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柔的糖衣炮弹也好,威逼利诱也好,或者是他要好好养膝盖等各种原因,陆湛没再闹腾,乖乖地上了小半个月的课。
体育管理专业真的很神奇。
他反复在app的教务处查课表,从大一到大四,发现他们连“生物制药”这种莫名其妙、只能认为大概是和“兴奋剂”有关的课都有,却没有一节实践课。
就是说,有体育概论学习“跳高”“铅球”的理论知识和国内外运动俱乐部、竞赛的情况,却没有到运动场上运动。
不能运动。
陆湛真,忍不了。
不过,其实有的,大概就是所有大一都上的“大学体育”。
只是陆湛还是按捺不住。
不练,他总可以看吧?
陆湛在连续上课两个月得到媳妇信任后,再度开始翘课看训练的日子。偶尔,风小的日子,他还可以拿着帆板到浅水区划拉两下。
在这个学期快期末的时候,他终于拿到医院开出的一份“康复证明”。
距离他的手术已经一年半了,骨头已经完全长好了。陆湛尝试着做蹲起和膝盖弯曲,比之过去,轻松自如许多。
疼就忍忍吧——他对自己说,反正骨头都长好了,长好了啊!
“教练!”
“教练,王教练您在吗?”
距离考试周还有两天的一个下午,陆湛急冲冲冲进体育组办公室,去找帆板队的王琪。
如果赶上寒假的话,他要参加冬训啊!
王琪并不在。
陆湛环顾一圈,脸耷拉下来。
总教练赵武抬起头看他,“陆湛?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陆湛没办法,将医院证明递给他。
赵武说:“好了?真好了?”
陆湛拍拍胸膛。
赵武声如洪钟:“那这个寒假试着跟帆船一起训练?马上省运会预赛了,我们可以尽快安排你转项。”
陆湛小拇指头抠了抠耳朵,“什么?”
“帆船。”
陆湛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练帆船,我说过很多遍了吧?”他要是练帆船,真的,费那老鼻子劲干什么?现在就大二了。
赵武倚靠着椅背。
“不是,虽然我是体育学院的,要听你管。但是第一,这个大学是我自己考的,我可以决定自己练啥吧?第二,我拿过世界锦标赛帆板项目的第三名,全国锦标赛第一名,省运会第一名,一级运动员,我现在伤好了,医院也开了证明,我凭什么不能进校帆板队?”
陆湛态度咄咄逼人。
赵武看着他,他身型魁梧,相貌凶悍。
正在陆湛思索他会不会打自己时,赵武拿起电话,打给了王琪。
*
就这样,寒假开始后,陆湛顺利地跟上帆板队一起在开发区的俱乐部训练。
但是训练的过程并不顺利。这一次,陆湛的体能差了许多,膝盖有一定的原因,在他大幅度中大风前进时会刮得生疼,但是除此之外,陆湛能感觉到,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原因。
比赛一般持续十一轮,三四天时间,前一天还好,但是后面两天,腰背疼痛,膝盖疼痛,过去体力优势再不是优势。
与此同时,世界锦标赛受伤的孙以军也回来了。
然而几次训练,孙以军的成绩居然跟他差不多。
这天训练结束,陆湛从更衣室出来。
因为膝盖,他还是不敢海水后直接用热水洗,速度总是比别人慢些,等他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和他的脸色一样暗。
寒假了。
今天有小雾,收工得早,已经是傍晚,夕阳淡淡地悬在天空的另一边,将海面和天空渲染成黄紫色,十分无力的样子,凄美又寥落。
陆湛的心情,也是如此。
欣赏了一会,他好像领悟了什么。
想起糟糕的成绩,他捂了捂额头,心瓦凉瓦凉,迎着夕阳缓缓下楼回去。
在地面上拉出斜斜的影子,身型悲壮。
“今天到我家来吃晚饭吧,我妈妈在做可乐鸡翅。”
叮的一声,蒋柔的短信。
陆湛盯了手机一会才缓缓恢复,说:“…好。”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一个问题。
深深的思索。
——他是不是老了?
或许,他和孙以军一样,其实并不是因为膝盖受伤,就是老了。
……
寒假伊始,蒋柔还挺闲的。她发完短信去厨房帮了叶莺一会,突然想到一个事情,打开电脑。
蒋柔先查了查自己的期末成绩,很不错,然后在教务系统输入陆湛的学号和身份证号。
瞳仁慢慢放大,呆了呆,再次刷新。
还是刚才的数字。
蒋柔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额头。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柔柔,你去开下门,是你爸还是小湛。”叶莺隔着房间喊她。
蒋柔打开房门,陆湛和蒋海国都回来了,双手各拎着东西,一起走进来。
陆湛和蒋海国说着话。
但蒋柔看得出来,几缕碎发遮着他的额头,神色十分颓靡,丧气。
虽然陆湛强打起精神,一顿饭吃得也慢慢的,好像很没有胃口的模样。
“怎么了?训练不顺心?”
“还是腿又不舒服?”
陆湛摇了摇头,坐在餐桌角落,只是默默扒饭,“太累了。”
蒋海国和叶莺见孩子不想说,也没再问。
饭后,蒋柔本来想针对成绩的问题说说陆湛的,但是看见他一脸落寞和失意,将话咽了下去。
两个人回到卧室。
“你今天怎么了啊?”蒋柔拿起一只大大的橙子慢慢扒,然后递给陆湛。
陆湛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尖吮到汁,脸色微变,咧嘴吐在纸巾上,“好像变味了。”
“啊?是吗?”蒋柔又扒了两下,自己尝了尝,也跟着吐出来,说:“这橙子好老,味道都变了。我再去给你拿一个吧,一整箱,总有新鲜的。”
陆湛微微偏头:“…你说这橙子怎么了?”
“太老了,不新鲜。”
陆湛一把抢过来,啃了两大口。
“老怎么了?老就没有味道了?”
灯光落在他年轻锋利的面孔上,硬生生拗出悲壮沧桑的意味。
蒋柔莫名其妙,“橙子老了也还行吧,就是感觉甜过头,有点苦,你要是喜欢吃老的,我再给你拿一只?”
“……不用了。”
陆湛坐在床边,将嘴里的橙子嚼了嚼,双腿岔开,双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蒋柔越看他越奇怪,慢慢明白过来——陆湛应该也查成绩了吧?是不是他看见17的绩点,所以才……
蒋柔将椅子往前拉了拉,轻声安慰:“陆湛,没事啦,其实你的绩点虽然很低,虽然是班级的倒数,但是你至少及格了不用挂科啊。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你是年纪比你同学大一点,但也就差两三岁,记忆力差不多的,不能算老,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下次让妈妈给你煮点枸杞鸡汤?听说养生的。”
“…”
陆湛脸色愈发灰败。
媳妇觉得他…已经需要养生了?!
“好啦,陆湛,至少不用补考,对不对?”蒋柔上前搂住他的腰,安慰他,“别难过了。”
“什么补考?”
“考试啊,不然是什么?”
陆湛才反应过来——“你说…期末考试吗?我都及格了?!”几秒之后,他动作一顿,哈了一声站起来,神色蓦地转好,脸上写满高兴,说:“我以为我会挂好多科的。”
蒋柔怀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挂科?你不是都有点名上课吗?”
“咳,不说这个了。”
陆湛高兴了半分钟,脸色重新黯然下去,头顶好像有乌云笼罩。他双手摊开,猛的倒在她的床上。
“老婆,你说。”
“嗯?”
“我是不是变成老胳膊老腿了?”
“啊?”
陆湛拽起蒋柔的被角,把玩着。
“我这几天训练成绩都不好,老婆。我现在想,其实膝盖是有一定原因,但是不是也因为…我老了?你看你还要给我熬养生汤喝,想想我都快二十二岁了,不年轻了。我真的感觉自己磨磨唧唧,一点不灵动了。”
“啊啊啊啊。”
“我老了。”
陆湛在她的床上滚动着。
蒋柔:……
*
三天之后,蒋海国带着陆湛来到过去的老水校。
今天是寒假中难得的一天好天气,艳阳高照,海水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水光,要比陆地上暖和,后脖颈都被晒得有了暖意。
“我听柔柔跟我说,你是觉得自己老了?”蒋海国不知道为什么,提及这个问题,有点想笑。
陆湛颓丧了两天,胡茬也未刮净,下颌一圈青色,倒是显得成熟些许,但面孔年轻英俊。
陆湛沉重说:“我都二十二了。”
蒋海国愈发想笑,“我都快五十了,来,要不咱们俩比一比。”
“什么?!!”陆湛愣了下,眯起眼睛,往后看,低声说:“叔叔,这不好吧。”
裹着呢子大衣的蒋柔正在沙滩上慢慢地走,迎上陆湛的目光,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叶阿姨也在,抱着裹着棉袄的蒋帆,朝他笑了笑,对着蒋海国比了一个加油。
蒋柔撅了下嘴,身子往前倾,挡住母亲的手势,眼睛亮亮的,“加油!”
陆湛看着她们,心底倏地点上了竞技的火光。
“你膝盖伤刚痊愈,我知道可能你还不适应,不过我比你大不少,确实是老胳膊老腿了,但应该也比你快不少?”
陆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但不好说得太自大,清清喉咙,婉转说:“叔叔,我还是挺快的。”
“那来,咱们试一试?三轮就行,跟你们模拟一样。”蒋海国拍拍他的肩膀,眼底有着慈爱,还有和“儿子”比赛的激动。
“现在做准备活动?敢不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