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 叶昭炆如果不提的话, 云栖池自己差不多都要忘记了。
而此事, 也是叶昭炆之前跟着上元派众位师兄弟一起去参加秘境试炼的时候, 从天黍门的弟子那儿偷听来的, 他倒是没有想到,云栖池竟然是用这样的手段让华卿将他收做了徒弟。
从前他们在华卿身边的时候, 从来没有听说华卿对帝君有什么负面的看法, 这一次多半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三个一起叛出师门, 把华卿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让云栖池捡了这样一个漏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昭炆对于这件事的猜测是没错的。
叶昭炆对华卿收徒一事并没有什么意见,终究是他们对不起这位师父,即便当日华卿在冷宫中一剑要了他的性命, 他也是没有任何怨言的。
只是这个孟怀止……如果华卿能再收到一个能孝顺她的徒弟, 叶昭炆心中也会感到一丝安慰, 但是孟怀止能用这种方式留在自己华卿的身边, 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
如今他又莫名成了北汉皇帝的皇叔,不知道这件事他的师父知道吗?
叶昭炆直直看向云栖池, 眼睛中的鄙夷不言而喻。
云栖池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青年有什么资格鄙夷他呢?纵然他当初是用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手段拜入了华卿的门下, 但是也总比他这个要杀了自己师父的徒弟好出许多吧。
而云栖池对面的国师此时终于反应过来, 刷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云栖池,一双眼睛都差点要从他的眼眶中瞪了出来。
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对帝君的尊敬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大部人也只是嘴上说着帝君好,心里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从来不曾想到竟然有人会骂帝君骂了整整一页纸。
这件事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他眯着眼睛向云栖池问:“真有此事?”
他希望能够从云栖池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是事实要注定让他失望了。
“隐约着……”云栖池揉了揉额角,对国师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国师愤怒极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正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炸了,他将自己一只手在石桌上重重一拍,发出巨大的震响声,如果不是云栖池暗中出手,眼前的这张石桌已经化作一堆碎石,掉落在地面上了,他瞪了云栖池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你怎能……怎能对帝君如此不敬!”
他其实还能更不敬一点。
云栖池张口胡来道:“那个时候我对帝君为人还不了解,这几日在国师的身边听了许多帝君的事迹,方才知道帝君原来是如此值得敬仰的人。”
叶昭炆呵呵笑了一声,倒是想要问问云栖池,他现在是否敢把这话在华卿的面前再说一遍,华卿若是听了,定然会把他给逐出师门。
可这样的话,华卿自己也要伤心,这些话终究被叶昭炆全部给压了回去。
他已经对不起华卿了,如今更不应该为了让自己出一口恶气,故意再在其中挑拨。
然而国师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云栖池的话而好看多少,骂帝君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过的,实在是不知者不畏。
叶昭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这样的话,国师还要将此人引见给帝君吗?”
国师心想,还见个屁,等见了帝君让帝君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他吗?
叶昭炆看着面前的云栖池,似笑非笑,嘲讽地叫了一声:“皇叔?”
云栖池一点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十分厚脸皮地应了一声:“乖侄子。”
叶昭炆冷笑了一声,小皇帝也是个傻的,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人,就敢给认作皇叔,再哪一天有个长得跟老皇帝一模一样的人站到他面前,他是不是张嘴就得叫爹了。
国师冷淡地站在一旁,他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说了,仿佛与云栖池多说一句,就是自己对帝君的背叛。
这大概是他在云栖池面前,最安静的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之前云栖池还想从他的嘴里套出点东西,如今见他这样说不定还有几分欣慰。
刚才应该多注意一下周围的,在叶昭炆过来时候把他的嘴给封上,就不会这样了,帝君陛下对自己进行了一个简短的反省,便不再把这事给放在心上。
国师最后大概实在受不了与骂过帝君人同处在一片天空下,呼吸同一片空气,干脆拂袖离去。
叶昭炆在国师的位置坐了下来,打量了对面的云栖池一会儿,向他问道:“师父知道你来北汉了吗?”
“师父?”云栖池轻笑了一声,“皇侄叫这一声恐怕不妥吧。”
明明那只是一声再寻常不过的笑声,听在叶昭炆的耳中却是好像是无尽的嘲讽,他确实没有资格再叫华卿师父了,可是让他现在在云栖池的面前承认自己叫错了,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又向云栖池问道:“她知道你现在当了北汉的皇叔吗?”
云栖池其实不太喜欢与这么一个小辈争论什么,既然华卿当初在冷宫下面选择了留了他一命,那他也没有必要再做些什么,只是看着叶昭炆如今这个样子,心魔恐怕要比当日更加厉害了,一念之差成了今天这个地步,可恨却也可悲。
叶昭炆隐约从云栖池的眼中看出一丝悲悯的神色来,他动了动唇,这个人不会以为自己被逐出天黍门这件事值得他来同情吧。
云栖池对叶昭炆心中想些什么也不在意,国师已经离开了,他留在这儿也没意义,不如回兰台宫陪他的嫦婳去。
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瑟瑟颤抖,华卿见云栖池回来了,放下手中的书,问他:“从国师那里套出什么话了?”
“差了一点。”
华卿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要知道云栖池很少有差一点的时候,这回是怎么马失前蹄了,好奇问他:“差了哪一点?”
云栖池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撑着下巴幽幽说道:“差的是当初来天黍门的时候我骂了自己,被国师给知道了。”
“啊?”华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栖池说的是哪一件事。
“但是国师又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云栖池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的话这件事就稍微有一点尴尬了。
华卿起身走到云栖池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句话现在送给云栖池还挺合适的,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那现在怎么做?”
云栖池虽然失了前蹄,但是脸上并没有太多苦恼的神色,他对华卿说:“我听国师的那个意思,他口中的那位帝君常常会入他的梦中教诲他,这世上能够入梦的东西不太多,想来只有那几样,等我今晚再去试一试。”
到时候国师看到两个帝君站在自己的面前,说不定一高兴直接就能抽过去。
华卿听了这话还有几分吃惊,道:“我还以为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瞎编的呢。”
很多人为了强调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都会把这话推到一个很有名望的人,云栖池作为帝君,这三界之中谁还能比他更有名望,所以像国师这样人其实也不见少数,只是像国师这样时时把帝君挂在嘴边的人,华卿确实第一次见到了。
好歹也是个修炼到第四重境界的修士了,被人给坑骗到这个地步,是不是过于呆傻了点。
云栖池继续说道:“扶摇门的那位老掌门也说当年亲眼见过帝君,正好看看他们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华卿点点头,没想到这回来北汉还能有额外收获。
不过说起扶摇门的老掌门,倒是让她想起了之前被云栖池放走的叶明辰,她顺便就问了云栖池一嘴:“叶明辰如今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人,云栖池的表情多了几分玩味,他笑着对华卿说:“听说修仙界传起自己可能是帝君儿子的消息,又回到了他之前自己的那具身体里。”
华卿看着云栖池脸上的笑意,心想你这都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竟然还能有心情笑出来,她问:“他竟然这么有自信自己就是帝君的儿子吗?”
云栖池答道:“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主角吧。”
华卿想了想叶明辰之前的行为,还有他的系统,的确挺符合主角的设定,只是话本里的主角还知道自己努力一把,叶明辰就只想着泡妹子了。
若是叶明辰能把他泡妹子的心思有五分用在正经修炼上,想来他如今应该也不至于是这个熊样了。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样子是打算先回扶摇门了。”顺便在路上再勾搭几个妹子,叶明辰在这方面的天赋云栖池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了,即使他现在根骨被毁,即使上元派已经放出消息说,叶明辰与帝君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还是巧舌如簧地让许多小姑娘真心实意地以为他是帝君之子,并且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愿意护送他回扶摇门去。
云栖池对此是万分服气了。
华卿听了其中的一段,与云栖池的感想倒是差不多,想着掌门要是能跟叶明辰学个一两招,何愁这么大岁数还找不到对象。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感叹了一会儿叶明辰的撩妹功力,华卿再一抬头的时候,就看着云栖池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刷刷地写着什么东西,华卿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写什么呢?”
云栖池手下的动作未停,只对华卿说:“学习一下经验。”
华卿:“……”
她大概是明白云栖池在学什么经验了,不过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学,想了想,她提醒云栖池说:“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云栖池停下笔,郑重地对华卿说了一句:“学无止境”,他顿了顿,又说,“要不你也学一学。”
华卿脸上写满了嫌弃与拒绝。
不久后,有宫人来到兰台宫中,让云栖池赶紧去冷宫看一看,这几日华卿在宫中听了不少的八卦,知道现在冷宫里大概只住着叶昭炆一个人,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宫人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说:“好像是三王爷出了什么事,国师也已经去了。”
云栖池回头看了华卿一眼,华卿起身,道:“那过去看看吧。”
冷宫与兰台宫有一段距离,华卿与云栖池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刚一到冷宫外面,就听着国师在那儿叨叨着:“帝君说,只要做到心中清净,无欲无求,便不会被外物所扰。”
华卿叹了一口气,心想国师这个时候还要提起帝君,未免有些不太厚道。
国师听到叹气声,一转头,看到是他们两个,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恨不得当即让云栖池消失在他的面前。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出手,只能傲娇地转过头去,将云栖池完全无视掉,对小皇帝说:“他现在恐怕是陷在心魔里面,能不能出来就看他自己了。”
小皇帝连忙追问:“若是出不来会如何?”
国师叹了一口气,回答小皇帝说:“若是出不来,恐怕要修为散尽,说不好人也活不成了。”
小皇帝又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云栖池,希望这个皇叔能够有其他的办法。
云栖池垂着眸子,救叶昭炆对他来说不过抬抬手的事,只是他并没有理由出手,华卿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小时候叶昭炆住过的冷宫,对一旁的云栖池淡淡说道:“回去吧。”
他如今陷入心魔中,三两天内也不会出什么事,至于以后能不能从心魔中脱身,反正他已经不是华卿的徒弟了,与华卿又有什么关系。
“诶?”小皇帝没想到他们两个过来看一眼就走了,怎么说叶昭炆也是皇叔的侄子啊,皇叔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冷漠了。
转念一想,自己果然是被皇叔偏爱的,小皇帝瞬间释然。
“师父——”从那冷宫中突然传出叶昭炆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
然华卿的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一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