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乾坤殿,没了最初来时急迫的心理,欧阳慧茹审视着殿内的变化,眉头皱了起来。
往日的乾坤殿金碧辉煌,庄严霸气,今日的乾坤殿冷冷清清,满布尘埃,扑鼻还有一股难闻的药味和霉味,令人窒息,胸口发闷。
这就是她的父皇居住的宫殿么?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病人就该住在明亮洁净,空气清新的房间,环境好了,病才能好的更快些,这种环境,只会滋生细菌、病毒和消极情绪,不好,要改!
欧阳慧茹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要整改的地方,待走进内殿,看见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已经瘦到形销骨立的完颜不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能恍恍惚惚的走到他床边,还未出声呼唤,眼泪已先下来。
“父皇,我来了。”她压下喉头的哽咽,抹去泪水,待脸上能够绽放出一个美好的笑容了,这才轻轻唤道。
脑子有些混沌的完颜不破霎时清醒过来,猛然睁开双眼。
“不是叫你去瑶华殿安置吗?来这里做什么?”他喘了口气,艰难的问道,嗓音有些沙哑无力。
“您不是想赶我走,就是想把我拘在瑶华殿,好叫我不得接近您,我才不会上当。”欧阳慧茹微微一笑,娇憨的抱怨道,随即伸手去握他的大掌,十指相扣,让他这次想掰也掰不开。
完颜不破定定睨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心中疼痛,他想松开,但手掌却不听使唤,反而又紧了紧。
“乖,要听话,朕的病很危险,弄不好会殒命。朕的小丫头还这么小,还有很多好日子没过,不能陪朕耗在这里。”完颜不破叹气,伸手去抚摸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低声劝道。
对方的语气太过温柔,字字句句都是在替自己考虑,欧阳慧茹的眼眶又开始泛红,连忙迅速眨动几下,挤走泪意。她眷恋的蹭了蹭完颜不破滚烫的手掌,缓缓说道,“没有父皇护着,我回宫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不如就陪着父皇一起,殒命我不怕,我害怕没有父皇。”
完颜不破若出事,那些动荡不安,腥风血雨她并不放在眼里,也从不担忧,她只是一想起要失去对方了,心灵上的恐慌和苍凉就顷刻间疯狂蔓延,仿佛灵魂没了寄托似地,日日夜夜飘荡在漫无边际的地狱。
那感觉令她心中生寒,令她只要稍稍一想,就止不住的浑身颤抖。眼前这人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是她的精神支柱,胜过她的父亲,胜过太后,胜过秦嬷嬷和小雨,她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
原来,他在小丫头心目中竟然这样重要,胜过了生命吗?完颜不破心中巨震,欢愉和满足来的那样突然,让他无法压抑。
他凝视着小丫头的脸庞,将她此时坚定的表情深深刻进心底,久久,他低笑起来,“好,你留下。朕不会有事,更不会让你出事,这话朕以前说过,幸而没有食言,今天,朕再说一次。”
没想到能这么快让父皇振作起来,欧阳慧茹傻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忽然扑到他床上,搂着他脖子欢呼起来,“我就知道我的父皇绝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寒,一定会好的!咱们一定能平安的回宫。”
完颜不破紧紧搂住怀中娇小温软的躯体,连日来的暴躁,抑郁,消沉都在一一减退,继而消失。什么都是虚妄,唯有怀里的宝贝才是真实,不能亲自守护他的珍宝,这一生怎么能够算是完整?他隐隐想到。
“好,待回宫,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完颜不破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脊背,意味深长的保证到。
皇上这下真栽了!不过太子妃实在是情深意重,莫怪皇上这么掏心挖肺的待她,值了!安顺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垂头微笑。
两人相拥许久,待体温互暖,气息相融,连日来的慌乱不定也都一一平复下来,才稍稍分开。
“父皇,我不想动弹了。”心神彻底安定了,欧阳慧茹笑着耍赖。
“不想动弹,难道你还想歇在朕这里?不行!”完颜不破坚决否定。
若是往日,他听见这话,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人留下,狠狠疼爱几遍。但这会儿他病着,却不能传了病气给小丫头。忆起自己的现状,完颜不破无力,渴望病愈的心情更加急切起来。
日后回宫,得尽快把小丫头夺过来。太子那里没什么紧要,稍事补偿便可,小丫头是要当皇后的人,却不能坏了名声,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他暗暗忖道。
欧阳慧茹撇嘴,伸手去揉捏酸麻的膝盖,“我都跪了一天了,腿都麻了,要我挪地儿,我也挪不动步呀。您让人在偏殿收拾间屋子给我住下就成,瑶华殿太远。”她顺势提出本就合计好了的要求,也免得安顺自作主张被训斥。
“你怎么不早说?安顺,扶太子妃去坐好,瑶华殿就不用打扫了,叫江映月过来,给太子妃揉腿。住偏殿就住偏殿吧,让人收拾最好的房间出来。”完颜不破强打起精神,有条不紊的吩咐到。
见他脸上露出倦色,形容枯槁,嗓音也沙哑的不成,欧阳慧茹心疼了,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替他拉好被子,柔声道,“我都忘了父皇正病着,叨扰您这么久,真是不应该。腿不用揉了,一会儿它自己能好。您快些休息,我自己会安排好的,您千万别替我操心。”
完颜不破莞尔,摆手道,“无碍,安置好你父皇再睡。”
“不行,您快睡,不然我就在床边继续跪。”欧阳慧茹把他的大掌擒住,收进被子里,果断的跪在床边,大眼睛满含倔强,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完颜不破无奈的摇头,嘴角却带着浓烈的笑意,深深睇视一眼她可爱娇俏的表情,缓缓闭上眼睛。
本以为小丫头在身边,他心情激荡,肯定睡不着,不想,因为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他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眠,平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皇上睡着了。太子妃,咱们走吧?”安顺见状,轻手轻脚的上前,低声说道。
欧阳慧茹点头,起身后揉揉酸软的小腿,脚步踉跄的慢慢走出寝殿,安顺连忙伸手搀扶她,换来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翌日,欧阳慧茹早早就睁开眼睛,好生洗漱一番,先行去乾坤殿探望完颜不破。
完颜不破昨晚上睡的很好,到现在还没有苏醒。
欧阳慧茹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睡颜平静,不由安心的点头,悄然退走。
她来到殿外,将没有染病的宫人们聚集起来,说了一番鼓励的话,言辞恳切,声情并茂,使本来有些绝望的宫人们再次振奋起来。
随后,她又遣了带来的那群精通医理的役使去给生病的宫人看诊,熬药。
一番举措令颓废的人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干活儿也不那么消极了,脸上又有了笑容。乾坤殿里一时间气象一新,压抑的氛围消散,让人倍感清爽。
安抚好宫人,欧阳慧茹招来几名太医询问完颜不破的病情和治疗情况,听完太医们的回禀,她点头,语气冷肃道,“看诊施药本宫不懂,自然得听你们的。但别的事,都该由本宫做主,你们说是不是?”
太医们表情莫名,但俱都点头表示认同。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妃地位最高,自然是太子妃说了算。
“如此甚好,若本宫的命令有使你们困惑的地方,你们只管照做,不得质疑,本宫也不会解释。”欧阳慧茹干脆的说道,然后站起身来,指着殿内紧闭的门窗道,“日后,窗户不能闭着,得每日敞开两个时辰;宫里所有人的衣服要用滚烫的开水烫过再清洗;被皇上呕吐物沾染的衣服就地深埋;皇上的排泄物就地深埋,不得随意乱倒;每日用白醋熏蒸殿宇;每日只能喝煮沸了的水;每日看诊前你们要用烈酒清洗双手和看诊用具;每日……”
欧阳慧茹在殿中好一番指点,提出了一大堆命令,直听的太医们深感困惑,欲言又止。这些命令他们大多不能理解,甚至有几条他们无法接受。
“好了,不用同本宫争辩,只管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就行。若出了事,自有本宫负责,本宫与父皇殉葬,保证不牵连你们。”
这话说的太重了,太医们承受不起,连忙闭了嘴。
等完颜不破醒来,乾坤殿已经大变模样,紧闭的窗户打开了,冷冽却清新的空气随着寒风灌入殿中,皑皑白雪反射着璀璨的阳光,从窗口钻进来,照亮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驱逐了湿寒和阴郁。
这样的情景令完颜不破眼睛一亮,忍不住深吸口气,身体倍感轻松。
正在这时,欧阳慧茹捧着一碗熬的浓稠喷香的白粥进来,笑盈盈的摆在他床边的案几上。
“父皇,用早膳了。”她端起碗,舀了一勺粥,略略吹凉后送到完颜不破唇边。
面前的小丫头那么美好,这场景那么温馨真实,完颜不破心中满溢着欢愉,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浅笑,也不说什么,目光专注的凝视她一会儿,大口大口的喝起粥来。
有小丫头在旁,大病一场也不全是坏事!他眼睛一眯,玩味的忖道。
有了最珍爱的人在身边陪伴,完颜不破的脾气不似原来那样暴躁和消沉,积极配合着太医的治疗。再加上他心情好了,精神也就显得更佳,连续喝了四五天药,竟是慢慢好转起来。
宫人们严格遵守太子妃制定的规矩,每日里用醋熏蒸居所,用烈酒洁净双手,用滚水清洗衣物,病倒的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少,心中的希望再次升腾起来,做起活来更有干劲。
一切情况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太医们看在眼里,心中叹服,对太子妃的命令无不遵从。
满宫里洋溢着欢欣的气息,只除了一个人。
江映月眼见着欧阳慧茹一来就夺了她照顾完颜不破的差事,还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不用她献药,完颜不破的病情竟也一日日好起来,她郁闷了,内里心急如焚。
不,欧阳慧茹,我绝不会让你再搅了我的好事!用银簪狠狠戳着一条绣帕,江映月笑容阴森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