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秋影转金波, 飞镜又重磨。[1]
永宁十年的中秋节，金桂飘香，月饼的甜蜜香味弥漫在未央宫内。
开满芍药花的庭前, 年轻男女们说说笑笑, 石桌上摆着金灿灿的月饼、汁水饱满的蜜柚, 还有各色糕点、果子等。
才大婚不久的瑞王裴琛拿起一枚金黄酥香的月饼, 递给身旁的小娇妻, “王妃, 你尝尝这月饼, 这是皇嫂新研制的口味，金凤桂花流心馅的, 看起来就不错。”
瑞王妃羞赧的接过，“多谢王爷。”
六公主裴霏抿唇笑道，“五皇兄可真疼五嫂。”
瑞王扬了扬眉，弯唇笑道, “那是当然, 你皇兄我讨个可心的媳妇不容易, 可不得宠着疼着。”
这话说得瑞王妃愈发羞怯, 娇滴滴扯了扯瑞王的袖子, 轻唤了一声“王爷”。
阿续和桃桃两个人坐在一旁，一个吃着奶黄流心月饼, 一个拿着鲜肉月饼啃, 两个小家伙如今也有九岁了，对于五叔五婶秀恩爱的一幕, 他们俩没什么反应——
毕竟这些年来，他们的父皇母后几乎天天在他们面前秀恩爱！
阿续桃桃：小场面，习惯了。
瑞王见桃桃专门挑鲜肉月饼吃, 眼睛一亮，笑吟吟道，“还是我大侄女有品位，你五叔我啊，也最喜欢吃鲜肉月饼了！尤其是现烤出来的鲜肉月饼，一口咬下去，皮酥得掉渣，肉汁满满，又鲜又香，啧啧，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裴霏弯眸，抿唇笑道，“是，皇兄最爱吃鲜肉月饼，曾经还为了抢一块鲜肉月饼吃，被徐太妃追着揍了一顿呢。”
说起儿时趣事，瑞王清俊的脸上也泛起红色，矢口否认，“哪有。”
阿续和桃桃都睁大了眼，“不会吧？太妃娘娘那么温柔慈爱，还会打人？”
瑞王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嘟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来来来，不说那些……”
他扭过头往厨房看，转移话题道，“对啊，皇嫂怎么还没来呢？你们俩要不要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陶缇就带着四个宫女走了过来。
陶缇今日穿着一件洒金缘边的蜜合缠枝牡丹长衫，内搭一条芦灰织金裙，梳着同心髻，并未簪多少首饰，但周身雍容清贵的气质却半点不减。
“小五你念叨我作甚？这么多月饼都堵不住你这张馋嘴嘛。”陶缇笑道，缓步走到阿续和桃桃身旁坐下。
“这不是想着嫂嫂今日会做什么好吃的吗？”瑞王朝陶缇笑。
再过一年他便要及冠，可在陶缇眼中，他依旧是当初那个贪吃爱玩的五皇子。
裴霏狭促的眨了眨眼，接话道，“嫂嫂，我刚正说起五皇兄小时候跟徐太妃抢月饼吃的事呢，他啊，不好意思了。”
闻言，陶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抬眼见小五的新媳妇一脸好奇，便道，“五弟妹，他小时候的趣事可多着呢。我记得有一回啊，他和小六一起来我宫里试喝奶茶，离开时打包了一份带走，却又不舍得喝，好好的奶茶愣是被放坏了，他喝了后上吐下泻的，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瑞王妃听后，也忍俊不禁，羞答答的看一眼自家王爷，心道：没想到王爷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今儿个这趟真没白来，自己又更了解了王爷一些。
说话间，四个宫女将手中的佳肴都摆上了桌。
不一会儿，桌子就摆得满满当当的，有螃蟹炒年糕、牛柳烩草菇、香辣蟹，桂花糯米藕、金汤虾仁豆腐、荷香糯米鸡，还有些精巧的小糕点，喝一壶醇香清甜的桂花酒。
“今日有螃蟹炒年糕！”阿续格外爱吃年糕，这些年来，陶缇简直研究出了年糕的一百零八种吃法，专门满足这小子的口腹之欲。
桃桃则是爱吃甜食，目光一下子就钉上那道撒着金色桂花和亮泽蜜糖汁的桂花糯米藕，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道，“阿娘，可以用膳了么？”
陶缇见在座之人都是吃货，也不拘着他们，颔首道，“开动吧，陛下那边我让人送了一份过去，咱们吃咱们的。”
她话音刚落，面前几人毫不客气，立刻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桃桃和阿续边吃边赞美着自家母后，什么“阿娘最棒”“阿娘最厉害”之类的话，陶缇几乎天天都能听到好几遍。
瑞王则是啃着那道香辣蟹，一边辣的吸气，一边还不忘劝他的王妃吃，“这道香辣蟹真是绝了，你也尝尝！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吃到皇嫂做的这道菜了，今天一吃，还是从前那个味。”
他十五岁被裴延封为瑞王，带着徐太妃一起前往闽地就藩，之后也就每年年底会回长安一趟。
这次回来，是因为回京娶媳妇，正好赶上了今年的中秋节。
瑞王妃年方二八，是礼部侍郎的嫡幼女，温雅淑柔。
一开始知道今日要入宫拜访皇后，且会一起用午膳时，她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现下见到皇后娘娘这般和善温柔，小太子与小公主也都平易近人，待他们像一家人亲热，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她从前常听人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如今看来，这话并不对。
裴霏这边尝了一口鲜美喷香的螃蟹炒年糕，滋味好到她都舍不得放筷子，可她不得不放下筷子，无比遗憾的叹息道，“若不是我腹中怀着孩子，得少吃寒凉之物，不然这盘螃蟹炒年糕我一个人就能吃光。”
“别的菜味道一样好。”陶缇让宫人给她舀了一碗金汤虾仁豆腐，目光又落在她微微突出的腹部，柔声道，“这一胎若是个女儿，便与你家小世子凑成一个好字了。”
桃桃一听这个就来劲，期盼道，“六姑姑肚子里若是小妹妹，我就把我的漂亮首饰送她。”
裴霏抚了抚腹部，莞尔一笑，“我和我家夫君也盼着是个女儿。”
裴霏于三年前出嫁，婚事还是陶缇亲自选的——六驸马是卢氏的本家侄子，永宁六年的探花郎，现居正四品太常寺少卿。
虽不是什么王公勋贵之家，但六驸马人品格贵重，踏实明智。用裴延的话来说，有宰辅之才。再在官场上多历练历练，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这门婚事撮合得很不错，裴霏没有公主的骄纵脾气，温和如云，与驸马情意相投，琴瑟和鸣。
她嫁过去不久便有了身孕，第二年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可把婆家人高兴坏了，卢家人对她越发的看重。
小世子现在也一岁多了，几个月前裴霏又被摸出了喜脉，真正是三年抱俩。
未央宫这边气氛融洽的说说笑笑，勤政殿的裴延则是一本正经的交代着付喜瑞今日中秋宫宴的种种事宜。
付喜瑞一一应下，心中却忍不住吐槽：陛下啊陛下，你可是皇帝啊，这样撂挑子真的好么？
没错，裴延今夜要撂挑子。
傍晚时分，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漫天红霞中缓缓驶出巍峨的宫门。
“陛下，咱们这样偷溜出去，真的好么？”陶缇嘴里担忧的问着，眉眼中却是难掩兴奋。
偷跑出来玩，真刺激！
裴延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薄唇掀起浅淡的笑，“出来玩你不高兴吗？”
陶缇道，“高兴是高兴，但咱们招呼都不打，直接丢下阿续和桃桃，俩孩子怕是要不高兴了。而且晚上的宫宴，阿续和桃桃能应付的了吗？”
虽说俩孩子聪慧异常，但到底才九岁，能镇得住场子吗？
裴延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嗓音低醇，“放心，能应付的。”
桃桃胆子大，气场足。至于阿续那孩子……
想到儿子，裴延眯起黑眸来。
阿续面上温雅和气，但心底却是个有主意的。只是目前还嫩着些，城府还不够深，等再多历练历练几年，凭着他的资质，坐那把龙椅是绰绰有余的。
裴延纤浓的羽睫垂下，见怀中的陶缇心不在焉，显然还记挂着孩子们，眸色微动。
下一刻，他俯下身来，精准又干脆的吻住了她的唇。
陶缇惊诧的睁大了眼。
他这是？呃，突然来兴致？
她从前常听琼绮念叨，说什么男人还是年轻的好，小狼狗小奶狗在床上比较带劲儿，男人一过三十岁那方面就开始下滑……
可自己现在与裴延成亲已有十年，称得上老夫老妻，但裴延在那事上的兴致却是经久不衰。且随着两人多次深入交流，彼此也愈发的熟悉，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把她弄到求饶。
虽说那事她也很享受，但现在还在马车上啊，说好去看灯会的呢！
陶缇这边胡思乱想着，男人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哑声道，“专心点。”
很快，她就被男人吻得晕头转向，浑身发软。
等她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男人才放开她。
陶缇捂着唇，乌黑的眸子泛着些许水光，有气无力的声讨道，“你怎么突然就……就亲我！”
裴延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谁叫你和我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其他人。”
陶缇，“……”
喂，你口中的其他人是你家崽啊！！！
***
与此同时，皇宫内。
“啊啊啊啊啊啊！！”
桃桃叉着腰，跺着脚，气呼呼道，“父皇和母后真是太过分了，他们出去玩，竟然不带我们！”
有这样的爹妈嘛，真是亲生的嘛！
阿续扶额，劝道，“好了，他们都已经走远了，再生气也没用。”
桃桃精致瓷白的小脸蛋透着几分委屈，粉嫩的小嘴也撇着，“可是我也好想出宫玩，我听说中秋的灯会是极热闹的……父皇母后要留人负责宫宴，留皇兄你一个人就够了嘛，怎么连我也不带……呜，我再也不是他们的宝贝甜蜜饯儿了。”
阿续，“……”
他叹了口气，上前好生安慰了妹妹一番。
等夜幕降临，小小少年穿着华丽的礼服，面色淡定的带着妹妹一起奔赴宫宴。
众臣见只有小太子和小公主出现，还有些惊诧。
付喜瑞适时在一旁解释，“陛下偶感风寒，皇后娘娘要照顾陛下，皆无法出席宫宴，是以陛下特让太子与公主殿下来主持这场宫宴。”
众臣心思各异，却见小太子从容不迫的入了上座。
他眼皮一掀，唇角一扬，那副云淡风轻又运筹帷幄的气质，简直与皇帝如出一辙。
整场宫宴下来，太子与公主的表现堪称完美，与帝后在时没多大的区别。
众臣心中啧啧称奇，心道：龙子凤孙果然是不一样的，年纪小又怎样，那份“胸怀丘壑”的气度，怕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
皇宫内，太子和公主应付着宫宴。
皇宫外，热闹的街市上，花灯如昼，行人如织。
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皇帝与皇后正手牵着手，像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一般，赏灯游玩，乐不思蜀。
熙熙攘攘的河边，陶缇弯腰放下一盏莲花灯，双手合十，虔诚的许了个愿。
待她重新睁开眼，裴延温柔的凝视着她，随口问道，“许了个什么愿望？”
陶缇挽住他的手，莹润的眼眸弯弯的带着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裴延也不再问。
陶缇靠着他结实的臂弯，抬起头，伸手指着天上那一轮白玉盘般的皎洁明月，“夫君，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裴延抬眸看了看月，又垂下眼，看了看怀中的人，“嗯，真美。”
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在夜深时，马车重新往皇宫赶。
陶缇困倦的靠在裴延的怀中，眼睛阖着，嘴里小声呢喃着什么。
裴延附耳，细细的听了听。
她好像在念诗，念得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