箱都拿下去了,什么也没有啊。然后这个老头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我后备厢后面看着。看了半天,开始和我说话,就是用那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说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
“都是用算命先生的那一套专业用语?”我说。
“对。”韩亮说,“反正就是听不太明白啊。但是从字里行间,我知道他是算命先生了嘛,就关起后备厢,准备赶他走。但是他突然说什么,我的后备厢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问我天黑的时候看不看后视镜。”
“天哪。”林涛堵起了耳朵。
我想了想,这个确实是鬼故事里经常吓唬人的桥段。曾经我刚工作的时候在殡仪馆解剖到夜里两点,因为我要提前回现场,就开了一辆车先走。还在解剖的师父,就吓唬我说,别看后视镜。我问为什么,师父说,这一段路黑,而且是在殡仪馆旁边,所以小心在后视镜里看到你的后座有人坐在那里。当时听得我心里毛毛的,师父就大笑说是吓唬我的。但我开车去现场的路上,始终是没看后视镜。从此以后,这经常是我吓唬他们的梗,没想到这个算命先生居然也用这招。
“这梗你很耳熟了吧?”我说,“你还会害怕?”
“没害怕,也没理他。”韩亮说,“可我正准备上车,那个算命先生突然来一句,你就不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哦,他说的是那事。”陈诗羽淡淡地说。
韩亮点点头,说:“那段时间正好也是小羽毛不理我嘛,所以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想到微信曝光我的那件事情了。所以我就下来详细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说,你不知道你有个孩子吗?你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吗?我说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然后他就又是一大堆专用名词,大概意思就是说那个孩子是什么妖修炼成功,可以转世投胎了,结果就这样没了,所以钻进我的后备厢,伺机报复我。之所以我现在还没有事,是因为我母亲一直在压着他。”
“这你也信?”大宝捂着脸笑道。
“我觉得这个人肯定是跟踪我一段时间了。”韩亮说,“我开始也不信的,但是一来他说了一些我的近况,尤其是和父亲吵架的情况。二来他毕竟提到了我妈,所以我也不知道就怎么鬼迷心窍了。”
“这是高招。”我说,“如果韩亮在出事前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就没人知道算命先生这回事。但是如果他告诉了别人,别人可能会真的相信是后备厢里的妖怪要了韩亮的命。”
“后来,我就问,你怎么知道我妈在保护我。”韩亮说,“那算命先生就说,他可以看得见,我妈一直没有进入轮回,一直在我身边。他这么一说,我就泪崩了。之后,基本上对这种谣言丝毫不具备抵抗力了,就追问他怎么才能见到我妈。算命先生就说在什么时间点,一个人,在什么地方,躺在车里什么的。说是因为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妖怪会来找我麻烦,我妈就会出现。他让我躺在驾驶座上,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注意看后视镜。然后,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大宝笑着问。
韩亮摇摇头,说:“我往那个地点开车的时候,越开吧,头越晕,到了那地方,就觉得很困,甚至很恶心,想吐,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看到没有,要不是我发现了你的车,及时赶了过去,你就已经被扔进黑鱼池子里去喂鱼了。”陈诗羽自豪地说,“看来,还真的是我把犯罪分子给吓走了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韩亮双手合十说。
“打住!”林涛跳到了韩亮的身前,隔开了陈诗羽。
“黑鱼也会咬人吗?”韩亮抖了抖身子。
“为什么感觉你描述的状态像是中毒的迹象?”我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问,“你说的过程中,漏掉什么了没有?比如让你吃什么、喝什么,或者给你什么?”
“会不会是网上说的那种,拍一下就晕,就乖乖听话的那种?”程子砚说。
我摇摇头,说:“那都是谣言,都是被诈骗了以后,不好向家里人交代,所以说是什么‘拍花子’,拍一下肩膀,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了。其实,没有这种药。让人昏迷的药,必须是要经过某种途径进入人体后才能发挥药效的。”
“没有,真的没有,我又不像大宝那么好吃。”韩亮说,“但他往我后备厢里看的时候,好像双手在做什么动作,我没注意。他说什么后视镜什么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小学的一个同学,特别调皮。”我说,“他经常去小摊贩那里偷玻璃弹球。怎么偷呢?就是戴着一个无指的手套,然后假装挑选弹球,趁老板不注意,把弹球从指尖塞进手套的掌部,神不知,鬼不觉。你说这个算命先生手上有动作,会不会是在你车里藏了什么?”
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林涛说:“我当时对韩亮的车子进行了全面的拍照,你们看看。”
说完,林涛找来了照片,看着看着,我们发现了韩亮的后备厢中央,有一个绿色的物件。
“这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啊。”韩亮盯着屏幕。
“完蛋了,后来4S店是不是给你的车送了个车内清洗?那还能在吗?”大宝说。
我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向楼下车库跑去。
韩亮掀起后备厢门。毕竟是七座车,所以后备厢并不大。在韩亮掀起后备厢门的时候,后备厢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掀起后备厢垫,我就看见在垫子下面一角有一个绿色的东西。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把绿色的物件拿了起来。
“果真4S店是不会真的给你洗干净车的。”林涛说。
“这是你车里的吗?”我见这是一个绿色的小口袋,材质是无纺布的。
韩亮盯着绿色的无纺布小口袋看了半天,说:“虽是新车,但我印象中是没这个东西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不可能是新车带来的。”我说。
“什么都没有,那能说明什么问题?”大宝说。
“什么都没有,才能说明问题。”我说,“选用这种可以透气、透水的无纺布小口袋,自然是别有用心。我觉得,这可能就是凶手的投毒途径吧,送理化检验室进行检验吧!”
“果真是磷化铝!”理化实验室赵科长说,“开始从无纺布袋上残留的微量灰色粉末上看,我就感觉是磷化铝粉剂。”
“前面四名死者的现场,会不会都有这些东西,只是被我们勘查人员忽略了呢?”我问。
大宝点点头,说:“这种无纺布袋实在是太常见了。很多东西都用这种无纺布袋保护表面,甚至现在的鞋子的内袋都是无纺布袋。如果是可挥发的药剂,即便我们的勘查员在现场发现了无纺布袋,也会因为空空如也而被忽略掉。”
“第一个案子,苏诗死亡的现场有打斗,显然她没有磷化铝中毒。”我说,“之后的现场都有个通性,就是导致昏迷、死亡的现场,要么是车里,要么是小房子里,都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而封闭的环境,是气体中毒必须具备的条件,这个我们怎么没有想到?犯罪分子从第一个案子中吸取教训,之后的案子手段升级,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我已经安排市局勘查部门对另外三起案件现场的封闭环境进行复勘,并且对之前提取的物证进行清点。”林涛说,“我估计很快就能找出其他三个安放磷化铝的布袋。只可惜这些毫无特征的无纺布袋,完全没有办法去查它们的来源。”
“磷化铝?好像之前你说过这个东西。”韩亮说。
“对,之前有个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件中,我怀疑过是磷化氢中毒。”我说,“磷化氢中毒是比较常见的气体中毒的类型,大多数磷化氢中毒都是在收庄稼之后,为了杀虫而导致意外的人员中毒。但是这个无纺布袋就不简单了,显然不会是意外中毒了。”
“磷化铝遇见空气中的水,就会变成没有气味的磷化氢。”大宝说,“然后会造成恶心、呕吐、头晕甚至意识丧失、死亡。”
“可是,磷化氢中毒,我们是可以从死者的血液中检验出磷化氢成分的。”赵科长说,“但是你们之前的那几起案件中,死者的心血都送检了,并没有发现磷化氢成分啊。”
“如果量小的话,只会让人出现不适症状和意识丧失。但是,有可能因为在机体内含量小,而逃过普通的检验筛查。”我说,“因为几名死者,毕竟都不是因为中毒死亡的。中毒只是为杀人提供一个先决条件,更方便下手罢了。”
“让人意识丧失、失去抵抗力,又不让人死亡,还不让理化检验发现端倪,这个需要非常精确的用量计算吧。”韩亮显然有些后怕地说。
“要根据现场封闭空间的大小、中毒人员的体重来计算。”我说,“这活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是啊,即便是我来算,也未必有多少把握能算得准。”赵科长说,“这犯罪分子绝对是化学学科和毒理学科的高手。”
“不仅仅如此,他还具备能接触到磷化铝的条件。”我说,“如果这样的话,这人不仅仅有化学的学历基础,而且还应该有化工生产企业的工作背景。另外,一个需要先让人失去抵抗力再进行加害的动作,只能说明这个人控制力
弱,但思维缜密。我们之前破过类似的案件,一般这种对自己的控制力极为不自信的人,甚至在和苏诗这样没有多少抵抗力的弱女子打斗中都占不到便宜的人,很有可能是女人。”
“女人?”韩亮叫了一声,但随即停下来想了想,说,“还别说,真有可能就是女人。”
“为什么?”大宝问。
韩亮说:“我认识的女人多,有经验。现在回头想想看,那人穿着一件宽衫,其实就是为了隐藏胸部的凸起。虽然她故意伪装自己的声音,但是发声的气流依旧细弱。”
“在我们之前通过微信排查的五百人之中,寻找女性、有化学学历基础和化工企业工作背景的人。”我说,“估计很快,凶手就要浮出水面了。”
“我去传达信息,并且协助市局进行信息排查和研判。”程子砚合起笔记本电脑,兴奋地说。
专案组大屏幕上,平行排列着三张户籍照片。
“这是我们根据秦科长所说的,从我们前期筛选出来的五百名嫌疑人中,筛选其职业信息后得出的三个重点嫌疑对象。”程子砚站在大屏幕前,显得还有一些羞涩,“第一张照片的这个男人。”
“应该是女人吧。”我说,“之前我们分析过的,所以这个可以pass了。”
“哎呦呦,不得了了,要上天了,还夹英语了。”大宝说,“你四级过了吗?”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我坚信,凶手一定是个女人。”
程子砚点点头,用激光笔指向下一张照片,说:“我们也就是确保万无一失,所以信息碰撞的时候容差了性别。第二位,叫作古灵,女,三十四岁。这人是龙番市某国营化工企业的营销总监。据说是国外某大学海归的博士,是外地人,独自在龙番工作、生活。”
我看了看屏幕上一个略显年轻的女性证件照,很是清秀柔弱的知识分子模样。
程子砚接着介绍:“第三个人,叫作万清灵。”
大宝说:“我还以为叫清开灵。”
我嫌大宝话太多,瞪了他一眼,点头示意程子砚继续。
程子砚说:“这人三十岁,本科学历,目前在龙番市一个农药销售商店做店员。曾经因为容留卖淫被打击处理过,也因为吸毒被强制戒毒过。”
“农药?”陈诗羽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着我。
我解释道:“磷化铝是杀虫剂,有一些农药销售渠道是有机会接触的。”
程子砚接着说:“万清灵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因为万清灵污点比较多,所以家里的人也不愿意和她多接触。她的工作不繁忙,也经常请假。”
“上述两人的具体行踪,正在调查吗?”我压抑着心里的激动。
“有前科劣迹,可能心狠手辣。”胡科长说,“这个万清灵,是不是应该成为我们的头号嫌疑对象了?”
“那,这两个人,现在开始控制了吗?”我问赵局长。
赵局长点点头,说:“两组精锐力量已经开始开展外围工作了,另外两组人负责跟踪控制。我现在正在等他们的反馈。”
话音刚落,赵其国副局长的两部手机同时响了起来。他把其中一部递给身边的主办侦查员,两个人同时眉头紧皱地开始听起了电话。
许久,两人几乎同时挂断了电话。
主办侦查员说:“第一组人说,古灵的外围调查目前没有进展。这人是市政府招贤的时候,从外地招录进来的。对于她的家庭背景等情况,需要外地同行帮助协查。目前,协查报告已经发出了,需要等待反馈。控制组的反馈是,两天前,因为该企业需要拓展上海的市场,派古灵前往上海的公司办事处指导营销计划的制定。现在控制组正在寻找她的踪迹。”
“呵呵,还真是巧了。”赵局长说,“我接到的二组报告,是万清灵于昨天开始没有去店里上班,到现在处于失联状态。”
“那不就是这个万清灵了吗?”陈诗羽站起身来说,“说吧,怎么找她?”
“不过。”赵局长挥挥手,让陈诗羽先坐下来,说,“据店主说,万清灵这个人行踪不定,上班也心不在焉。这种突然不来上班,失联几天的情况还是比较多见的。”
“以前的失踪,肯定是去骗那些受害人了。”陈诗羽说,“这次失联说不准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我们抓住了她的尾巴!”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赵局长指了指大屏幕,说,“我让两组人通过微信传过来两个人的生活照片,韩亮你可以认出那个算命先生是哪一个吗?”
韩亮凝视了大屏幕许久,摇了摇头。
确实,虽然近看可以看出两个女人的外貌存在巨大的差距,但是远远地看生活照上的身形,还真是有一些相似。而且韩亮和凶手交谈的时候,凶手进行了精心的伪装,所以也难怪韩亮完全认不出来。
“事到如今,既然两人都不在家。”我说,“我申请,分两组,立即同时对两人的住处进行秘密搜查。最好是在她们回家之前,搞清楚我们找的人究竟是谁。”
“好,我去和检察机关协调。”赵局长说,“你们可以立即开展工作。”
“我去万清灵家!”大宝举手说道。
我把大宝举起的手臂按了下来,说:“我去吧,你和小羽毛、韩亮去古灵家。”
秘密搜查这种事,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我们在万清灵家楼道里布置了两名放风的侦查员之后,就直奔万清灵家的大门。
古灵住的是出租屋,所以侦查员们直接从房东那里找钥匙了。而我们组的搜查对象,是自居房的万清灵,所以只有依靠林涛的技术开锁了。
万清灵家所在地是一片破旧的小区,小区房屋的门锁都是旧式的挂锁,这种锁对林涛来说毫无难度。可能只用了一分钟,挂锁就应声而开了。
我们穿上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现场,两名侦查员持枪打前阵,防止有意外情况发生。
万清灵显然是一个人居住,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堆放了许许多多的物品,这让我们一时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我的脑海里不断地翻滚着过去的四起案件,以及韩亮遇险事件的点点滴滴。我希望可以在这个小房子里找到匕首、血衣、锤头或者是无纺布袋,抑或是找到可以伪装外貌的奇怪衣着或帽子、手套,又或是找到比较显眼的男性衣物用品,说不定是属于被害人的。再者,我知道在这个小屋子里寻找到的所有可疑斑迹,都要进行血液预实验。
可能古灵那边的现场存在同样的问题,所以我在戴上手套之前,先给大宝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搜查的要点,然后揣起手机,戴上手套,开始帮助万清灵“整理房间”。
房间里的杂物太多,不过有侦查员在门外放哨,所以我们也不着急,而是一件一件地清理着现场。
虽然我知道这个犯罪分子有着缜密的思维、超强的反侦察能力,基本不可能在自己家里留下证据,但是那颗不到黄河不死的心还是支撑我们工作了三个多小时。
希望越来越渺茫,最终,我们完全心灰意冷。在我们即将结束工作的时候,我接到了大宝的电话。
“这个古灵家里好干净啊,而且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件多余的物件都没有。”大宝的背景音很嘈杂,我知道他已经从现场出来了,他说,“按照你的要点,我们查了一整遍,虽然房子的面积不小,但是东西少啊,绝对没有可疑之处。”
这个结果,和我最终猜想的差不多,我们貌似又断掉了一条破案的捷径。看来,下一步还是要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寻找、控制以及外围调查。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但在没有捷径可走的情况下,也只有用这种“笨”办法了。
“还有,这个古灵估计胆子不小啊。”大宝接着说,“一个人租了个两室一厅,她自己住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居然做了一个灵堂。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人和一张遗照待在一个屋子里,不恐怖吗?”
“灵堂?”我已经平息下去的激情瞬间又被调动了起来,“什么人的灵堂?”
“不知道,一个小伙子,大概是她儿子吧。”大宝喘着粗气,可能是在爬坡。
“她才三十四岁,多大的小伙子?就是她儿子了?”我叫道。
“哦,那不对,这小伙子看起来二十多了。”大宝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弟弟?长得挺帅。”
“古灵有弟弟吗?”我转头问门口的侦查员。
“不知道。”侦查员说,“我听说这个古灵是海归的博士,是政府招揽人才招过来的,也是外地人,家庭情况不清楚,我们有一组人已经去她老家进行调查了。”
“也就是说需要时间对吗?”我有些着急。
侦查员摊了摊手。
“大宝,你们现在离开了吗?”我说,“现在你们赶紧回去,我马上过去看看。”
在我不断地催促下,我们很快抵达了古灵家出租屋的楼下。这是一个看起来挺不错的小区,虽然有一些年头了,但是物业管理看起来不错,维护得还可以。大宝正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见我们来了,立即带我们到某一栋二楼的古灵家。
因为我的过度反应,引起了侦查员的警觉。此时,房东已经被民警叫到了出租屋门口,问着情况。但看起来,房东对这个房客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对房屋内的灵堂非常好奇,所以迫不及待地穿上勘查装备,走到了里屋。
虽然家具、装修都已经很陈旧了,但这果真是一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的房间,而且是面积不小的两居室,估计有一百二十平方米。主卧室的装修很有时代感,复杂的电视墙看起来像是在二十几年前流行的模样,主卧室非常大,但房间摆设简单。从整齐摆放的日用品来看,古灵好像并没有逃离的迹象。次卧室则小了许多,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样子,可正如大宝所说,这就是一个灵堂。
灵堂是刻意做了遮光处理,唯一的一扇窗户被拉上了遮光窗帘。即便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关上房门,这间房间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我用勘查箱支撑住房间的木门,保证房间里是有光线的,然后细细地端详起这个诡异的灵堂来。
其实这个灵堂并不复杂,除了房门对面摆着的一个长条案几,没有任何摆设和装饰。案几上放着一个黑框的遗像。遗像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孩,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留着短短的板寸。男孩穿着淡蓝色的制服,露出无比阳光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分外醒目。
我走到遗像的前面,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蹭了蹭镜框的表面和周围,果真是一尘不染。看来,古灵是非常频繁地擦拭着这个镜框。我的手指所到处,正是镜框里男孩的胸口,那是一枚徽章,一枚线条简单的徽章。简单的线条构成了一只威武的猎豹,跃然于胸口,闪闪发亮。
我转头看着身后的韩亮,说:“知道他穿的是什么制服吗?”
韩亮凑过身来,蹙眉看了看,说:“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好几个省都有的救援队,叫迅豹救援队。企业化管理,连锁经营。不少次天灾人祸的事件里,他们都发挥过作用。”
“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可以撤回对万清灵的调查了,专心调查古灵。调查重点是这个男孩,以及和这个男孩死亡有关的一切人和事。还有,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古灵。”
侦查员看了看我,有些不放心地说:“那好,我去请示赵局长。”
“可是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啊?”大宝说,“我们好像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拘她吧?再说了,你神秘兮兮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自己想。”我没回答大宝,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小物件。
遗像的前面,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很小巧,炉壁雕龙画凤,做工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我左右看看,香炉附近没有看见香。而且,以大宝这个“人形警犬”的特质,如果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曾经焚过香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
如果不是用来焚香的话,放个香炉在这里,只是个摆设吗?
我整理了一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香炉拿了起来。香炉的里面还真的有三分之二容量的香灰。我正准备用手指去翻动香灰,突然发现香灰的上面似乎有一层黑色的灰烬。这些灰烬不多,没有遮盖住下层灰色的香灰,所以在灰色的香灰之上,比较显眼。
我赶紧从勘查箱里拿出放大镜,然后用手指尖黏附了一点点黑色的灰烬,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
身边几个人可能看到我有所发现,纷纷屏息观察。
观察完,我又仔细回顾了一下过去的四起案件,心里突然如明镜一般。
“大宝不是要证据吗?”我微笑着说,“这就是证据。”
“别扯了,香炉算什么狗屁证据啊。”大宝说。
我没理大宝,从勘查箱里拿出一卷保鲜膜。这是在我们提取物证的时候,为了防止物证流失,用来包裹物证的工具。我用保鲜膜小心地把香炉包裹好,然后放进了物证袋。
“现在我们需要一至两天的时间来进行检验鉴定。”我对侦查员说,“在这段时间里,搞清楚古灵的家庭关系,寻找到古灵,问题不大吧?”
“应该没问题。”侦查员点头道。
“你说啥?”DNA室的郑大姐一脸惊愕,“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香灰里面找毛囊?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我相信你!郑大姐!”我微笑着说,“这案子已经死了四个了,连韩亮都差点儿嗝屁。能不能把凶手送上法庭,就只有靠您这一锤子买卖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找啊?”郑大姐说,“都是灰,筛都没法筛。”
“您看,我把它送这儿来,是进行了完美保护,里面的灰都不会移动一点。”我说,“您的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显微镜,该有用武之地了!”
“别油嘴滑舌的。”郑大姐扑哧一笑,说,“这可老费事了,而且你就给我两天。如果,我全实验室的人要是都压你这案子上,倒是能完成,但是靠谱吗?你要是分析不准,浪费了我们实验室一两天的宝贵时间,你的罪过就大了!”
其实我的心里也没底,但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只有厚着脸皮来搏一把了。我说:“你看,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四名死者都有头发缺损的情况出现。如果说第一起苏诗被害案,是搏斗中无意为之的话,那么后面三起案件的被害人都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施加侵害的,那么他们缺头发又怎么解释?而且,并不是剪断、割断的,都是直愣愣薅下来的!又不是羊毛,你说这凶手薅人家头发干吗?”
“干吗?”大宝抢在郑大姐之前问道。
我笑了笑,说:“开始我心里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薅头发的行为,但是看到这个香炉我就确信了。”
我用手指比画了一下,指清楚香炉里香灰中间的黑色,说:“你们说,什么香燃烧以后会是黑色的灰烬?”
“假香。”大宝说。
我拍了大宝的后脑勺一下说:“你快闭嘴吧!其实所有的香燃烧之后都是灰色的香灰,所以这黑色的灰烬肯定不是焚香留下的,而且现场也没有焚香的气味。和之前的尸检情况一联系,我就想明白了。凶手薅下死者的一缕头发作为信物,在遗像面前焚烧。”
“信物?”林涛抱着胳膊、摸着下巴,说,“你是说,凶手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或者是用头发来祭奠遗像里的那个小伙子?”
“对!”我说,“应该是这样!黑色的灰烬是头发燃尽后的灰烬。我们都知道,头发很易燃,受热之后会迅速焚毁。但正是因为易燃,燃烧过程短,所以也会在两端出现燃烧不尽的情况。毛囊就在其中一端。”
“而且凶手是薅的头发,不是剪断头发,说明每根头发的一端都会有毛囊,可以进行DNA检验。”大宝说,“头发查不出DNA,只有头发的毛囊可以。”
“总算说对一次。”我笑着说,“凶手应该焚毁了三缕头发,我觉得总会有没焚烧干净的毛囊。如果在古灵的家里找到死者的DNA,就是证明她犯罪的铁证。”
“所以你就让我在一大堆灰里,找肉眼都看不清楚的毛囊?”郑大姐无奈地摇头。
“你要是真能找出来,我以后叫你郑阿姨!”我坏笑着说。
“你才是阿姨,你全家都是阿姨。”郑大姐拿起香炉,转身向实验室里走去,丢下了一句话,“争取在后天上午告诉你们结果。”
郑大姐真的接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活儿,我的心里松下一口气。我看了看办公楼的外面,天色已黑,我们勘查组的几个人都饥肠辘辘。我正准备带领大家去大排档胡吃海塞一顿的时候,我的电话应景地响了。
“总得吃完再走吧!”大宝一脸可怜地望向还有五百米就能抵达的大排档。
“打包了路上吃吧。”我说,“云泰好久没大案了,这一发就是两人死亡而且丝毫没有头绪的案子,确实该是我们省厅出勘的案子。”
“有的吃就好,有的吃就好。”大宝舔了舔嘴唇。
“可是,在系列专案就要侦破的当口之上,调我们离开,我有些心急啊。”林涛说。
“郑大姐那边要到后天才能出结果。”我说,“侦查那边也还在积极寻找和调查古灵,我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真的心急,咱们好好加油,辛苦点,明天就争取破案,这样就两边都不耽误了!”
一路上,大家伙儿都没说话,纷纷在车里埋头苦吃。整整一车厢的食物味道,让韩亮只能干着急。
在韩亮停下车开始胡吃海塞的时候,我们已经“水足饭饱”地踏进现场的警戒线了。
我们的老熟人黄支队已经在现场的大门外等我们了。
案件的起因是110指挥中心接到了一个小孩子的报警,声称他的家里进来了一个歹徒,并且正在客厅里和他的父母发生激烈的打斗,而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小房间里。在报上他家的具体住址之后,孩子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有几年前灭门惨案的教训,110指挥中心直接调拨附近三个中队的特警,五分钟之内就包围了涉事小区,对所有进出人员进行排查,同时指挥刑警支队侦查、技术人员立即赶赴现场。
特警的铁桶阵并没有把犯罪分子给直接找出来,倒是技术人员抵达现场之后,还没进现场,就确证了案件。
涉事房屋位于五楼,五楼阳台的下水管边沿悬挂着一滴液体。技术人员抵达现场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夕阳如血,照射着的那滴液体也泛着红光。
那是一滴血。
侦查人员破门而入后,发现两名主人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俯卧,气若游丝,神志已经丧失,随后,赶到的120医护人员对两人进行了抢救,但抢救无效,两人还是死亡了。侦查人员破门后,发现现场次卧室的大门紧闭,反复敲门后,发现次卧室里的正是用自己手机报警的小男孩。小男孩叫李岩,十五岁,云泰二中初中三年级学生。可能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双亡,所以神情除了慌张,倒没有过多的恐惧。在特警的保护之下,李岩被送往附近的刑警队接受询问和保护。
此时已经是夜里,为了不妨碍附近居民的休息,现场虽然有数十名警察,但是大家都自觉地不发出声音,尽量不让勘查灯光照射到别人家的窗户。
我们穿上了勘查装备,沿着勘查踏板走到了客厅的尽头、阳台的门口。两具尸体都仰卧在那里,据说是120赶来之后翻转的,之前两具尸体都是俯卧位。
两具尸体的上半身都是严重血染的,流出了大量的血泊聚集在尸体的周围。因为阳台的地面有坡度,所以血液向位置低的排水管口流去,有少量的血液沿着排水管滴向了楼下。为了给楼下的居民减少心理负担,民警用棉花堵住了排水管口。
“我们对尸体进行尸温测量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高法医拿着尸体温度计说,“当时是三十六点五摄氏度。也就是说,是刚死亡半小时左右。120确实是在六点钟抵达现场,并很快宣布两人死亡的,小孩儿报警是五点四十分。”
“120来的时候,死者还有生命体征。”黄支队补充道,“所以死亡时间在这个案子上没有作用了。从报警电话可以明确是五点四十分作案,但是凶手作案后,当事人没有立即死亡,凶手就逃离了。”
“现场也没有任何翻动,看起来应该是明确的因仇杀人。”大宝说,“从血迹看,被害人从大门口开门的时候就遭到了攻击,并且有抵抗和后退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被害人受伤了,所以有向阳台方向的滴落血迹。”
“无威逼,见面就动刀,不管杀没杀掉就撤。”我说,“因仇的迹象确实很明显,但应该不是熟人。”
“不是熟人的仇杀?”黄支队皱着眉头说,“这两个人都是中学教师,难道是孩子家长吗?”
“或者是雇凶。”我说,“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一是调查两人的社会矛盾关系,二是看看能不能从孩子口里问出一些什么。比如,凶手在行凶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又或是两名死者有没有喊出什么?”
黄支队点点头,拿出手机安排工作。
林涛俯身蹲在勘查踏板上,用足迹灯照射地面。对于痕迹检验专业来说,晚上勘查现场,更有利于发现和提取物证。因为在周围光线较暗的情况下,用足迹灯可以更清晰地发现足迹。
“有什么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不少信息呢!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发现、提取和整理一下。”
“好的。”我说。
说完,我拿起身后的勘查踏板,放到身前,然后以此类推,慢慢地挪步到了现场的各个区间。现场的卫生间和厨房显然没有异常情况,厨房里放着一些新鲜蔬菜和肉,有水珠附着,应该是从冰箱里刚刚取出准备做饭的状态。主卧室也没有血迹或者翻动的迹象。我把主卧室的床头柜、电视柜打开,柜子里的物品没有沾染血迹,也没有翻动的迹象。床头柜里有两张存折,夹着约两千元现金。存折的一旁,还有一些女式金首饰以及一块男式手表,都安然无恙。两名被害人的手机都放在电视柜旁充电,没有被人拿走。因为两人的手机都上了屏幕锁,所以也没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次卧室因为被孩子反锁了房门,更是毫无异常可言。
我走到次卧室写字桌边,晃动鼠标,让电脑显示屏亮了起来。电脑处于黑屏待机的状态,电脑桌面上也没有打开任何程序。我顺手把写字桌的抽屉、衣柜等打开,里面的物件有一点杂乱,但都是孩子的一些日常学习、生活用品。孩子的手机放在写字桌上,屏保没有上锁,界面是显示拨打110挂断后的情况。
我环顾了一周,发现这个位于五楼的三居室各个窗户都被防盗窗保护了起来,就连封闭式阳台的外面也都有不锈钢防盗窗的包围。这些防盗窗都是完好无损的,所以犯罪分子的唯一出入口就是房屋的大门。
林涛在进门之后就对门锁、门把手进行了勘查。据他说,门锁是完好的,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门内侧的把手上,可以看到一些潜血手套印。从门口就可以看到有一些滴落的血迹往阳台门处移动,可以推断出凶手确实是敲门入室并行凶,然后从大门开门离开的。
搞清楚了凶手的出入口,程子砚便和云泰市局图侦部门的同事去现场周边开始寻找、登记摄像头并拷贝影像去了。
我们一大帮人在现场踩着踏板,只会给痕迹检验部门的人员增加麻烦。所以我在简单浏览完现场之后,和一干人等赶赴殡仪馆,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在云泰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里,两间解剖间里正在同时进行两台解剖工作。
为了填补当地的空缺,法医出身的黄支队亲自穿上了解剖服,和我一起对男主人李亭厢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解剖的同时,我也偶尔去隔壁解剖间“串场子”,及时了解大宝和高法医那边对女主人丁华尸体的解剖检验情况。
李亭厢和丁华今年都是四十二周岁,是云泰二中高中部的老师。因为现在时处七月,初中、高中都刚刚开始放暑假,所以事发当天,一家三口都没有出门。
事发当时应该是李亭厢去开的门,因为他的双手都有严重的抵抗伤。他双侧上臂的贯通创就有十余处,还有一些切划痕迹。毕竟是赤手空拳,面对手持利刃的凶手,虽然李亭厢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最终还是因为过度疼痛和体力不支,而被凶手找到了破绽。
除了抵抗伤外,李亭厢尸体的胸前有四处创口,后背有一处创口。
法医的尸体检验工作,最惧怕的就是尸体上的损伤过多、过于复杂。因为在尸体解剖检验之前,法医需要对尸表所有的损伤进行测量、拍照、记录。如果损伤过多,就会在尸表检验工作上耗费大量的时间。
隔壁丁华尸体上的损伤则要少很多,所以在隔壁宣布开始动刀的时候,我们还在为李亭厢右臂上哪两个创口是贯通创而争执不休。
因为尸体前臂的直径有限,所以损伤通常不能完整还原凶器的特征,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希望可以通过这些密集损伤的方向、程度,来发现一些线索。不过在李亭厢的上臂损伤上,我们没有做出推断。
搞清楚李亭厢上臂损伤之后,其躯干部位的损伤就要简单明了多了。死者的胸前有三处刺创,两处因为顶住了肋骨,所以只是深达皮下,而另一处,则从肋骨间隙进入了胸腔。从创口周围的“镶边样”挫伤上分析,这一刀应该是把整个刀刃没入了胸腔,因为匕首柄部前端的护手作用在死者的衣物上,压迫了皮肤,才形成创口周围的环状挫伤。
这种损伤对法医来说很有意义,因为通过对创道的测量,可以准确地还原出匕首刀刃的长度。如果确定这样的损伤是“刺创”,而不是“刺切创”,则可以完全地还原出匕首的大致形状。
“知道这一处损伤为什么是刺创而不是刺切创吗?”黄支队把尸体皮肤上的创口并拢,问身后的实习生。
“刺创是一个垂直的动作,而刺切创是先刺进去,再沿着刀刃的方向切,所以是两个动作。”一名女实习生对答如流,“刺创的创口笔直,不会有转折;而刺切创是两个动作,不可能完全位于同一条线上,所以创口会有转折角度。刺创说明了匕首的横截面形态,而刺切创则不能反映出匕首的刃宽。”
黄支队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放在一旁的尸体衣物,说:“死者的衣服在那边,刚才我和秦科长看了,上面对应部位都有创口。衣服上的创口,因为更加清晰,所以我们更加能肯定是刺创。你们也去看看。”
趁着实习生去看衣服的时候,黄支队和我合力把尸体翻转过来,观察其后背部的创口。
“那这一处呢?”黄支队把后背部创口周围的皮肤并拢,问实习生。
“这也是刺创。”实习生说,“只是这一处刺创比胸前的刺创要短很多,应该是不深。”
这个实习生学习成绩不错,而且也会融会贯通。我用探针从后背的创口探查进去,创口已经进了胸腔,而且貌似很深。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为了节约时间,黄支队让实习生开颅进行常规检查,而我们则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死者的肺脏、心包、心脏和主动脉都有破口,虽然现场有大量的血迹,但是死者的胸腔之内还有不少剩余的积血。
我们小心地把尸体胸腔内的积血给舀了出来,足足舀出来了五百毫升。在清理完胸腔积血之后,我们更能看清楚死者胸腔内的创道了。
我一边用探针去探查创道,把皮肤、皮下、肌肉和脏器上的创口用探针连起来,一边说:“胸口的这一刀,从腋前线七八肋骨间隙进入了胸腔,刺破了左侧肺脏,最终抵达心包。刀尖刺破心包,并且在左心室上造成了一个长约两毫米的创口。如果这样的话,创道长度为十六厘米。凶手的凶器,长度为十六厘米,刀刃最宽的部位为七厘米。”
我一边说,一名实习生就在尸体检验笔录上把刀的形状给画了出来。
“这刀不长,但是很宽啊。”实习生说,“是那种比较矮壮的大匕首。”
实习生这么一说,我的眉头紧皱,我接着说:“死者后背的这一处创口,从右侧肩胛内侧肋骨间隙进入胸腔,刺破右侧肺脏、纵隔,最终导致了主动脉根部的五毫米破裂。这样看起来,这把凶器,长度至少也是,嗯,十六厘米,但是背部的创口长度也就三厘米,说明这把刀在刀刃十六厘米长度的时候,也就三厘米宽。”
实习生又在笔录上画出了一把匕首的模样,和之前的匕首形状完全不一样。
“那,怎么会是两把刀?”实习生惊愕地说。
“我刚才尸表检验用探针探查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我说,“可没有想到,这不对劲得有些厉害啊!”
这一发现,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黄支队也没想明白,于是说:“那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我说:“这两处损伤,都可以导致死者死亡了。胸口那一刀,心尖破裂,肯定是会导致心包填塞或者失血而死亡的。背后那一刀,破了主动脉,也会导致失血死亡。所以这两刀可以作为死者死亡的联合死因。一刀就死,两刀死得快一些吧。”
说完,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脱下手套跑到了隔壁的解剖室。对于丁华的尸体解剖,因为抵抗伤少,所以进度一直远远超过我们。但是等我再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进度和我们一样了,尸体的胸腹腔被打开着,没有缝合。高法医正在用探针探查死者胸腔的创口,而大宝扶着解剖床在苦思冥想。
“遇到什么问题了?”我走上前去问道。
“不对啊,死者胸口两刀,后背一刀。”大宝说,“可是我们推断了一下致伤工具,胸口这两刀都是由一把不长的宽匕首捅的,而后背那一刀,却是由一把很长的窄匕首捅的。这显然是两把工具啊,可是我记得黄支队说,那个孩子报警的时候,说是有一个人闯进了他们家。”
“确实,一个人双持两把工具的可能性不大。”我说,“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还得看林涛那边的现场勘查情况。”
“双持?你魔兽世界玩多了。”高法医一边摆弄着探针,一边说,“难道你们那边的情况,和我们这边一致?”
我点点头,说:“不仅工具具备强烈的巧合,而且那多出来的工具损伤,都在背部。你们还记得120和初步到现场核查情况民警的话吗?两名死者,都是俯卧位。”
“也就是说,凶手先是用一把大匕首去杀人,然后等两人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又用一把小匕首去补刀?”新上任的云泰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局长黄从清说,“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我们最先考虑的是双持。”我说,“一个凶手拿两把凶器的案件虽然很少见,但并不是没有。但是我们在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又对李亭厢双臂的抵抗伤进行了研究。两把凶器的差别不仅是刃长宽比不一致,而且矮壮的那把刀刃很厚,另一把瘦长的匕首要薄很多。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李亭厢双臂的所有抵抗伤,都是由矮壮的那把刀形成的,没有由瘦长的匕首形成的痕迹。如果是双持,怎么可能在初期搏斗的时候,只用一把刀呢?”
“对,不合理。”黄局长说。
我接着说:“然后,我们怀疑是凶手先后使用不同的刀。但是你们想一想,凶手持第一把刀进入现场,对两名受害人进行了侵害,等受害人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凶手收起第一把刀,从口袋摸出第二把刀来进一步加害。这,是不是更不合理了?”
“是。”黄局长点着头、皱着眉思考着。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作案人是两个人。”我说,“第一个人用刀和被害人进行了搏斗,让被害人失去抵抗。这时候,第二个人出现,对两名死者进行了补刀。”
“不可能。”林涛举了举手,说,“我们在现场一共提取到十一枚较为完整的血足迹,另外还有四十几枚残缺的血足迹。过去的三个小时里,我们对现场所有的血足迹进行了分析。这么多血足迹,都不属于两名被害人。这说明两名被害人在抵抗后很迅速地就中刀被制服,没有再爬起来过。完整的血足迹和部分残缺血足迹,都来自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的男性,是普通的运动鞋印。经过排除,可以确定这个足迹就是犯罪分子的足迹。”
“你说的是‘部分’,”我说,“剩下的呢?”
林涛说:“剩下的残缺血足迹有很多种,我们都取了照片。经过比对,我们确定,剩余的血足迹全部来源于初期进入现场核实情况的民警、120的医护人员,还有死者的儿子李岩。换句话说,除了这些正常进入现场的人员,只有一个嫌疑足迹。也就是说,凶手只有一个人。我敢肯定,在满是鲜血的现场,一旦进入,必然会留下足迹。除非他是飘着的。”
说完,林涛自己打了个寒战。
“我也可以印证林科长的观点。”程子砚看了一眼林涛,俏脸一红,说,“我们对现场周边进行了搜寻,发现这栋楼第一单元的一楼住户把自己家的房子改成了一个小超市,并且在小超市的门口安装了私人监控。非常巧合的是,虽然监控并不能完整地拍摄现场楼道的情况,但是监控范围的一角,正好可以拍摄到楼道口。即使看不清进出人员的详细体态面貌,但是至少可以看清楚人数。在案发时间点附近,又恰巧只有一个人进入楼道,十分钟后,跑步离开。你们之前现场勘查工作肯定的是,凶手是从正门进出的,所以,不出意外,这个人一定就是犯罪分子,就他一个人。”
“具备视频追踪的条件吗?”我问程子砚。
程子砚点点头,说:“这个工作正在做。”
我放下心来,继续思考,说:“我记得黄支队之前说,核实情况的民警进入现场之后,发现李岩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么,他又是怎么留下血足迹的?”
“这个问题我也注意到了。”林涛说,“我专门去了刑警二中队看了李岩,他的鞋底还真是有血迹。但是在刑警和他之前的聊天中,他说过,自己在听见大门重新被关闭之后,曾悄悄开门出去过,他还触摸了父母,发现都不喘气了,所以吓坏了,又赶紧把自己锁了起来,直到警察过来。这也是一个十几岁小孩的正常反应。”
“你不是吧?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你都要怀疑?而且死者还是他父母!”陈诗羽注意到了我的言外之意。
“我不管对象是什么人,只要是证据指向,我就必须怀疑。”我也坦诚地承认了自己这种很可怕的想法,“非正常进入现场的,只有一个人。而通过法医学角度来看,应该有两个人作案才符合证据指向。那么,正常进入现场的人员中,警察和医生都是随机接受指令的,不可能是因仇杀人的嫌疑人,那么,只剩下李岩了。”
“见过小孩子杀祖父祖母的,但还真没见过弑父弑母的。”黄局长说,“毕竟在中国这种传统家庭观的教育里,这种现象还是极罕见的。就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可能了吗?”
我摇了摇头。
“可是,非正常进入现场进行搏斗的这个犯罪分子是谁?”大宝说,“开始不是怀疑是学生家长等和死者不熟悉的人吗?”
“我之前还说了一种可能性。”我说,“雇凶。”
“不可能,我不信。”陈诗羽说,“他还不到十五周岁。”
“查一下李岩手机通讯记录和QQ、微信等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我说。
“查了,没有异常。”侦查员说。
“我说吧,根本不可能!”陈诗羽说。
“有没有可能有其他的社交软件,被他使用过后删除了?”我说,“可以到网络运营公司的后台去查吗?”
“好,我们去办。”侦查员说。
“你这也太吹毛求疵了吧?”陈诗羽说,“你一心怀疑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会让真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的。”
陈诗羽非常单纯,这种匪夷所思的设想,肯定是触及了她忍受的底线。所以,我也理解她的反应过度。我思考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更加充分的理由去说服她。思考的过程中,我瞥见了程子砚正在操作电脑,于是灵机一动。
我问程子砚:“小程,你们的监控显示,凶手进出现场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程子砚看了看屏幕,皱起眉头,说:“这个时间不对,估计是超市老板从买回来就没有调整过。我需要校正一下。”
我点点头,耐心地等待着程子砚校正监控的时间。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子砚说:“我算出来了。嫌疑人进入现场楼道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零一分十三秒。离开楼道的时间是五点十七分二十一秒。”
“确定吗?准确吗?”我的眉毛扬了起来。
“确定!准确!”程子砚说。
我转向黄支队,说:“可以确证一下李岩拨打110报警电话的具体时间吗?”
黄支队已经意识到我的思路了,早已提前翻阅到了时间,微笑着说:“下午五点三十九分二十秒,通话时长二十一秒。”
“也就是说,李岩是在嫌疑人离开楼道之后二十二分钟才报的警。而且报警的时候,却在说有一个人闯进了他家里,正在行凶。”我微笑着问陈诗羽,“你觉得这正常吗?”
陈诗羽一时语塞。
“这个解释很合理。”黄局长说,“怪不得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在接到报警电话之后的五分钟,我三个中队的特警就包围了现场,逐一排查,居然还是让嫌疑人给跑了。现场是五楼,报警的时候说是正在打斗。凶手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杀完人,然后逃离楼道、逃离那么大的小区?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报警人是在凶手彻底逃离之后,才报的警。”
“就像老秦说的那样,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李岩。”大宝说,“可是,这一切都是根据我们的勘查检验结果分析推理出来的,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李岩犯罪啊。”
“十二点了。”我抬腕看了看表,说,“睡一觉,明天光线好的时候再复勘现场。哦,对了,黄支队,你们单位有狗吗?”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整队出发赶往现场进行复勘。
“你说你要什么狗啊?”大宝一脸畏惧地说,“他们云泰还没狗,还要找青乡市公安局去借,你说我们去勘查勘查就好了,还要这么折腾人干吗?”
我知道大宝是被上次那条
差点儿就动嘴咬他的搜爆犬吓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我哈哈一笑,说:“怎么是折腾人,论搜寻,虽然你是‘人形警犬’,但你还是得被那些真正的警犬给甩掉几条街。放心吧,这次咱们要的是血迹追踪犬,不是那条搜爆犬。所以啦,你和它是有共同语言的。”
大宝没听出我在揶揄他,心里算是踏实了一些。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恰巧看见青乡市公安局警犬大队的训导员正牵着一条穿着警犬马甲的史宾格在上楼。大宝一见它,立即想亲热地去打声招呼。可没想到,史宾格见到大宝,立即龇起了牙,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一下,吓得大宝一把抱住我,说:“你不是说是那条有共同语言的吗?”
训导员扑哧一声就乐了,说:“宝哥,这就是那条有共同语言的呀。不过,你天天玩人家耳朵,人家也不乐意了啊。”
我甩开大宝,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上来一个熊抱?汉子一点儿行不?”
大宝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拍了一下训导员的后脑勺,说:“你小子!入警队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玩,现在开始用狗来吓唬我。真是的,这小东西看起来那么萌,龇着牙倒是有点吓人。”
我知道大宝以前在青乡市公安局工作了好几年,人事关系都很熟,估计在熟人面前丢了面子又得说上半天。于是,我无奈地摇摇头,率先进入了现场,和训导员说完了案情,然后说:“案件就是这样。既然李岩有作案嫌疑,那么那一把细长的匕首必然就是他自己所有。李岩事发后没有离开,又直接被特警带走,所以,要么被他从窗口扔出了家,要么就藏在了他的房间里。外围现场已经被我们刑事技术的同事搜索过了,如果有匕首,早就发现了。”
“也就是说,那把凶器一定就在他的房间了。”训导员领悟道。
我点了点头。
训导员牵着史宾格,走到了客厅的血泊旁,指着血泊说:“大宝,嗅。”
“嗨!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给你的狗起名叫大宝?怪不得上次你都不敢喊它!这次露馅了吧?”大宝就要往前蹿,被我一把拦住。
我说:“别打扰它工作。”
“你个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宝赶紧收声,小声地嘀咕着。
史宾格嗅完了客厅的血迹,被训导员带进了李岩的卧室。训导员指了指房间,对史宾格说:“搜!”
史宾格像闪电一样蹿了出去,沿着房间的地板仔细地嗅着。嗅着嗅着,它在李岩的写字桌底下坐了下来。
“不对,不对,写字桌我都查过了,没刀。”大宝自信地说。
训导员又试着发了两遍指令,史宾格连续两次都在写字桌下面坐了下来。训导员看着我,犹豫地说:“按理说,不会错。”
我盯着坐在木地板上吐着舌头的史宾格,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我俯身跪在地板上,在史宾格刚才坐下的地方敲击着。木地板随着我指节的撞击,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你地道战看多了吧?”大宝在一边说,“这是五楼!不会有暗格的!而且木地板下面都是地笼,都是空的,你能敲出来个啥?”
随着我指节的撞击,我突然发现一块木地板随着撞击抖了一抖。我微微一笑,从勘查箱里拿出骨凿,沿着地板边缘轻轻一撬,这一块长条形的木地板就应声而起了。
木地板被掀起,露出了下面的地笼。地笼的格子里,居然放着一个铁盒子。
“我去!真有!太牛了这个!”大宝说。
我以为大宝在夸我,炫耀式地一笑。
大宝接着说:“这小狗真的得甩我两条街。”
铁盒被我小心翼翼地取出,打开铁盒,映入眼帘的,是几百块钱人民币,十几个游戏币,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我激动得手有些抖,看来我们要比预期更快地破案了。我把匕首拿了出来,示意林涛过来进行联苯胺实验。经过实验,确证这把匕首上真的有血迹。
“我马上提取刀柄的指纹,然后送DNA实验室进行血迹DNA检验。”林涛说,“这是铁的证据啊!不过,这剧情也太可怕了!”
我们发现了关键证据,情绪异常高涨,这起案件又是通过法医技术找到了破案的捷径。我转身宣布收队,却又看见大宝蹲在地上玩史宾格的耳朵。这条史宾格显然是被大宝的执着击溃了,彻底放弃了反抗。它无奈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任由大宝把它的耳朵掀起、放下、掀起、放下。
午饭时,在铁的证据面前,李岩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同时,另一名犯罪嫌疑人也在龙番市火车站被抓获归案。
起因很简单,就是李岩担心自己的期末成绩。
按照李岩的交代,从小到大他都是在高压下成长的。在李岩看来,在他父母的眼中,他的成绩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每一次考试,成绩略有下降,他就会重重地被打。所以,在他十五年的人生中,有接近十年都是在恐惧下生活的。
每次考完试,李岩都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的成绩。有的时候,他自认为成绩还不错的时候,回去照样会因为没有达到父母心中的期待而被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岩曾经想过自杀,可是他转念一想,与其自己死,不如让父母去死好了。
近期,因为李岩迷上了游戏街机,自知期末考试成绩肯定一塌糊涂。他知道,只有在成绩单下发之前,才能如此逍遥快活。几天之后,成绩下发之时,就是他遭厄运之日。
可能就是在这几天里,他脑中那些隐隐的邪恶之念,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放假在家的时候,李岩开始使用手机的一款叫作“聊聊哦”的社交APP。聊着聊着,他恰巧认识了另一个走投无路之人。
这人叫作裘富贵,男,十七岁,南和省人。裘富贵在自己的家乡读书读不下去了,于是自作主张辍学去外地做生意。本来以为可以混出个模样来再回家求父母的原谅,结果本身就没偷出多少本钱的裘富贵亏空了自己所有的钱。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又不愿意跪求父母的原谅,于是动了歪心思。
和李岩聊了两天后,李岩提出让裘富贵杀死两个“天下恶人”,并且承诺给他十万元的报酬。为了表达诚意,李岩先行给裘富贵转账一千元作为定金。这是李岩所有的零花钱存款了。
李岩天真地想,等裘富贵杀了自己的父母,就报警,让他落网。这样,他李岩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认为,在那个APP里,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个人资料,警察根本就找不到他。
裘富贵在接到任务之后的一天下午,准时敲开了李岩家的大门,并且直接开始行凶。有明显身材优势的裘富贵,并没有费多大劲,就将两名被害人砍倒,然后仓皇逃离现场。在逃离去龙番的路上,裘富贵不断地给李岩发消息,希望他兑现承诺,把余款打给他。
然而,李岩早已在自己的手机上删除了APP。在裘富贵逃离后,李岩走进了客厅,却看见满身是血的父母正在用微弱的声音向他求救。李岩没有多想,转身去房间拿了水果刀,向自己的父母刺出了罪恶之刀。
坐在返程车上的我们,都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大宝痴痴地念叨:“这也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魔鬼禽兽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可能是教育有问题吧。”陈诗羽说,“我整天都希望一家三口人可以多在一起,我整天都希望我爸可以关心关心我的学习。完全没有想到真的有这种可以向自己父母挥刀砍杀的孽种。”
“不全是教育的问题。”韩亮开着车,冷冷地说,“受这种教育的,不只他李岩一个人。”
“难道你也是吗?”大宝想调节一下气氛,调侃一下。结果,这一问,直接冷场。
许久,都没有人打破沉寂。
我干咳了一声,说:“在我们的国家,有无数孩子承受这样的成绩压力,但是做这种挨天杀的事情的,还是极小概率事件。我觉得,这是综合因素导致的极端现象。对孩子的德行教育一定要放在学校成绩的前面。现在什么都说‘从娃娃抓起’,社会公德教育也是这样。哎,这一对夫妇,怕是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吧。”
气氛没有被调节,还是冷场。
最终,性急的陈诗羽直接问道:“别藏着掖着的了,韩亮。你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咱们几个人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吗?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呢?而且,你之前把人家肚子搞大的事情也该解释一下了吧?还有你妈,究竟有什么故事?古灵怎么会把你妈的事情和你惹祸的这件事情扯到一起?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吧?”
接下来的,又是十分钟的沉默。
韩亮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我很想我妈,但我更知道,我妈的死绝对不简单。我不愿意放弃调查,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事耽误你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让我想想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妈的过去,等我想明白了,就告诉你们。”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韩亮的眼睛早已悄悄湿了。
我伸手拍了拍韩亮的肩膀,说:“没关系,兄弟,你想好了再说。调查这种事情,是我们的长项。我相信你的人格,相信你的人品。你有你的难言之隐,但是一旦你和我们说出来,我们一定为你赴汤蹈火。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