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庭散心的地方, 并不是随意选择,而是找了一个位于本市和顾闻柯祭祖中间的一个旅游城市。
冯庭晚上七点下高铁,酒店的车子前来接她, 冯庭刚一出站台,就看见一辆车身贴着酒店logo的黑色商务车, 有位年轻司机高举木牌,上面写着“冯庭”二字。
她推着行李箱,摘下墨镜挥手示意。
对方看见她,把木牌收起来, 小跑着下台阶,确认过身份, 把冯庭手里的行李箱接走。
行李箱被放进后备箱, 对方拉开车门, 请她上后车座。
坐了三个小时动车, 她有些饿, 还是第一次到本地, 突然决定过来,也没做什么攻略,从车里到酒店半个小时。
冯庭侧头看着沿街景象,果然是旅游城市, 空气清新,环境雅致, 就连道路两边的绿化带都是别具一格的, 植树工正在修理道路旁,法国梧桐上的枯黄树叶,清理过后用水冲刷道路上的浮尘。
这边雨水多,这个季节的大部分道路, 都是潮湿清新的,青砖红瓦的高墙上,长了幼小青苔。
冯庭兜里手机响了,她点开,是系统拦截的骚扰短信,顾闻柯发过来的。
她只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手机放进包里,抬头看一眼前面认真开车的司机,轻声问:“酒店附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司机抬头从后视镜里往后看,看不见后车姑娘整个脸的轮廓,只看到挺翘的鼻翼,还有漂亮的唇形,颜色鲜艳。
他笑了一下,“听口音你是外省人。”
冯庭嘴角弯了弯,“那你觉得像哪里的?”
对方猜测:“南方姑娘?”
冯庭顿时笑出声,“我不是本省的,你猜对了,但我不是南方姑娘,这一点,你猜错了。”
年轻司机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解释:“感觉你说话温柔,音调慢,尾音轻扬,我还以为是南方姑娘……”
冯庭垂下眼眸,就又笑了。
不是第一个人如此误会,冯庭面对陌生人,嗓音柔的很。语气好才方便搭讪嘛。
她好一会儿不搭腔,年轻司机主动介绍起来:“附近有个护城湿地公园,你明天可以去逛一逛,从这条路往南走两个路口,还有一条本地有名的特色小吃旅游街,评价还不错。哦对了,这几天啤酒节,热闹的很。”
冯庭点点头,“谢谢啊。”
她侧头看外面,只见道路两边街灯敞亮,好多的小商贩红灯笼高挂,在路边做起来生意,小脏摊沿街叫卖,精美饰品琳琅满目,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她望着热闹喧嚣的景象,突然有了逛一逛的兴致,问司机:“这里距离酒店远吗?”
司机说:“走一个路口就到。”
冯庭便往旁边一指,“那你先回去吧,把我搁在路边。”
她从车上下来,吩咐司机回到酒店,把她的行李放到房间即可,随后扯上去外套,慢悠悠的朝人群走去。
她在路边的玉器店,百十块买了一枚小镯子带着玩,扭身又看见一家卖方巾的小摊,明天要坐游轮去岛上看景色,为了应景,给自己精挑细选了一条印花的黑色底花鸟树配孔雀金黄边丝巾。
回酒店九点多,洗漱过正要入睡,垃圾短信提示音又响起。
细长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摸到手机,就看见顾闻柯的再一次发过来的消息。
他说自己手机丢了,而周家老夫人突然病重,在重症监护室。
冯庭眨了眨,这理由倒是很说的过去,如果这个时候还继续拉黑他,那就是自己不讲道理了。
本来还有的几分不爽,这个时候彻底消失。
指尖点了点,把他放出来。
不过虽然把人放出来,却还是没有回顾闻柯的消息。
她放下手机,不顾某个人可能因为她不回消息无法安眠,径直睡了。
第二天一早,不到八点钟,冯庭被刺耳的铃声吵醒,她拧起细眉,状态迷糊的去摸手机,看也没看,就放到耳边,嗓音软软糯糯的:“你好,哪位?”
顾闻柯仅仅是试探一下,鉴于她这次的坚定,基本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电话突然就打通了。
听筒里传来早晨从睡梦中被吵醒,有气无力之余又带一丝沙哑性感的问候。
“你好,哪位?”
淡淡的音调,竟然出奇的好听。
男人喉结微动,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抿了一下唇,“我是顾闻柯。”
冯庭听到“顾闻柯”三个字,忽然就清醒了,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翻身坐起来,拥了被子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润嗓子。
“嗯。”
她语气淡漠、疏离。
顾闻柯垂下眸,这一天一夜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落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在哪?”
“有事?”
“我听秦乐天说你出去散心了。”
“他还是那么多嘴。”
顾闻柯能从她的语气,觉察到她显而易见的变化,以前就算生气,就算耍小脾气,语气也没有这么冷淡疏离,好像换了一个人。
男人此刻刚吃过早餐,到医院瞧了一趟,原定今天下午的手术,被推迟了,麻醉师不愿意做麻醉,一直过来找,说老太太体脂率很低,手术仅有一成把握,希望他们再三思。
周家有人在省医院工作,脱了关系去问究竟,情况不容乐天,建议不要手术。
所以现在周家哭成一团,已经租了重症监护的车,准备带老太太回家。
顾闻柯不便插手,就出来了。
问她:“你有看到我发的消息吗?”
冯庭点头,“看到了,老太太还好么?”
“大限已至。”
就算是毫不相干的人,这个时候气氛也有些沉重。
顾闻柯走到路边草丛,寻了个带椅背的长凳坐定。
“病刚好就四处跑?”
他因为理亏,想缓和尴尬局面,今天的话尤其多。
“顾总,”冯庭沉吟一番,忽然叫的很生疏,就算在公司里,她也不用这样的语调,顾闻柯被叫的眉梢跳了一跳,隐隐不安,果然听她说,“我不想再继续了,我们就此打住吧……”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但这次我发现我小看自己了,我太爱你了,再继续下去,我都要不认得我自己了……”
“我很感谢你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强迫我上床,否则的话,会要了我的命……”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一瞬间的恍惚,察觉到眼角的温热,一抬手,却原来是一滴泪水,顺着眼睑溢了出来。
眨了眨眼,把指尖上的泪水擦去,继续说:“你不是一直说,主动权在我,我想结束随时都可以。”
顾闻柯捏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额角青筋若隐若现,只听这人态度坚定:“现在,我想结束了。”
顾闻柯用力咽了咽,“你等一下。”
冯庭却说:“再见。”
然后就直接把电话挂断。
“喂?”顾闻柯问了声。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手机从耳边拿开,她竟然还真挂断了。
头顶核桃树上有一只很常见的,羽毛素朴的小麻雀,与另外一只隔空相望,叽叽喳喳的不断叫闹。
顾闻柯把手机从这只手,递到另外一只手,随后放兜里,他往前屈身,两肘撑着膝盖上,双手交合捂住口鼻,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摩双目之间的印堂。
面色平静,心脏却由刚才的平稳慢慢的,慢慢的转为急促。
这陌生的感觉莫名其妙的袭来,让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此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身后有人靠近,顾闻柯都没察觉,直到肩膀上搭了一只手,他这才睁开眼,直起身。
身后的人是周禀然,他刚哭过,眼皮子和鼻头还有些红,西装的干净整洁不复存在,满是褶皱和刚才搀扶长辈被弄上的灰尘。
“这几天劳累你了。”
顾闻柯晃过神儿,低了头。
“没关系,应该的。”
周禀然坐到他身边,静静的沉默。
顾闻柯安慰他:“节哀。”
周禀然勉强一笑,“还好,我常年在国外,跟奶奶关系一般,她从小喜欢周禀则,现在他比我难过。”
顾闻柯慢慢的叹了一口气,瞧着脚下草坪上绿幽幽的青草。
周禀然看看时间,“要不你订机票回去吧,这里暂时也用不到你,过几天你们顾家来人,你再过来。”
顾闻柯本就有这个意思,点了点头,周禀然起身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离开。
男人望了一眼周可岚的方向,一个念头忽然在心里闪现,他拾了外套站起来,朝周可岚走过去。
周可岚回身看他,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
“你走吧,我不走,我要留下送太奶奶最后一程。”
顾闻柯并不意外,目光带了几分柔和。
“好。”
他开始打电话,让李易安安排行程。
打完电话,走两步,思忖了一下,回过身叮嘱她:“周家最近如果发生什么你顶不住的事,就先回顾家避一避,明哲保身,不要站队,不要参与。”
周可岚觉得好笑,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撇嘴问:“你是怕因为我,殃及到你们顾家吗?”
顾闻柯抬眼,刚才温和的眼神,立马转为凌冽。
“你非要这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
他说罢离去,跟长辈们道别。
随后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医院大门外走。
忽然起了一股风,从男人衣摆刮过。
*
另一边的冯庭,挂断电话酝酿回笼觉。
实在睡不着,便掀被子下床,到浴室洗脸刷牙。
就在这个时候,顾闻柯的电话又进来。
冯庭等第三声响了才慢条斯理接听:“还有事?”
那边沉默了好久好久。
“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