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钢针刺入背脊, 让温阮全身上下被一股冰冷的疼痛给包围。
她将唇咬得发白,鼻腔一直到眼眶, 被一股剧烈的酸涩感冲击着,却狠狠地用尽所有力气忍着,不掉一滴眼泪。
但无论怎么忍耐,眼前还是泛起一层濛濛的薄雾, 温阮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头, 朝着天天下望去。
而就在这时, 傅知焕握住温阮的手突地攥紧,然后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 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往自己肩头轻压了下。
“别看,温阮。”
即使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出那场景是多么惨烈。
一定是一片灼人眼眶,触目惊心的红。
傅知焕一开始让温阮去咖啡厅等待的时候, 就是因为料想到, 存在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们没有办法阻止陆柯陈的计划。
然而对于温阮来说,三年前的事情始终是一个心结, 所以她才会这么想要伸出手拉陆柯陈一把。
那个时候傅知焕就不想让温阮看到,这可能会发生的结局。
温阮似乎也猜到了缘由。
但鼻尖那股酸涩再也克制不住, 她眨了下眼, 眼角有两滴泪珠滚落, 然后一切情绪宛若在这一刻打开了闸门。
温阮拼命的咬着下唇,最后再也克制不住地,低声哽咽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起手,攥紧傅知焕的衣衫,握出一条又一条的褶皱,声音沙哑中带着隐忍的痛苦和自责:“如果我昨天晚上再坚持一些就好了。”
“而且刚才,我明明可以早一点拉住他的。”
身后有救护人员赶上来一边替徐斌锐止血,一边将他抬上担架。
警察也在忙碌着分头行动,有的下去保护现场,也有的开始向领导和高层进行报告。
傅知焕扣住温阮后脑的手微松,然后一路下滑,按住她的后背,眸光微沉,低声道:“没事的,这不怪你。”
天光将云层撕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泼洒了进来,悲哀地施舍着最后的怜悯,却又仿佛是一道能攀登上天堂的阶梯。
仿佛顺着它一路往上走,推开头顶上那层层的阴霾,就能看到一个春暖花开,蓝天白云的世界。
大家都说,好女孩一定会上天堂。
在双眼闭上之前,陆柯陈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会看到,她在一片春意漫烂的梦景中抱膝而坐,周围是铺天盖地的白,却更衬地她的皓齿明眸更加漂亮好看。
她仰起脸,看清楚来人,然后眉眼弯弯,笑着问:
“明天好起来了吗?”
“嗯,会更好的。”
*
傅知焕作为负责这起案子的检察官,在陆柯陈的事情落幕之后,便被上层紧急召了回去开会,准备如何回复记者以及群众。
临走不忘对温阮交代了句:“做完笔录之后就在警局等我,我来接你回去。”
而当温阮做完笔录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
她靠在长椅上,此刻浑身上下宛若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点点地弯下腰,手掌物无力地撑着自己的额头。
“您就是陆柯陈的父亲对吧?和我们到这里来。”
终于,陆父在送自己儿子的遗体去往殡仪馆之后,按照程序来到警局配合调查。
温阮抬头,却恰好与这位父亲对视。
陆父的眼底里布满着清晰可见的红血丝,比起昨天看来,两鬓更加斑白了。即使是不知道他身份的路人,也能无比轻易地看出他此刻的悲恸以及在濒临崩溃边缘的痛苦。
他朝温阮的方向望了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跟着警察走向了审讯室。
温阮垂眼,耳边无比清晰地听见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门合上时门锁碰撞的声响。
“咔嚓”一声。
却仿佛一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脑海里那根绷紧的弦,她喉头一梗,觉得窒息般的难受,双手交握着,指尖紧紧地掐入手背。
秦素珊也问过,为什么这么想帮陆柯陈?三年前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温阮也说不上来,但她无比清晰地记得,在开庭审判后两人分别时,那个年轻而又稚嫩的少年喊住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深深地朝自己鞠了一躬。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演出来的。
没有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对这个世界不是心怀期待,对未来不是充满向往的。
谁都想好好活下去。
“怎么样了?”
“医院那边说,被陆柯陈刺伤的那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哎,这事闹得,门口记者还没走吗?”
“都没呢,那群人不挖着料哪里肯走?”
脱离危险了啊。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
但在刨去那些所谓的正义感之后,温阮却突然感到莫名的难过,她闭上眼,将额头靠在自己交握着的双手上,却再也忍不住地,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深吸一口气,用拇指擦去眼泪,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努力将情绪遏制住。
而就在这时,身旁有人坐下。
虽然那人一声不吭,但温阮还是能够无比清晰地知道是谁。
那股熟悉的气息中,带着莫名能让人感到镇定的安全感,仿佛是一个能够理解自己悲伤和痛苦的灵魂,让人想要褪去自己所有的伪装。
傅知焕没说话,也没开口询问温阮的状态,只是这么安静地陪着她,一直到十五分钟过去。
“你们工作结束啦?”
温阮终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擦了擦眼角,强撑着笑抬起头,问道:“怎么都不喊我?”
傅知焕只是安静地望着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安慰,只是平静地伸出自己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家。”
温阮垂眼,视线落在傅知焕的手掌上,突然觉得鼻尖一涩。
许久之后,她笑了声,点了下头,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傅知焕的手里:“好。”
和预期中的一样,一出警局,有无数盏摄像机对准了温阮的脸。
闪光灯交错闪烁着,话筒直挺挺地递到了她的面前,周围人声喧哗,还时不时带着些相机的“咔擦”声。
傅知焕眉头稍皱,伸出手替温阮挡开那些险些戳到她脸颊的话筒。
“听说您当时就在案发现场,能细致和我们讲一下当时情况吗?”
“据我们的了解,三年前您就曾是陆柯陈的辩护律师,请问您对他有什么了解呢?他真的是如同传闻说的是被害者吗?那为什么三年前不在法庭提出呢?是否是因为您的调查有误?”
温阮朝前走,心底压抑下的烦躁宛若被点燃。
好吵。
“请问您为什么在三年后还选择当陆柯陈的代理人,是不是您提早就知道了些什么?对于他这些行为您提前有料想到吗?作为一名律师,为什么不去阻止陆柯陈的行为呢?”
拜托。
不要再问了。
“温阮小姐,请您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好吗?”
耳边的人声聒噪,四周环绕不绝的问题此刻在温阮耳朵里,就仿佛变成了夏日的蝉鸣和刺耳的尖叫,让她太阳穴感到一股撕裂的疼痛。
刚刚调整好的情绪,也在这一连串质问之下,反复被推到崩溃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温阮的眼前被一片漆黑笼罩,随之而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身上,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傅知焕脱下外套,动作轻缓地搭在了温阮的身上,然后扣住她的后背,朝着自己的身前一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脸庞。
“借过。”
傅知焕抬眼,眉头微朝下压,狭长的双眼此刻全是如同撼动般的凌冽,只单单两个字,全让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噤了下声。
温阮微怔。
傅知焕的手带着炽热的温度,领着她一路向前。
周围的喧哗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晚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那股酥痒感从脸颊一直挠到了心里。
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个这么温柔的人。
“谢谢。”
一直到上了车之后,温阮才轻声开口,这么说道。
“秦毕阳先生联系了记者。”
傅知焕没回应温阮的道谢,反而是突然开了口,向她提起另外一件事。
温阮愣了下,黯淡无光的眸底仿佛在此刻被点燃,她抬头,惊愕地朝着傅知焕的方向望去:“什么?”
“他说,决定把三年前,陆柯陈为了不让秦宛被羞辱过这件事暴露在大众眼下,所以没有说明秦宛那是自杀,反而承认是自己过失杀人这件事情告诉记者,来还陆柯陈迟到的清白。”
“并且,秦毕阳也准备联系陆父,将自己女儿生前的日记曝光。”
秦毕阳向警方承认了,自己不久前见过徐斌锐,并且被他们用秦宛的照片勒索了一笔钱。
虽然事情过去了三年,但身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还是无法忘记那段令人悲痛的过往。
秦毕阳的确想到了替自己的女儿报仇。
但是陆柯陈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他。
“秦先生,您现在已经有了爱您的新家人,还有需要牵挂的东西,这样做并不值得。”
秦毕阳转头,看着屋内仰着笑脸看电视的妻女,沉默着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没想到,那个时候陆柯陈并不是作为一个“放下过往”的人,耐心的劝说。
而是他知道,这件不应该做的事情,终会由自己亲手完成。在此之前,他不想再让秦宛的家人受到伤害。
所以,在秦毕阳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我很自责,如果当时我猜到苗头的时候就多劝这孩子几句,不要撑着这张面子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了他,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他想还陆柯陈一个清白。
听完傅知焕的话,温阮积攒许久的情绪再一次上涌,她抿了抿唇,片刻后偏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平静:“嗯,我知道了。”
车一路开着,一直到公寓楼底下。
傅知焕拔出车钥匙,看了眼身旁的人:“不下车么?”
温阮掀了下眼帘,摇了摇头,声音虽然是尽力压得毫无波澜,却还是带着些无法避免的颤抖:“我再坐一会儿,能先把车钥匙给我吗?等会我来锁门就好,你先回去吧。”
“好。”
傅知焕看她一眼,却也没多问,将车钥匙放在旁边,转身下了车。
周围陷入了安静。
车内的灯光一暗,黑暗笼罩在温阮身上,似乎要将她吞噬。
“啪嗒”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
在一声哽咽之后,温阮终于没有在遏制自己的情绪,可以抛开那些隐忍去放声哭。
有许多事情揉杂在一起,终于在这一刻可以毫无保留的进行宣泄。
乌云叠月,夜色沉沉。
温阮伸出手抽出几张纸巾,呼了口气,冷静了下情绪,然后清了清嗓子,下车。
“砰——”
车门刚一关上,温阮一抬眼,就发现傅知焕靠在后座的车门处,指尖燃着根烟,此刻已经烧了大半。
见温阮出来,他低头,将烟拧灭,然后直起身。
“你没走?”温阮愣了下。
“嗯。”
傅知焕笑了声,说:“你还在,我怎么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