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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紫宸宫侧殿内, 盏盏灯火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越发显得金碧辉煌。

梨花木长桌前,上座的主位空着, 右手边坐着周皇后, 再往下是裴长洲与裴灵碧, 还有徐贵妃五皇子母子俩、淑妃四皇子母子俩, 满满坐了一桌。

裴延与陶缇缓步上前, 依次问好后, 也入座。

陶缇左手边坐着裴延, 右手边则是五皇子。

五皇子一见到她就格外的兴奋,眉飞色舞的, 若不是碍于场合,这小霸王怕是早就蹦了起来。

陶缇见他那副想说话却强憋着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小五, 一个月没见, 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五皇子一听, 小脸蓦得一红, 低低道, “我每天都有听你的话,一天一杯牛乳。”

陶缇笑着说了声“那就好”, 转脸又与徐贵妃聊了起来。

不多时, 昭康帝走了进来,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换了身藤黄色团龙纹常服, 没白日那么重的气势,但周身的威严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纷纷起身,毕恭毕敬的朝昭康帝行礼。

昭康帝大步走到上座, 朗声道,“今日是家宴,都不必多礼,坐下吧。”

他落座后,众人才坐下。

李贵拂尘一挥,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入,一道道精致菜肴一一端上桌,还有果子、糕点和酒水。也就片刻功夫,桌子摆的满满的,珍馐佳肴,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昭康帝拿起酒杯,正想举杯说两句,忽的想到什么,转脸看向裴延,“延儿,你的伤口,能沾酒么?”

裴延温声道,“回父皇,儿臣身上的伤养了大半个月,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御医说不能多饮,但浅酌两杯还是没问题的。”

昭康帝颔首,“行,那今日你只喝三杯。”

说着,他示意宫人将众人杯中酒满上,举杯道,“此次太子前去洛阳巡视,一路辛劳,又落入险境,好在有我大渊祖宗庇佑,护得我儿平安归来……来,都举杯,恭贺太子平安回朝。”

“恭贺太子平安回朝。”桌上众人齐齐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陶缇也喝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这真不愧是皇帝珍藏的御酒,滋味极好,香醇清冽,半点不辣,还有种格外的清香,很是适口。就是杯子太小,她喝一口就没了。

饮过开头一杯酒,就算开席了。

虽说是家宴,但因着皇帝的存在,众人都不敢多言,大都默默埋头吃着,偶尔有人出声,也是皇后与两位妃嫔劝菜劝酒。

等吃得差不多了,昭康帝放下筷子,自顾自倒了杯酒。喝完后,那双深眸直直的看向裴延,沉声道,“延儿,你与父皇说说,那日画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延不紧不慢的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从容迎上昭康帝的目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就在那刺客拔剑,要刺儿臣第二剑的时候,是太子妃砸了个花瓶过来,才让刺客失了手,没能得逞。那刺客还想动作,也是太子妃不顾一切冲了过来,撞开了刺客。儿臣那时已经体力不支,一个不慎,掉入河中。太子妃为救儿臣,也跟着跳了下来……”

说到这里,裴延眸光温和的看了一眼陶缇。

陶缇拿着筷子,诧异的回望他。

怎么还编起故事来了?不过听他句句都在为她邀功,替她说好话,她这心里一阵暖意,还甜丝丝的。

“后来我们漂到一处村落,有幸遇到一家好心的药农,收留了我们俩。在那药农家歇息了几日,展平他们便寻来了。”

裴延没有添油加醋,只这般简单的描述了两句,可其中的凶险,只要仔细琢磨一下,便知非同一般。

昭康帝的脸色不太好看,唇角直直的绷着,又喝了一杯酒。

“御医与朕说,你身上重伤三处,轻伤二十五处,其中胸口那一剑,只差这么一点儿……”昭康帝伸手比了比,眸光愈发阴暗,“只差一点,就刺中你的心口。延儿,朕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裴延抿唇,垂下眼,选择沉默。

陶缇心里替他委屈,她觉得裴延小天使就是太懂事了、太温柔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若不说出心中委屈,昭康帝怎么会更重视这回事呢?

咬了咬唇,陶缇端起跟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再次放下,她鼓起勇气看向昭康帝,“父皇,儿媳有些话想说。”

在座之人,包括昭康帝在内,都有些诧异。

昭康帝幽深的眸子瞥了她一眼,低低的“嗯”了声。

“遇刺的情况,殿下说的清楚。可落水获救的过程,却不像殿下说的那么简单。”

陶缇语气沉郁,“殿下身上多处受伤,落水之后,失血过多,洛河水又湍急,我也没办法带他游回岸边,只好用绳子将我俩的手捆在一起,至少不让我们漂散。就这样,我们俩在洛河足足漂了一个夜里,漂到了洛阳城四十里外。”

听到这较为具体的路程,徐贵妃惊诧掩唇,“天爷呐,竟漂了这么远。”

一旁的淑妃也感慨的附和道,“太子与太子妃这真是被上天保佑了啊,阿弥陀佛。”

等她们说完,陶缇又继续道,“上岸后,殿下高烧不止,浑身烫得要命,意识也不清了。我第一回出去寻人帮忙,还遇到个想要谋财害命的歹人,幸亏殿下及时醒来,才躲开了那场危险。”

昭康帝一怔,浓眉蹙起,看向裴延,“郑泫呈上的书信中,怎么没提过此事。”

裴延道,“小事而已,说了也只是徒增父皇的担忧……”

“才不是小事,就差那么一点,若是真让那猎户得逞了,我们俩都要交代在的那。”陶缇急急说着,一脸后怕。

裴延不语。

陶缇又道,“好在后来得到药农的相助,但殿下的伤口在水里泡久了,为了避免感染,生生拿剪刀剜掉好些腐肉,他痛得流了一身的汗,愣是没哼一声。等伤口处理好后,他又反反复复烧了好几回……若不是老药农的医术不错,殿下怕是……”

她没继续往下说,桌上众人也都沉默了。

徐贵妃、淑妃母子,眉头皱着,一脸沉重。

裴灵碧垂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心道,遇到这么多危险,这病秧子和这小贱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真是老天瞎了眼!怎么不让他们死在外头呢。

裴长洲想的也差不多,只觉得裴延的命真硬。但听到他吃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心底还是很爽快的。

昭康帝紧握着拳头,神色不定的思考着什么。

等他再次抬头,目光陡然变得狐疑,阴恻恻的扫过在场之人,除了裴延和陶缇——

半晌,他幽幽的收回视线,怒极反笑,“穆王,好一个穆王;教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毒妇!竟敢伤害朕的太子,看来他们是活腻了!”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纷纷低下头,气氛也变得无比压抑。

昭康帝抬手拍了拍裴延的肩膀,神色严肃道,“放心,父皇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裴延愣怔,抬眸道,“父皇?”

昭康帝道,“既然你七皇叔他们家活腻了,那朕便送他们一程。”

明明说着抄家灭族的事,却像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怎样,语气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裴延皱眉,还想再劝,昭康帝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说。

转脸,昭康帝又看向陶缇,一向冷淡的目光竟多了几分罕见的温和,“太子妃,你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六个字,但其中包含的肯定,让陶缇忐忑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谦逊道,“多谢父皇夸奖。”

一顿饭吃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昭康帝吩咐李贵准备了一大堆珍贵的礼物,大部分赏给裴延,小部分赏给了陶缇。当然,裴延得到赏赐后,一件没留,全让人送到了瑶光殿去,入了陶缇的私库。

席面散开,五皇子跑到陶缇和裴延跟前,真心实意关心了两人一番,又对陶缇道,“太子妃嫂嫂,你好生歇息两日,等你歇息好了,我再带着小六去找你玩。我、我……唔,是小六,小六她可惦念你呢。”

陶缇弯唇,温温柔柔的笑,“好,欢迎你们来。”

另一边,周皇后母子三人到宫门也散了,裴长洲几年前就建了府邸,搬出宫住了。

华丽的宫灯在前头引路,裴灵碧亲昵的挽着周皇后的手,并肩走在悠长幽暗的宫巷之中。

周遭静的很,裴灵碧憋了一晚上,终是没憋住,小声的问周皇后,“母后,父皇他那话的意思,是要杀了七皇叔全家么?”

周皇后面色一凛,沉声道,“闭嘴。”

她没有否认,便是默认。

裴灵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都有些抖,“怎么说七皇叔也是父皇的亲兄弟啊,父皇他……他怎么忍心?”

周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又不是一母所出。便是一母所出,自古皇室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还少么?说来说去,也是你七皇叔自己造孽,管不好他的儿子,又管不住他的王妃……自己作的孽,能怪得了谁?”

这话说的,裴灵碧心头一阵发冷,迟疑片刻,又问,“母后,那、那父皇要是知道我和皇兄给穆王写信的事,他会不会也杀了我们呀?刚用膳的时候,父皇好像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好冷,看得我头皮都麻了。”

周皇后感受到裴灵碧那直发抖的手,冷哼道,“做蠢事的时候不知道动动脑子,现在才知道怕了?”

见裴灵碧都快哭了,周皇后才慢悠悠道,“放心,我与你舅父会处理好的。”

就算昭康帝心中怀疑她们,没有证据,他也不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