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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雪神玄女

“就是有点儿……”鸿俊看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飘过, 答道, “迷茫吧。”

“我呐。”莫日根想了想, 答道,“我得找到白鹿。”

“找到以后呢?”鸿俊说。

“以后么?”莫日根枕着胳膊,眯着眼,享受冬日的温煦日光, 喃喃道, “娶她当媳妇儿,等待神州再没有妖魔为患的时候, 回到室韦……”

“当族长吗?”鸿俊问。

“不。”莫日根笑道,“族长该是我二弟了, 苍狼当不了族长, 我们会住在草原上, 打猎, 放羊, 生很多小孩儿,到了春天的时候, 就带着他们,在大草原上放开马儿跑。”

“秋天带他们去打猎, 把最好的猎物带给各自的心上人。”莫日根笑着说, “等孩儿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就在呼伦湖畔看候鸟飞走, 等冬天的第一场雪。守护着冬天里室韦的梦、汉人的梦、色目人的梦, 全天下的梦。”

“可你连白鹿的面都没见过呢。”鸿俊说。

“她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孩。”莫日根答道。

“就像老将军和他的夫人一样吗?”鸿俊问道。

“对啊。”莫日根笑了起来。

鸿俊:“可你们又没见过面,万一……她和你想的不一样呢?万一你不爱她呢?万一她不爱你呢?”

莫日根:“……”

室韦人故老相传,苍狼与白鹿乃是白天与黑夜的两大守护神,身具苍狼之力的少年,生来就注定与白鹿彼此陪伴。莫日根倒是从没想过这茬,寻思良久,他诚恳地说道:“绝不可能。”

鸿俊也不坚持,只是提出了这个疑问,而莫日根对未来的设想,则填满了他的胸臆。

李景珑正与哥舒翰商议调防事宜,几次大战后,结合刘非所言,战死尸鬼军的入侵路线终于出来了。

从雅丹到玉门关,绕开沙洲敦煌,兵分两路,一路走北线沿汉长城外南下,途经乌林、宿巢等三个小县城,刻意地避过了驻军营盘。

另一路,则沿着祁连山南下,途中洗掠小村庄无数。

最终两路在凉州城外会合,呈包抄之势,最终被李景珑与鸿俊一举击破。战死尸鬼乱军则离开城外,再度北上。

“两个人。”哥舒翰几乎难以置信,摇头道,“就这么破了十万大军。”

“确切地说。”李景珑答道,“三个人,外加一条鱼。”

鸿俊入内,见李景珑正与将领们讨论地图,李景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鸿俊接口道:“只有对妖怪才派得上用场,打凡人的话,没用的。”

哥舒翰打量鸿俊,说:“现在想起,竟是庆幸那日老夫追不上你,否则较之那战死尸鬼王,老夫可吃不准接不接得住你一招。”

李景珑一听便知哥舒翰心中多少有忌惮,正如皇帝与太子曾经的嘱咐,便随口道:“驱魔司有驱魔司的约束,若罔顾生灵安危,参与凡人争斗,将招来天雷,万劫不复。”

哥舒翰脸色渐和缓下来,又问:“那么保家卫国,抗击突厥、回纥军队,也是不行?”

“不行。”李景珑想也不想便道。

哥舒翰这才缓缓点头,答道:“那么,追缉战死尸鬼与妖怪张颢之责,便着落在你们身上。”

李景珑点了点头,与鸿俊抱拳告辞。出来后鸿俊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说法?”

“骗他的。”李景珑漫不经心答道,“凉州城已派出斥候前去跟踪。”

鸿俊心头一凛,问道:“找到下落了么?”

李景珑说:“中间起了一场暴风雪,追丢了。”

鸿俊心中隐约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问:“暴风雪?”

“嗯。”李景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注视鸿俊,说,“暴风雪。”旋即又望向廊外铺天盖地的温暖阳光,说:“战死尸鬼军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极寒天气与风雪,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鸿俊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能跟上李景珑的思路了。

“去查查?”李景珑说,“万一真的能找到另一只大妖怪的真身,定能省下不少事儿。”

鸿俊便快步回房,摊开青雄给自己的书册,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前李景珑正是吃了九尾天狐的亏,才搞得众人这么狼狈,这次必不敢再掉以轻心。

“你看这一页。”李景珑说道。

那书已经颇有些年头了,页边被翻得破破烂烂的,赫然也是狄仁杰所留,前面都是些喽啰小怪,越往后翻则越强,以黑笔框住的意味着“已伏”,而红笔圈起的,意思是“危险”。

这书似乎记载得挺详细,只是缺页太厉害,先前九尾天狐那一页已缺,龙子倒是还有,但已解决了三只。鸿俊便挨个圈点为“已伏”,再往前翻时,发现一只妖怪名唤“玄女”,拖着黑色长水袖,面上涂得一片漆黑。

“西北有雪神,居于祁连山之巅……”鸿俊见与缺掉的几页纸相隔不远,而战死尸鬼王似乎也有三页,却已残缺不全。

“没有九尾天狐厉害。”李景珑说。

“可是没写弱点。”鸿俊答道,“许多妖怪,连狄仁杰自个也没见过。”

“寒气。”李景珑答道,“须得做好防寒措施,再往前看看?”

“瘟神!”鸿俊找到了那一摊烂泥般的怪物,没想到居然也有!

两人凑在一起看那书,内里有记载,瘟神对凡人而言极度危险,能吞噬血肉之躯壮大自己,并散播瘟疫。

“老夫人中的就是这疫病。”李景珑说,“若吸入毒雾不多,以凉水金丹可解。”

鸿俊答道:“寻常大夫都会配,老夫人的病情已稳定了。”

“除此之外,瘟神极弱。”李景珑说,“我的心灯不怕它,你又身具妖力,拿个铲子围起来揍就行了,关键还是玄女。”

鸿俊想起李景珑的心灯,便伸手去解他衣服,李景珑也不避他,任由他解了,露出左胸前的刺青。

“还有法力。”鸿俊答道。

“哪儿这么快耗完。”李景珑随口道,“当真不舒服了,会来找你的。”

“就是不大好看。”鸿俊打量半天,李景珑再把衣服穿上,起身道:“我出去办点事,你待在这儿再想想。”

鸿俊:“???”

鸿俊倒是不怎么怕风雪妖怪,毕竟他身具凤凰的火系法术,若刘非所言不差,瘟神多半逃回了雅丹,与玄女会合去了,正在谋划如何报复。而此处前往雅丹,要前往沙州、瓜州一路北上……

外头已近黄昏,突闻战甲声响,刘非缓步而来,朝鸿俊问:“你那弟兄呢?”

鸿俊忙起身来迎,刘非却摆手道:“收到斥候回报,我这就走了。”

“我替你先找长史回来。”鸿俊忙答道,“我不好答应……”

“不过是告诉你们一声。”刘非那语气云淡风轻的,手里掂了掂李景珑还给他的风剑,答道,“战死尸鬼军,乃是我的事,也必须由我自行解决。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毕刘非转身就走,鸿俊恐怕他徒步,刘非却答道:“城外有不少战死的马匹,我去召一匹起来就成。入夜城外风大,不必再送。”

鸿俊也留不住他,只得看着他循府上后门离开,刘非只要了些昨夜没喝完的酒,一手提着酒,一手抱着头盔出去,鸿俊远远地喊道:“你还好吧?”

夕阳西下,刘非朝鸿俊挥了挥手,当时鸿俊还迟钝地未察觉到那形单影只、光棍将军的情绪,回厅内坐着时,越想越不对劲。心想刘非不会就这么回去,然后死了吧?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有什么办法能杀死刘非?

部下一个也没了,刘非要用什么办法回去统御他们?靠手中风剑吗?鸿俊不大确定刘非能不能夺回控制权,哪怕有五万大军在手,能战得过他的顶头上司不?

鸿俊越想越危险,陆许又来了。

“鸿俊。”陆许说。

鸿俊让了个位置给陆许坐,随手拍了拍他,他还是很喜欢陆许的,一来莫日根生病时,陆许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二来陆许只会说“黎明星”与“鸿俊”,认识不到十天,鸿俊已经被他叫了无数次名字,从小到大,连重明平时也是有话直说,没这么反复喊他。

“你饿吗?”鸿俊问。

陆许摇摇头,看样子刚洗过澡,不停掏耳朵里的水。

“我给你掏耳朵吧。”鸿俊说道。

陆许便横躺下来,枕在鸿俊膝头,鸿俊拿了根签子,裹上软布给他掏耳朵。掏着掏着,陆许开始发抖,鸿俊便得意了,说:“舒服吧。青雄最喜欢我给他掏耳朵了。”

说话时他突然感觉到膝上湿湿的,陆许竟是在哽咽,哭了!

“怎么啦?”鸿俊忙让他坐起来,问:“陆许,你没事吧?”

陆许站起身,离开厅堂,鸿俊说:“还有一边呢。”

陆许回过头,看了鸿俊一眼,那眼神带着悲伤与惆怅,鸿俊怔怔看着陆许,想问缘由,可陆许根本不会说话,问了也只会说简单的字。

“你等我会儿。”鸿俊说,“我找莫日根去。”

陆许却转身出厅堂,沿着长廊回房去。鸿俊快步出去找莫日根,偌大一个将军府中,却找不见人,再回头找陆许时,陆许也没了。

“陆许?”

“陆许!”

鸿俊裹上外袍出来,问守卫,守卫却道那斥候已出府去了。鲤鱼妖正在走廊下泡脚,鸿俊一把将它抓起来,塞进布包里随手打了个结就往外冲。

“鸿俊!你又干吗!”鲤鱼妖喊道。

“陆许跑了!糟了!赶紧让人去给李景珑送信……”

“我去我去。”

鸿俊根本不让鲤鱼妖离开,带着它翻身上马去找陆许,鲤鱼妖在鸿俊背后一颠一颠,叫苦不迭道:“你饶了我吧!”

军帐之中,灯光明亮,李景珑袒着上半身坐在一处营房内,莫日根站在一旁,看一名刺青师傅给李景珑下针。其时唐军中盛行刺青,士兵常将军号图腾、编伍等刺在背上肩上,一来有图腾守护神护身;二来纵使战死沙场,丢了木牌,战友也可认领尸体。

针法甚是繁复,已刺了将近一个时辰,位置又极小,恰好就在李景珑胸膛那块瘀青上。

莫日根看了半天,说:“从前你怎么干干净净的?”

李景珑答道:“那时不喜欢,爱惜肌肤得很,现在想想,伤疤也有了,不差这一块了。”

莫日根笑道:“我怎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嗯?”

“别胡说。”李景珑随口答道,“鸿俊不知从哪儿学了奇怪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胡说八道教的。”

莫日根搬过木墩,说:“给我也刺一个。”说着将手里那皮制鹿递给刺青师傅,说:“就它吧。”

刺青师傅纹了李景珑左胸膛,说:“五天里当心点儿,别沾了水。”接着换了几根针,在火上灼过,抽了颜料。莫日根解开外袍,露出胳膊与肩膀,让师傅纹在手臂上。

李景珑拈起那鹿,端详片刻,问道:“你刻的?”

“陆许。”莫日根说。

李景珑:“……”

莫日根:“?”

李景珑沉吟片刻,说:“陆许口中的‘鹿’,乃是你听错了,他只是念念不忘,自己的姓氏。”

莫日根一点头,李景珑却以两指拈着那皮雕,问:“那……这玩意儿怎么解释?”

莫日根瞬间睁大了双眼,意识到了什么要起身,李景珑却将他按住,示意他坐着,师傅刚开了个头,等刺完后再说。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苍狼是血脉传承,还是投胎转世?”李景珑对着面前的镜子,端详自己胸膛上刚完工的刺青,漫不经心地以手指头敲了敲桌面。

莫日根陷入沉思,李景珑瞥了莫日根一眼,说:“你别介意,不方便答的我无所谓,我答应过驱魔司里每一位成员,我愿意帮阿泰复国,为裘永思找他的黑蛟,也愿意帮你找你的白鹿。”

莫日根忙道:“不,长史,大家就像家人一般,绝无不方便说的,只是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李景珑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我力有不逮,但有时想出点力,也不一定帮得上什么忙。”

莫日根反而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鸿俊改变了你很多,长史。”

李景珑脸上微红,答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是血脉传承还是投胎?”

“也许是投胎。”莫日根说,“族中长老说过,这变化之术,不是每一代都出现,兴许会隔百年、数百年,才有降生。”

“在指定族中转生?”李景珑眉头一扬,问道。

莫日根皱眉思考,最后说:“据说都在室韦族中轮回。”

李景珑问:“一定是女孩儿?”

莫日根答道:“据过往记载,都是女孩。”

李景珑沉吟,说:“那么苍狼不投胎化为人时,会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什么地方呢?”

这可难倒莫日根了,这问题他从未想过,但李景珑的推测是有根据的:既然苍狼每隔数百年与白鹿轮回转世,各自去投胎,那么他们理应有个神殿——也或许是各有各的神殿,平时没事干就待在神殿里,这才说得通。

“假设苍狼与白鹿之力,平素不投胎时都在壁画上。”李景珑修长手指间翻来覆去地玩着那牡鹿皮雕,又说,“等到天魔快降世时,各自去寻户人家投胎,这没问题吧?”

莫日根迟疑道:“这……是个猜想。”

李景珑说:“苍狼之力到了你家,投进你身上,于是你有了法力神通。”

“是。”莫日根点头道。

李景珑又道:“假设白鹿之力也去了一户人家,然而,被等候已久的妖族截住了。”

莫日根:“……”

李景珑:“我不知这是否符合猜测,毕竟我对妖魔鬼怪一道,所知甚少,不过小时听过老人讲述,关于投胎,转生等……”

莫日根喃喃道:“若是白鹿在降生之时被打断,再被掳走……”

莫日根震惊了,与李景珑对视一眼。

李景珑说:“老人都说,投胎投到一半被打断了,三魂七魄紊乱不全,就会……”

刺青师傅纹完了,莫日根急匆匆拉上外袍,付了钱就往外跑,李景珑追在后头,说:“站住!”

“刘非说不定知道。”李景珑说,“先向他求证!走!”

两人快马回府。

这时间鸿俊四处寻找陆许,已到得城门处,一问士兵,陆许果然出城了!

他要去哪儿?!

鸿俊再遣人去找李景珑与莫日根并报信,追了出去,天黑什么都看不见,地上足迹杂乱,恰恰好又碰上一队巡逻卫兵,见过一名白衣斥候徒步往西北面奔跑,竟是已出了凉州城郊。

“陆许去哪儿啦?”鲤鱼妖大叫道,“肯定是莫日根把人家那啥了又不负责,这才跑了——鸿俊,我的脚好冷啊,要长冻疮的你快快把我……”

鸿俊策马如风,跃过小溪,几下将鲤鱼妖包好,一阵风般地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李景珑与莫日根回到将军府,先找刘非,守卫却告知刘非已经走了。

“走了?!”莫日根道。

李景珑示意无妨,今早刘非找他要回剑,李景珑便知道他必定会回去夺回自己的兵。

“陆许呢?”莫日根忙去找陆许。

两人去房里找,不见人,莫日根出外问,得知陆许也走了。

“走了?!不可能!都是我的错……”莫日根马上就要去牵马找人。

李景珑说:“别慌张,冷静点!”

莫日根一边上马一边说:“跑的要是鸿俊,我就不信你冷静得下来。”

“鸿俊没跑!”李景珑说,“先找他问清楚再说!”

两人又去找鸿俊,卫兵说:“孔大人?追着那傻子,也一起走喽。”

“你别慌张。”莫日根反倒冷静了,说,“鸿俊本领强,既然已经追出去了,陆许想必不会跑太远,咱们只要……”

李景珑二话不说,冲到后院,翻身上马,一眨眼就把莫日根给甩得没影了。

莫日根怒吼道:“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