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顾关山那一个星期去做什么了,大家不得而知。
沈泽每次给她发微信,顾关山都很忙,只能到晚上回复,说:“还好。”
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一向从不缺课的顾关山,连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出现在学校的时候——背着画板,提着她在画室的全套装备,没穿校服,出现在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里。
那时候沈泽正在醉心双曲线和向量的变奏曲,顾关山将东西往桌面上砰地一放,把沈泽骇了一跳。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顾关山就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来收拾东西了。”
沈泽还没从双曲线和向量的双重轰炸中清醒过来,懵懵地问:“……收拾什么东西?
你又没退学?”
顾关山看着他,笑道:“——我给高三生们腾出教育资源啊。”
“我上周报了三个班。”
顾关山温和地解释起了自己上周做的事情:“SAT,托福,还有一个词汇速记,差不多都是三个月的课,初步计划是十月考TOFEL,明年一月把SAT考出来,如果一月的成绩不理想,三月还有一次机会。”
沈泽懵了一下。
顾关山说:“——这样就能赶上四月的申请季啦。”
——那是个和沈泽截然不同的未来。
沈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问:“……行。
课程紧不紧?”
“大概比在画室还要夸张一些,我光是上课就要上到晚上八点钟,全都是英语授课,外教和中国老师轮着来,听那个班以前的学生说,他们一天就得背一百二十个单词。”
顾关山实事求是道:“申请结果发布是在六月初。”
沈泽笑了笑:“……真讽刺,我原来就差点走了这条路。”
顾关山怀着一丝希冀问:“那你现在呢?
想不想出国?”
沈泽坐在一中教室的阳光里,认真地道:“我想……但是我不能。”
顾关山有些失落道:“……嗯。”
沈泽穿着校服,顾关山则一身常服,教室仍是那教室,两个人之间犹如出现了一道鸿沟。
“我想和你一起出国,和你一块跑过五大湖,墨西哥公路上飙车,爬落基山脉——我可动心了,我爸也和我提过。”
沈泽强忍着道。
“……但我不能。”
沈泽说:“我英语很烂,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弥补,平时成绩也非常垃圾。
就算出去也申请不到什么好学校。”
沈泽温和地看着顾关山:“……所以留在国内,是我最好的选择。”
“高考这考试不念过去,不看将来。”
沈泽看着顾关山,诚实地说:“也是我能追上别人的唯一方法,如果我——”
顾关山打断了他:“如果你为了我强行出国。”
她眼底尽是水光,狠了狠心道:“——为了我放弃你的将来,我才会对你失望。”
沈泽笑了笑:“我们在这点上达成一致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沈泽,这是你选的路——你就算跪着爬着都要走到终点。”
沈泽沉默了一下,对顾关山说:“我懂。”
然后沈泽站起来,将顾关山的空袋子展开,把她的书和杂物一本本地装了进去。
她的东西非常多,任谁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那些书和杂物都能收拾出好几个大编织袋——何况顾关山还像只仓鼠一样爱囤东西。
沈泽闷头蹲在地上,把书塞进大袋子里,全班人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沈泽这男人,对顾关山好到骨子里去了。
……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高考后学校瞬间空了一半,高三所在的楼层甚至出现了回声,上一届的卷子散落在外头,像是一场还没完成的世代交接现场。
他收拾了满满的一大袋子书,足足得有三十斤重的模样。
里面有顾关山两年的课本,练习册,本子,还有她画了画的卷子学案。
卷子分两种,一中用的再生纸印了学案,大多脏兮兮的,高考专用答题纸却雪白笔挺,印着红红的扫描线,看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一看就是一张尊贵的白卡纸。
而那堆珍贵的白纸被顾关山拿着樱花针管笔画得满满当当,全都是表情魔性的小光头。
沈泽最后看了眼那袋书和本子。
——里面有《陈东和沈泽的幸福生活》,有顾关山画给沈泽的(嘲笑他上课睡觉)小漫画,有她画在边边角角上废弃的漫画分镜,还有她买的动漫水晶、国家人文历史——中间改名为文史参考,结果发现这个名字卖不出去,又换回了人文历史的原名。
每一分都是她的过去和青春,是他们的相识和记忆。
——他们在拉上编织袋的瞬间,奔向自己的前程。
“我送你下去。”
沈泽沙哑地说。
顾关山二话没说就要拖一个大编织袋出门。
沈泽立即拽住她道:“——你不要提东西,我提得动。”
然后他把顾关山背着的画板拽下来,自己背着,一个人扛起两个编织袋,送她下楼。
哪有让自己的姑娘背东西的男人?
——他就算满头白发,直不起腰了,也不会让顾关山碰这些东西一指头。
——
语言班还是很累的,但是再累,也有个明确的奔头。
顾关山遗传了她父母的聪明头脑,又有语言功底,在语言班里混得风生水起。
她好像突然放松了下来。
顾关山是个会对自己感到压力的人,如果她在一个方面怎么都做不好,还有外界施加的压力时,她会给自己更多的逼迫——然后出现一个恶性循环,就像她在江北的中级班上经历的那样。
但是如果她在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到别人的肯定,就算有些小挫折——她也能勇往直前,并且战斗力非常强大。
但凡这种出国前的预备班,里面有钱人都特别多。
顾关山家里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不缺钱——然而她家从来都是把她当个普通人养,公交车上下学,每个周给的生活费也就是比别人稍多一点,本来在一中算个普通人的顾关山,在那班里,就显得格外艰苦朴素……
再加上顾关山不怎么打扮自己,常年就是清汤挂面地坐在教室里头,有时候画点小漫画,她的形象,在她的SAT班里就被定位成了一个——艰苦奋斗的,画画好看的学霸。
丁芳芳发短信问她:“语言班怎么样?”
顾关山由衷道:“……有钱人真多。”
丁芳芳说:“你说说看,我要看看东宫娘娘是不是烙大饼?”
“皇帝还用金扁担呢。”
顾关山笑了起来,说,“我今天和一个初中的小胖墩肝了一会儿手游,结果这小胖墩突然长草了花嫁尼禄,在我面前课了……我想想,现场氪了七单。
课到出货。”
不玩手游的丁芳芳:“?”
顾关山掐着手指算了算,道:“换算成人民币,大概充了三千六百来块钱。”
丁芳芳:“……”
丁芳芳喃喃:“……初中小胖墩?
嫉妒使我失去血脑屏障。
一定要好好赚钱……”
顾关山说:“是吧,有钱人真可怕。”
顾关山收起手机,专心听课,半天之后手机又是一震,沈泽发了条微信过来,道:“手游账号给我。”
顾关山:“?”
顾关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的账号没啥东西……玩得不多……谢真不也玩吗,他一个卡池都没漏抽过吧?
你借他的。”
沈泽:“我要你的。”
态度极为强硬,十分坚决……
顾关山心想男人真难伺候,尤其是沈泽这号的,说这种话还不知道卖个萌,以前还知道加个小黄鸡卖萌,现在什么都不加了。
她把自己的账号发了过去,关了屏幕,安心听课。
——
然后当天晚上,顾关山回家,再一上手游账号,发现沈泽给她抽了一车晶晶亮的五星卡,排排坐分果果整齐地躺在卡槽里……
顾关山:“……”
顾关山差点脑溢血……
她不顾沈泽多半在上晚自习,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沈泽接的非常慢,在那头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捂着后脖颈,只觉得高血压急症近在眼前,气急地问:“那个鬼游戏——你——你到底——氪了多——”
“忘了,几单?”
沈泽大概刚从自习教室里出来,说:“对你们游戏不太了解。
总之抽卡就对了对吧?”
这到底是什么玩游戏的方式啊!什么叫抽卡就对了!这明明是有钱闲的筋疼吧!顾关山想揍他。
顾关山不能生气,却心疼他的钱,甚至想撬开沈泽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海水泡坏了……
顾关山:“沈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什么?”
听筒里传来下课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沈泽不爽地道:“因为我比初中小胖墩有钱。”
顾关山:“……”
沈泽补充:“我比你们班那些人都有钱。”
顾关山:“……你今年几岁了?”
沈泽:“明年二十。”
……
顾关山挂了电话,捂住额头,往床上躺。
手机嗡地一震,顾关山拿起手机,看见是丁芳芳的微信消息。
丁芳芳转了条公众号文章《震惊!妈妈做这十种事能生出聪明宝宝!》给她,宽慰道:“……顾关山你放心吧,孩子的智商都是随妈妈的。”
顾关山捂着头:“我谢谢你了,以后请你把他当贼防着,他今天给我课了七千,心悦都给我发邮件了。”
丁芳芳:“……”
夜空中纱帘被吹拂起来,顾关山望向天空中的繁星,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刊登漫画的稿费这个月总该发下来了……顾关山笑眯眯地想,给沈泽这个傻狍子买点什么好呢?
——
顾关山背完单词,疲惫地趴在桌上。
她趴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拧开台灯,找自己的素描本——找了半天没找到,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抽了一本旧的。
她喜欢买白封面的素描本,顾关山找到了一本她高二上学期用的,随手翻开一页空白,摁了两下自动铅,画了个站在树墩上的小朋友。
顾关山一边画一边有点想笑,她的线条干净利索,拿着笔给小朋友加了个肥硕双下巴和粗眉毛——沈泽在她笔下的两大特点之一——又扣了个少先队员的橘黄色小帽子。
然后她画了两只小气泡,指向沈泽小人。
一个气泡写:“距离TOFEL还有——”
顾关山停了停,肆意的字迹填满了第二个小气泡,她写道:
“——还有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