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凉风寒,屋内尤念被裴然裹着厚被子揽入怀中,指腹轻轻抚过尤念红润的脸颊,裴然因自己的猜测眸色一变再变。
当一切归于沉寂的时候,裴然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手臂环着人靠近自己,他试图将手中的药塞入尤念嘴中,不过烧迷糊的尤念根本睁不开眼睛,她只是本能的抱着裴然不放,脸往他脖颈中埋了又埋,都快钻入他的衣服内。
“出来。”尤念喷洒在他脖间的呼吸很烫,裴然拉了她好几次都没能把她拉出。
可能是失忆前的尤念从不黏着他,所以她失忆时稍微亲近他一点,他就以为是黏着了,直到此刻尤念彻底烧迷糊,她宛如八爪鱼般死扒着他不放,裴然才真正明白黏人是个什么意思。
真是无奈又愉悦。
裴然用手抚了抚她的软发,明明自家小妻子烧成这样他是很担心的,但是此刻他却不由低笑出声,真是有些不厚道了。
尤念因为发烧体温偏高,这就显得顶着雨天而来的裴然身上冰凉凉的,很降温。裴然抱着她正思考着该怎么把怀中这只黏人精拉出来,身体一僵只感觉衣摆内钻入了一只滚烫的手,他嘶了一声捏住她的手腕,终于下狠心把她从怀中拽了出来。
“念念,先吃药。”
尤念被拉出来后,失去支撑的她晕晕乎乎找不到支点,裴然见她险些磕到床头桌上,只能又将人拉入怀中。
重新跌回那具冰冰凉凉的怀抱后,尤念舒服了许多,手臂一抬她又勾住了裴然的脖子,正准备拿水杯的裴然一时不察,被尤念生扑时手臂一晃,直接将水杯扫在了地上。
咔——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房间中很清脆,裴然垂眸瞥了眼一地残局,在侧头看向扒着他把他衣服扯得凌乱的尤念,真是有气都撒不出。
丢下怀中的人重新找了个杯子接水,裴然担心卧室的人会不安分,匆忙中被热水烫到了手。
等到他终于把药喂到尤念嘴中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原本不乖的尤念只因为裴然一句话就乖巧老实了,因为裴然一改刚才的温和态度,忽然凉森森的说了句:“尤念,你再不乖我就让你永远抱不到我。”
啊,真凶。
尤念抽了抽鼻子感觉自己有些委屈,同时她因裴然这泛凉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因为他这惯用的冷凉威胁态度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曾经在很多很多的时候,裴然都是用这种低低缓缓的声音威胁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真正的警告。
尤念记得,自己因为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真的是被他欺负过很多次。
吃完药的尤念,明显乖巧了很多。她一个人窝在床上不吵不闹,也不再黏着裴然了。
裴然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这是折腾累了,帮她盖好被子就找工具收拾地上的残局,兵兵乓乓的碎玻璃扫落声掩盖住微弱的抽泣,等到裴然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将被子盖到头顶,他只能感受到细微的颤抖。
“念念?”
裴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坐回床边拉开了尤念身上的被子,看到原本该乖乖睡觉的小姑娘正窝成一团咬着手指哭,她轻轻抽噎的声音很小,再加上还把手指塞入了嘴中,声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吃过药后,尤念似乎清醒了一些,等到裴然靠近的时候她眼中不再是依恋,眼眶水汽蔓延时是满满的都是委屈愤恨。
裴然皱眉,想将人扶起来,却被她扭头躲开了。
“这是又怎么了?”裴然好笑,将被子给她裹严实后把人抱入了怀中。
他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行为,除了逼她吃药时态度硬了些,其余时他对她足够的温柔了,所以她是在气他刚才逼她吃药时态度不好?
其实不是的,尤念是回想起了过往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特别的排斥讨厌他,可她拒绝不了裴然的怀抱,尤其现在的他还这么温柔。
微弱的挣扎了两下,尤念红着眼眶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因为生病的原因她大脑运转很慢,心理防线极具下降的她导致说话也比清醒时豁的出去,她抽噎了两声尽量保持平稳的说道:“裴然,我好讨厌你。”
裴然怔了一下,接着低笑着道:“我知道。”
这话她可能自己都记不清说过多少遍了,但裴然其实一直想告诉她没必要的,其实只需一遍,他就已经记在了心里。
“裴然,我是真的讨厌你。”尤念听到他的笑声,眼眶红的愈加厉害时,不由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了很多遍了,但是每一次裴然听到都只是在笑。嘲讽的笑满不在意的笑他什么样的笑都有,但就是没有露出过伤心的样子,仿佛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对他的感情。
试问,一个男人都不在乎另一个女人对他的感情,那他对她会有爱意可言吗?
“你、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呢?”尤念没忍住,眼眶中的泪珠掉了出来。
裴然没想到她突然就哭了,唇边的笑容消失,他用指腹帮她擦了擦泪痕,看她哭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道:“念念,你想让我怎么在意呢?”
尤念含着泪水看他。
“你都说你讨厌我了,难道我还要哭着对你说我有多难过吗?”裴然叹气,就是因为知道她此时不太清醒,所以有些话他才敢说。
“你别看我有时候对你态度强硬,其实我那是在怕。”
“你、你怕什么?”尤念抽噎的问他。
这问题裴然其实不太想回答,但耳边满满都是尤念的抽泣声,他定了定情绪,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勾了勾唇,用调侃的语气回道:“我是怕我不强势留不住你。”
他是真的怕他如果不强势,就留不住尤念。
一个千方百计想要逃离你不喜欢你的人,只有你比她强大有威慑力,她才敢乖乖站在原地不乱动。就算尤念因此讨厌他,但是他就是用这种方式留住了她不是?
所以在这一点上,裴然从来没有后悔过。
尤念哭了一会儿就累了,体力消耗的太狠她很快趴在裴然肩膀上睡了过去,睡时她紧紧抓着裴然的衣襟,这样子就像以往很多次样:
她总是会无比认真的对着他说讨厌,接着又是哭又是委屈的趴在他的怀中安眠,但是无论她对着他说了多少次讨厌,其实大多数时间就连尤念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每次说讨厌他时——
总是会把他的衣服抓的紧紧的。
“……”
昏睡的中途,尤念醒过一次。
当时已经是上午,缠绵的小雨堆叠后变成凶猛的暴雨。
雨水冲刷过玻璃模糊了外面的景象,当呜咽的风声混杂着滚滚闷雷响起时,隔壁小孩儿激动的尖叫,随之而来的就是大人大声的训斥声。这屋子隔音效果真是太差了,裴然听到后皱了皱眉。
他匆匆忙忙赶过来时除了药什么也没带,如今照顾尤念睡着后,他才派人把自己的电脑送了过来。虽然裴氏不归他管了,但秦氏与陆氏合作的那项小镇开发是个大合作,处理起来仍旧不得空闲。
裴然仅仅是开门接了电脑的功夫,尤念就醒了。
因为是阴雨天,昏暗的房间乍一看像是到了下午,裴然进来的时候尤念正躺在床上发呆,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终于有所下降。
也幸好她是退烧了,不然他是真要带着她去医院看看了。
“饿了吗?”刚刚在让人送电脑的时候,他也给静轩打了个电话,估计再有十多分钟就会有人过来送餐了。
尤念睡了这么久还是很困,她烧是退了但人还是有些迷糊,感觉不到饿意,在听到裴然的话后她只是摇了摇头,翻了个身正对向着裴然,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就只是落在他身上不放。
“怎么这样看着我?”裴然靠坐在她的床侧。
因为这张床不大,所以两人靠的很近,裴然低头去帮尤念整理头发的时候,他触到了一抹温热。
尤念从被子中伸出了温热的小手,她用掌心包裹住他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裴然垂眸落到两人交握的位置时,他听到尤念温温缓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小心翼翼,她看着他问道:
“裴然,你爱我吗?”
此时的尤念是清醒的,她睡醒一觉后记起了病中裴然对她的照顾,也不曾忘记刚才自己对他的依恋,同时她也是不清醒的,因为她问出了自己从来都不敢问的一句话,而且一向怯弱对自己不自信的她,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裴然非常非常的爱她。
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裴然第一次听到尤念问这个问题。
裴然笑了,眉眼微垂看向她时笑得特别漂亮,他懂得,如今的尤念既然敢问这个问题,那自然是因为她终于察觉到了他对她的爱。
从她的掌心中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指,裴然眼看着尤念因他这个动作眸光变得越来越暗淡,就在她颤了颤睫毛心中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裴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他俯身靠近尤念,在她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道:“爱啊,我当然爱你。”
如果不爱,他也不会画地为牢苦守着她这么多年,她不快乐的那些日子中,他又何尝好受过?
想起尤念在千纸鹤中记录的片段,裴然叹息的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说我从校园时期就很爱很爱你了,你敢信吗?”
尤念的眼眶瞬间红了,堆积了多年的酸涩压在她心里使她窒息的喘不上气,裴然这句话就像是个导.火.索,尤念微张着嘴巴剧烈喘息了两下,她几乎是哭着说出来:“我、不、信。”
她不信,她就是因为在校园时期对裴然失望了太多次,才会对他死心。
“在我失忆的时候,我做梦时记起了校园往事,醒来时你对我说,你和杨采妮没有亲上,你根本就是骗我的!”
尤念再说这句话时有些撕心裂肺,她实在是太压抑了。
失忆时她回忆起来的片段零散,要么是裴然对她好的样子,要么就是裴然对她不好的样子,有时候坏多于好,她被零散的记忆误导,总以为裴然校园时对她很坏,可是直到等她真正恢复记忆时,才懂得承受所有记忆的苦。
其实校园时期,裴然对她大多数都是很好的,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喜欢他,但也就是因为这些好,所以他做出的那些坏才足以像刀子刺穿她的心脏,尤念每每在想起裴然好时,再回想起他的坏,夹缝中求生的她过得太苦,被逼的险些崩溃。
当年尤念忍着生理期的疼痛走出教室后,站在酷热的夏日底下听了好久好久的蝉叫。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头晕目眩,扶墙而站时杨采妮从阴凉中走出,她碰了碰自己红肿的唇瓣,带着恶意的笑容对尤念说道:“尤念你刚刚都看到了吧,裴然他真的很喜欢我。”
“欸,他这人实在太强势了,刚刚把我抱得那么紧嘴巴都给我亲肿了。”缓步走到尤念身边,杨采妮贴着她耳朵笑着道:“尤念,你被裴然吻过吗?”
“被他亲吻,真的是太爽了呢。”
那天天很热,树上的知了尖锐的叫声刺痛尤念的耳膜,酷热的太阳烧灼着尤念的全身肌肤,而她的心却冷成一片。
她想,这应该只是人间酷刑中的其中一种。
尤念后来与裴然的隔阂,也就是从这一次开始。从头到尾乃至此刻,她都以为杨采妮说的话是真的,因为一次一次,杨采妮总是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裴然身边,后来有一次,杨采妮还告诉她:“尤念,这次你可真要恭喜我了哦。”
“知道吗?我已经成为裴然的女朋友了。”
真好呢,女朋友。
尤念终于又多了一个理由忘记裴然。
这些刺痛尤念的往事,被尤念一件一件都写在了千纸鹤中,如果不是裴然提前看完了尤念的千纸鹤,还真是要被她问懵了。
“念念,杨采妮从头到尾都在骗你。”自从看了千纸鹤中的秘密,裴然就一直期待着尤念有一天来质问他,不过他一直都没有等到。
其实也不怪尤念不敢质问他,只因为杨采妮那些谎言编的实在是太真实了。
那真的是个手段十分高明的女人,她背着裴然暗地里一次次算计着他们二人。从校园时期到二人婚后,他们的感情破裂,还真的是要‘多亏了’杨采妮的破坏。
“我没有亲过她,也从没让她当过我女朋友。”
裴然知道自己这样苍白的解释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他只能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是知道我有多讨厌裴楚的,所以我怎么可能去动他身边的人。”
“你、你说什么?”尤念眼泪糊了一脸,还以为自己刚才幻听了。
裴然捧住尤念仍旧有些滚烫的脸颊,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对她一字一句道:“我说,杨采妮喜欢的人是裴楚,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为裴楚做事。”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每次杨采妮刺激到你后,裴楚都会准点出现,你再仔细想想,为什么每次我们二人的关系一有所缓和,裴楚总会因为我而出事。”
“念念,裴楚不是个好人,这话我说了很多遍了,可你从来都不肯听。以前的你是因为受儿时的他所影响,可是你失忆后是不记得他的,你好好想想,失忆时你真觉得他对你好吗?”
尤念太震惊了,一时间大脑空白极为无措。
“你、你……”她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本能的不想相信裴然说的是真的。
这么多年以来,裴楚以一个大哥哥的形象陪着她成长,在裴然被众人追捧站在最高处的时候,只有裴楚是愿意陪着她蹲在角落玩的。
裴楚性格温柔,他虽然年长裴然一岁,但没有他强势霸道,小时候也经常会被裴然欺负。
大多数的时候,裴楚都是失落的笑一笑,对于自己想要而裴然又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去争抢,只有裴然欺负到尤念的时候,他才会把温柔化成尖刀,明知打不过裴然,但他还是会把尤念护在身后,轻声说道:“小九,念念是我们的妹妹,你不可以欺负她。”
裴楚一直保护着尤念,从小时候一直护着她长大,在校园里他也一直是谦谦柔和的少年,却为了尤念与裴然打过很多次架。
尤念至今都忘不了,有一次裴楚坐在树下,他洁白的衬衣上满是灰尘,白皙的面容上也多了很多伤痕。尤念哭着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笑着抓住她的手腕,对她柔声说道:“念念别怕,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如果说人这一生会遇到两种人,那么其中一种会以极为温和的姿态出现,留下点点光辉。另一种人,让人爱不能,恨不得,丢不下,忘不了。前者温柔了你的岁月抚平了你的伤痕,后者却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出现,让你刻骨铭心。
裴楚就是尤念生命中的第一种人,他用一点点的温柔攻克了尤念的内心,这么多年以来尤念一直把他当亲人,而裴然在开场就用了第二种方式出现,他在尤念心里留下深刻烙痕的同时也令她疼痛,所以大多数时候,尤念的心都是偏向裴楚的。
她是真的不敢相信,多年来一直对她很好的亲人,竟然会从很早之前就在算计她。尤念不敢信,也不能信,信了,就是否定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温暖。
这件事对尤念来讲实在太难消化了,原本她是觉得自己病好多了,谁知听了裴然的话后,她晕晕乎乎的又开始飘了。
裴然等了她多日都等不到她的主动摊牌,原本今日他是想主动出击找尤念好好谈谈的,没想到两人的谈话却在这种时候进行了。
“算了。”裴然知道尤念已经动摇了,“这些事等你清醒了再说。”
他不急的,毕竟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就算裴楚手段再高超,但人无完人他也总有露馅的时候。以前的尤念是受裴楚的蒙蔽自然发现不了他的不对劲,但失忆的那段时间足以让尤念清醒,再加上裴楚过于心急,他只会暴.露了越来越多的破绽。
轰隆隆——
远处滚着闷雷,未开灯的房间中看着有些压抑。
重新躺回床上的尤念因为刚才的事情,仍旧久久不能恢复平静。倾听着暴雨的声音,很久很久之后,她忽然喊了一声裴然。
“嗯?”
裴然走到窗边,指腹触到被堵住的缝隙处,仍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往屋内涌。
尤念这会儿心跳已经平稳了,她闭上眼睛,在又一道闷雷响起的时候,她很轻的对他说道:“我也好爱你。”
(ノ°ο°)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