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⑴时间序列中两个点间的长度,也就是时间的长度。⑵与空间同由人类的基本认知所形成。这是人类认为被平等赋予的事物之一,只要能够正确把握,人类就会感到安心。时间的快慢,和人生的充实度成正比;相反地,一旦感到无趣,时间就会变得异常缓慢,上课中偶尔会有时间停止的错觉。
雪子开着丰田可乐那奔驰在本町街道上——
这是改款之前的旧款,所以每当方向盘转向左边时,总会发出嘎嘎的摩擦声。
她轻轻推了一下脸上的太阳眼镜,在号志灯刚要变绿时,用力将方向盘打向左边。
从港洋银行的正门开始,一共花了三百六十三秒。她确认了所计算的时间后,踩下油门加速前进。
她正进行着以银行为起点的脱逃路线勘查作业。
这一整个星期,她不断重复地行驶在这条路上。
而她的脑子里,似乎充斥着标示了无数注解的地图以及时间表。
十字路口的所在、道路的平均拥挤状况、号志变换的时间间隔、行人的数量……一切都烙印在她的脑子里。于是走哪一条路、以多快的速度奔驰,就可以一路绿灯顺畅无阻地行驶——这些她都勘查得清清楚楚。
前方愈来愈近的号志灯开始由红转绿,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
雪子拥有十分精巧的体内计时器。
——但却直到她十几岁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所拥有的是一种特殊能力。
高中时代,班上有一位很不受欢迎的“everyday”同学,他是个爵士乐迷,就连休息时间也戴着随身听听爵士乐,班上同学都嘲笑他是个大怪胎。可是,雪子并不讨厌他。不能否认,他那稍嫌油腻的皮肤,的确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不过除了这一点,他并没有其他特别值得被排斥的理由。每次向他借爵士CD时,周遭的人就会警告雪子:“怪胎是会传染的哦——”遇到这种时候,雪子也只好苦笑着回答:“尽管放心好啦!怪胎和疟疾一样,是靠蚊子传播病媒,不是靠CD。”
稀有动物一向受到保护,但怪胎却被摒除在人群之外——的确让人费解。
“李·摩根(LeeMan)的这首曲子,真赞!”她曾对那个怪胎同学说:“我觉得最棒的,就是曲子开始后一百四十七秒的地方,李·摩根高亢的喇叭声,突然窜起的部分……”
“你边听音乐还……边看时钟吗?”那男生的下唇往前一噘。
“听着听着……不就知道啦?克里夫·乔登(CliffJordan)的独奏在七十一秒之后,温顿·凯利(WyntonKelly)的独奏则是在两百三十三秒……”
那男生以非常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这时,她才察觉情况不对劲。
雪子体内有个永不停止的时钟在转动着,不管做任何事情,当下都会自动计算着时间——
今天做晚饭的时间比前一天多花了三百二十五秒、这个十字路口到下个十字路口需要几十秒、电视广告在几秒之后会开始;这类事情,清楚地存在她的潜意识里。
对她来说,就像呼吸或眨眼般稀松平常,所以她也以为这是每个人潜意识中都存在的机能。
“太扯了——”听完雪子的话,那名热爱爵士乐的男生指着她大叫:“怪胎!”
这时雪子才自觉到——与其说是一项技艺,不如说是更接近慢性皮肤炎或膀胱炎之类——是很糟糕的附加价值。
她踩下煞车。
号志灯也同时变为红色,她咋了一下舌头——八百二十四秒。没有赶上号志转变的时间点。
得再重来一次。
她在脑海里重新组合时间表,并重新计算已被身体所记忆的时间和号志转换的时间点。反省之后她发觉,或许提前一条路就该左转、油门踩得也许不够足。然后她让再架构起来的时间表在脑子里运转。
这时,她莫名地想起以前和自己交往过的男人——慎一的爸爸。
为什么他会突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也搞不清楚。
该不会是……她瞥见那个男人走在人行道上吧?想想也不无可能。那个男人喜欢横滨的街道,而人走在自己喜欢的街道上,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于那个男人,她有一种深刻的体认——简直差劲透了!
他怎么能那样沉迷于赌博?又怎么能那样胆小卑微?分明胆小如鼠,却又在赌博上投注庞大金额,瞧他双手紧环膝盖等候发表结果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被虐狂。
欠了钱,换来张皇失措的惨白,让你不得不认为,他是为了享受这种苦,才去借那些钱。
那个男人叫做“地道”——这又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他的生活和所谓的“地道”或“脚踏实地”真的搭不上一点边。
胆小谨慎的他,对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永远都在看他们的脸色——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和地道认识的时候,雪子才十六岁,他足足大她十岁——当时他是二十六岁。
在她就读的高中里,部分同学有种错误的想法,认为和年纪大的男人交往能帮助自己成长。不……应该说大多数同学都这么认为,这些朋友深信和年长的男人交往,人生可以快速地跳级。
雪子觉得这个理论真是太荒谬了,她从不认为时间能让人变得更优秀;相反地,她甚至认为灵魂的品质可能因此而更堕落。
和地道交往期间,雪子对他并没有“尊敬”或者“钦佩”的情愫,有的只是“多活我十年也不过尔尔”的安心感。
她曾问过地道:“你事事依赖别人,不觉得可耻吗?”
忘了是在什么状况下让她问了这种问题,但应该是在某种非常情境下吧!
“你倒是一点都不需要依赖别人……”地道并没有回答她的质疑,只是呆然地这么说。
雪子的确从不依赖别人。
她不知道如何依赖别人,对周遭的人也不抱任何期待,这或许是受到父母亲的影响吧!
雪子的父母亲非常冷漠,虽然不曾有过情绪性的虐童行为,但她从父母亲那里所得到的爱,从不曾多过任何一位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既不被父母所期待,也毋庸接受他们的批判,当雪子告知他们自己怀孕的事时,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像房东对房客下逐客令般地,将她扫地出门。
慎一出生一共花了五万八千三百秒……这个数据很自然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她把可乐那的速度减慢,慢慢转向左边。
——五百六十一秒。
地道的影像又回到她的脑海里。这男人完全消失,是在慎一两岁的时候,雪子对他的离去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反倒觉得奇怪的是,一个丝毫没有结婚念头的男人,居然和她一起生活了三年。地道满疼爱慎一,也不曾对雪子施加暴力,而他就像是为了留下遗传基因的食客,寄居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
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可笑的是,地道消失之后,却换来一群更糟的男人。
就像一个候补足球选手,拍拍下场选手背部,接替进入球场。
他们一进门就大喊着:“还钱来——”更粗暴地不断嘶吼着一成不变的台词——“地道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些男人似乎更喜欢用力踹门。雪子当时只担心,慎一会不会误把它当做正确的敲门方式。
对这件事,雪子并不特别烦恼。因为她并不打算对抗这群恶劣的家伙,当然也不想借着可怜的说辞,好让自己脱身。
在雪子能够选择的项目里,从来不曾有过“求助他人”这一项。
她整理好行李,让慎一背上背包,立刻离开那间公寓。
说来,她第一次偷的车刚好也是可乐那。她打破深夜停在巴士站旁的白色可乐那车窗,接上电线,就轻易把车子开走——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花了三百一十一秒。
旁边座位上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是成濑分配给她的易付卡行动电话。
她知道是响野打来的。可乐那正要往左转,她减慢速度,把车停在路边。
她按下行动电话的接听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雪子发现前面的斑马线上有张熟悉的脸孔,她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下星期会合的时间……”听筒那头传来响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