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整个高三,沈泽在学校,非常的拼命。
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初中时从一个上课绝不听课的混子到凭自己的成绩考上一中——他花了大约两个月,初中那点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但是高考的难度和中考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起初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上,一开始的进步也的确喜人——他从年级倒数,到年级前五十,只花了一个多学期,两场正式考试之后,沈泽就跃进了优等生行列。
但是学习和一切东西都是如此:越往上越难,能到达金字塔顶端的永远是少数。
他的短板是英语和语文,沈泽这人,说句老实话,勉强算得上一个世家子弟——但他爸沈建军显然是个粗人,沈建军脱离自己的宗族多年,当年还是因为考不上高中才逃的家。
沈泽小的时候他爸又在创业,沈泽就算继承了个聪明头脑,基础教育也落下了。
语文和英语尤重积累,基础教育落下之后,沈泽越往上走,越感觉自己的吃亏。
高考复习中,当你在550,600的分数区间游荡时,各科都需雨露均沾,大面地复习,而且那样复习之后,肯定会有成效——
——但当你的分数一旦突破了六百二三十分,大面复习就再也行不通,那时候就要从边边角角往外抠分了。
抠分是什么意思,就是掐着每一个大题——例如英语阅读,例如数学大题,或者语文现代文阅读,计算自己最多能拿多少分,然后一分两分,甚至零点五零点五地往外抠,一分分地往上加,加完了发现仍然远远不够,就只能再折回去抠分。
其中抠分最痛苦的两个科目,非语文和英语莫属。
沈泽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其实这是个可喜的进步,毕竟沈大爷高二的时候都是熬到两点钟的。
但是他以前熬到两点钟,是玩游戏,如今熬到十二点钟,却是为了刷题。
他不敢熬晚了,否则第二天没精力听课,也不敢熬少了,因为整个高三的确是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每过一分钟,每过一天都让人神经绷得更紧几分,因为时间在变少。
沈泽十月份的时候,终于申请了住宿。
他以前都是晚上打车来回,晚上交通好,回一趟家也就不到三十分钟——但是沈泽终于意识到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高三的时间太宝贵了。
住宿的寝室里有个陈东,陈东每晚沾上床就睡,打呼噜打得山响,沈泽就在下面挑着灯整理错题。
顾关山对他说:“对高考,要有一种最起码的敬畏感。”
她爱玩,却仍然保留着对每件事的敬畏——对知识,对人生,对美和世界,她都是敬畏而温柔的一个人。
沈泽就和顾关山一起熬夜,深夜的寝室里,和城市另一头的小卧室里——他们的手机屏幕在深夜里温柔亮起。
顾关山的消息点亮他的屏幕:“……沈泽,晚安。”
——
十一月初,顾关山的托福成绩出来了。
——110分整。
她准备的时间长,底子好,又充分准备了好几个月,这个成绩一出来,就算portfolio没有那么优秀,对于申请伊利诺伊艺术学院而言,也可以说是稳妥了。
沈泽知道那消息的时候,刚考完月考。
沈泽对着顾关山兴高采烈的消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对那些人说:“晚上我们订的外卖,我请客。”
陈东纳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突然请客?”
教导主任经过,沈泽将手机塞回兜里,无所谓道:“我未来媳妇一次完成托福指标。”
陈东:“……”
陈东嫌弃道:“你这是真遇上自己的克星了,死心塌地这么长时间?
连人考个语言出了分数都得来秀一秀……”
沈泽随意地双手插兜,往班里走,一边走一遍道:“托福一次考个一百一就是厉害,她爸妈不发朋友圈我发。
至于克星——”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说对了,她就是克我。”
陈东:“……”
陈东看着沈泽的背影,嘀咕道:“这是被吃死了吧。”
——
——要对高考有着最起码的敬畏之心。
沈泽越往前,越觉得自己的不足——他曾经因为自己聪明而膨胀,不把学习这件事放在眼里,只觉得这种考试只消考前看看即可,学习是书呆子的专利,努力是没有天分者的遮羞布。
但是当他终于怀着一个近乎遥不可及的目标院校,坐到了书桌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浅薄。
对于一个外省考生而言,往北大考,有多难——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它是中国的第一所大学,是每个人都在课本上学过的“京师大学堂”,新文化运动的风在里面刮过,五四运动在里面萌芽,严复和蔡元培,朱自清和邓稼先,他们或是爱国,或是尊重科学,崇尚自由和理性,在过去的百年岁月中它犹如一个巨人,在每寸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岁月在里面有着极其厚重的积淀,而沈泽拥有的聪慧只是他们对学生最为微不足道的需求。
沈泽面对着它,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什么都不是,他想。
但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是,才是要脱下鞋子去追逐的理由。
——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
沈泽想。
——
元旦的时候,沈泽只觉得压力太大,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天。
越临近高考,他的压力越大,这个学期他学习非常认真,但他学的越认真,付出的越多,熬得越晚,就越害怕最后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泽掐指一算顾关山还有十几天就要考SAT,他不能贸然给她打电话,考SAT还是很痛苦的——虽然数学非常简单,像是初中的难易度,但是英语非常要命。
沈妈妈在外面敲门叫他吃饭,沈泽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将门锁了。
沈泽给自己放一下午的假,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谁敲门都不开,自己设法排解自己。
沈泽很想问问什么人,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
他将话说得那么满。
日升月落,天黑了,他的门再次被敲响,沈泽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喊道:“我没事!”
外面传来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她敲了敲门道:“……沈泽,是我。”
沈泽愣了愣,分辨出是顾关山的声音。
“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顾关山小声说:“说你压力比较大,让我来看看你。”
沈泽烦躁道:“她老是自作主张——我没事。
你回家吃饭。”
顾关山在门外谨慎地问:“你吃了吗?”
沈泽忍着烦躁,说:“我不饿。”
顾关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沈泽下意识地看向门缝,发现顾关山站在门外,夕阳西下,将她笔直纤细的脚踝映在了地上。
“我给你……”顾关山犹豫了一下:“煮了一点……饺、饺子。”
沈泽:“……”
沈泽说:“我好像饿了。”
顾关山看着自己碗里的“饺、饺子”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别,别吃这个。
我给你订永和豆浆,他们元旦营业的。”
沈泽直接将门开了。
顾关山:“……”
沈泽也是被顾关山端着的糊糊和肉丸子惊了一下。
顾关山脸瞬间红了,小声道:“你……你妈妈和别人约了个SPA,张阿姨回家过年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元旦,元旦要吃饺子,所以给你煮了……一点速冻水饺。”
沈泽:“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饭?”
顾关山装没听见:“但是显然这水饺不合格,今晚我们吃永和豆浆的外卖。”
沈泽嫌弃地看了看那碗糊糊,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那碗东西:“速冻水饺只要煮三分钟……你煮了多久?”
顾关山强硬地说:“夹生的饺子吃起来很危险,有猪带绦虫的!”
沈泽又问:“多久?”
顾关山小声道:“……三十分钟,放心吧,杀菌绝对彻底。”
沈泽:“……”
顾关山心虚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那这个我倒掉——”
沈泽将碗放在桌上,往饭桌前一坐,道:“倒个屁!”
然后他坐在桌前开始,找了个勺子,慷慨就义一般,开始从面糊里捞饺子馅儿吃……
金红的夕阳西沉,沈泽一边庆幸这是速冻水饺,怎么煮都不会太难吃,一边又觉得做饭的顾关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归可爱,是真的萌,不会做饭是萌点。
——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再进厨房。
顾关山坐在他旁边,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吃东西。
沈泽在那温柔的目光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将那碗糊糊喝了个精光,顾关山笑着说:“乖儿子。”
沈泽:“……”
沈泽想撂狠话,顾关山就凑过来在他唇上一啄,沈泽瞬间什么都忘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这可是你面对的事情呀。”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新年的夜晚繁星降临,沈泽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穿着毛呢裙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顾关山看着他,温和地问:“我都不放在眼里的高考,凭什么会把你压垮?”
沈泽愣了愣,他们家餐厅里的夕阳慢慢暗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就在黑暗里拥抱了他。
他的那些犹豫,那些恐惧——在无数个刷夜的夜晚中,练习册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你能做到吗’和‘你又算什么’……那些自卑和不自信,刹那间,融化在了那个柔软的拥抱里。
“沈泽。”
顾关山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你能把我从那样的父母手里拽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谈判,带我去北京,陪我去颁奖典礼。
从你站在我面前,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
“——就是无所不能的了。”
一切坚冰都融化了,沈泽低下头看见顾关山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问题——高考,异地,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即将迎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