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师清漪轻描淡写,“杨叔,我还以为你会去公安局调用电子监控录像追踪呢,害我被绑架的时候,心里计划盘算了好久,结果白忙一场。”
老杨哈哈笑着吹了下胡子:“你这丫头,以为跟那拍警匪片呢。你又不是被确定人口失踪,也没人想到你会被绑架,谁能那么快就想到去调用电子监控录像?“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观察着师清漪的脸色,试探了下:“要不,把这事告诉师总?你被人绑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让她知道吧?”
“用不着告诉她。”师清漪表情变冷,“绑架这件事,只许我和你两个人知道。对外面,你不要说我是中了枪,只说是不小心摔伤了进医院就好。这样,你也别去追查到底是谁绑架的我,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好吧。”老杨了解师清漪性格,知道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顾虑和打算,而且他一直很疼师清漪,把她当做女儿一样,也就只好点头答应,“那我就把这事瞒着,不告诉师总。”
“谢谢你,杨叔。”
“谢什么谢,多见外。”老杨苦笑,“我受师总的委托,出来看着你,又帮你看着墨砚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些年里,杨叔我帮你在师总面前瞒的事还少吗。有时候她打电话过来问起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你这边要我少向师总报告你的事,那边师总又经常过来问,两面夹着,我一大把年纪,真的很难做人,哎。”
“所以我才要谢你。杨叔,你作为上一任管家,这些年为师家做事尽心尽力,你的忠心,她都是知道的,不会薄待了你。至于我,我只是不想让她总干涉我的生活。她要你这样看着我,照顾我,我没意见,但是不习惯她总拿你当眼线一样地来监视我。”
“师总她不是想监视你,她是真的关心你,怕你出了师家,一个人在外面受苦,才让我跟着你的。师总给你的墨砚斋那么大,古玩生意难做,你平时又要跟着教授做研究,没空去打理,所以她特地关照我出来帮你看店。师总的苦心……”
“杨叔,你别说了。”师清漪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放下,“我有点累。”
“那成。”老杨识趣地住了口,“既然你累了,就休息吧。至于外面局子里过来的警察,我就先打发他回去。”
“警察?”
老杨解释:“因为你在山上晕倒了,之前送你去医院的那几个登山爱好者报了警,局子里就派了位小伙子过来了解情况。对方问过医生,发现你受的是枪伤,就说要向你问点话,做个笔录。你中枪一事,除了你我,就只有医生和警方知道,你现在是受害人,就算问话,也是保密的,别太担心。”
师清漪嗯了一声,表示理解:“政府对枪支弹药管制得很严,我莫名其妙在山上受了枪伤,公安局派人过来问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那就请他进来一下吧,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门打开,医院走廊里等候的民警小伙走进病房,坐下,手里拿着记事本和钢笔,向师清漪了解情况。
师清漪靠着白色枕头,慢腾腾地告诉对方,自己本来是去落雁山爬山,结果下山时,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民警频频连头,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师清漪一一回答,蒙混过去,滴水不漏。
最后那民警收起纸笔:“师小姐,谢谢你和警方的合作。也许是山上有持枪歹徒聚集斗殴,你下山过程中,不幸被流弹给误伤了。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我们需要搜山做进一步的调查。对于这起疑似持枪斗殴的案子,警方为了保护和尊重受害人的隐私,关于你的所有信息,我们警方都会保密,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师清漪微笑致谢,那民警关照几句,就离开了。
这次,师清漪没有向那民警提及盗墓团伙,山上古墓以及那个古墓白衣女人的事情,是有原因的。
落雁山古墓这件事牵扯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果师清漪告诉了警方真相,告诉墓里发生的所有,警察一定会介入其中。随着调查的深入,剥茧抽丝,师清漪作为唯一证人,少不了要被请去,经常地出入公安局。而且,盗墓和绑架两者加起来,是一桩超级大案,到时候势必引起轰动,免不了又要被媒体追踪报道,参照如今社会的现状,自己作为重要线索人,绝对会被拖去闪光灯和话筒面前被迫“亮相”。
董哥,宁凝那一伙逃了出去,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如果被他们看到了关于她的报道,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师清漪擅长周密的思量,又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局之中。还不如谎称自己晕了,装作一个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就算警方日后搜山,搜出那座古墓,焦点也只会锁定在古墓和盗墓团伙身上,而她,将会全身而退,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和伤害,很好地保护了自己。
“师师,你看这个。”老杨低沉的声音,把师清漪从起伏的思绪中拖了出来。
师清漪偏头,看过去,发现老杨手里拿着一截白色的长布条,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绕成一圈。
“这是之前医生从你肩膀处拆下来的包扎布条,我看着蹊跷,就自己留下洗干净,小心处理着烘干了。”老杨的眼神锐利似鹰,“别人看不出来,以为就一块普通的破布条,师师,你和我是干什么行当的,你也清楚,不会看不出来。”
师清漪接过来,轻轻地摩挲,布条洁白,相间地绣着银线花纹。而没有花纹的地方,触感十分柔滑,冰冰凉凉的,就像缠绕在指尖的冰蚕丝。
她轻描淡写地说:“嗯,我看出来了。这是上等的丝光锦,是只在明朝前期时才生产的一款布料,只有当时的皇族贵胄或者城中巨富,特别有钱的人,才能穿得起。可惜,后面这种工艺就绝了。丝光锦不会腐烂,非常贵重,如果是完整的一件明朝丝光锦古衣,搁到现在,两百万绝对没有问题。目前古董界,这种东西就是无上珍品,我记得前几年皇都酒店拍卖了一件丝光锦做的中衣,袖子和襟口有点破损,最后以八十三万六千的高价被人标下了。”
老杨拍了拍手掌,眉头皱得有点紧:“师师,杨叔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你要我别问,我就不管。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相信你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在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拿着这种堪称古董界奇珍的丝光锦布料给你包扎伤口,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真是没办法想象。”
“这东西,我会好好收起来。”师清漪看着那柔软的白色丝光锦布条,“我自己有分寸,杨叔,你不要担心。”
老杨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师清漪看了老杨一眼,转过头,安静盯着病房窗外耀眼的日光,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天,师清漪出院。
普通人受这么重的枪伤,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是出不了院的,但是师清漪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她的身体复原能力极强,简直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就算在手腕上割上一刀,血液也会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凝固,跟着完美结疤,直到不留痕迹。所以就算只在医院住了两天两夜,她肩膀上的枪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有少数几个和师清漪关系至为密切的人,其中包括老杨,知道她的这个秘密。
师清漪记得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种特异之处时,非常的惊讶,后面师夜然,也就是师氏集团的总裁,请来私人医生告诉她,这其实是一种基因突变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奇怪。
拥有这种体质的人,血小板凝固能力远远强于普通人,全球也就只有那么几例而已。和这种体质相对的,则是血小板凝结缺陷症,又被遗传医学界称作假性血友病,经常血流不止,伤口极难愈合。
那私人医生当时对师清漪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反复强调比起那些血小板缺陷体质的患者,师清漪的凝血体质,简直就是受了上天极大的恩惠,真是我佛慈悲,真主安拉,耶稣保佑。
对方是专业的海归医学博士,师清漪自己又不懂医学,也就这么相信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虽然是一件最好不要被外人知道的好事。
医院消毒水气味太刺鼻,师清漪不喜欢待在医院的感觉,也不方便将她与生俱来的快速凝血体质暴露,以前一直都有专门的私人医生照顾她,老杨就以转院为借口,给她办了出院手续,拿了点药,让她回家好好静养着。
现在才刚暑假,而且她研三,这次暑假放得特别早,假期实在漫长。尹青教授没什么事找她,店里的事又有老杨打点,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师清漪的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悠闲。
中午十二点半,师清漪吃完消炎药,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上网。她一直记挂着落雁山的古墓,以及古墓里出来的那个白衣女人,探索欲一出来,她非常感兴趣,就打算查阅一些相关资料,同时调出谷歌地球,查看了一些落雁山的山体地形分布,好来解答心里的疑惑。
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客厅里。
那串红玉手链依旧戴在她的左手上,随着她打字的白皙手腕起伏,好像烙印一样,永远去不掉。上次枪伤时,右边肩膀出血,手链上也沾染了点血,现在看起来,那种红色,好像比之前来得更鲜艳了。
查了很久,一无所获,师清漪合上笔记本。发了会呆,没什么心情,她决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她的车子之前已经被老杨取回,就按电梯下楼,去地下停车场取车,慢慢滑出了高级花园小区。一直开到建设路上,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堵车了。
被夹三明治一样地夹在车辆中间,师清漪只好停止往前。车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车载收音里正在播报交通路况:“刚接到热心市民的电话,目前建设路不知什么缘故,突然交通堵塞,请需要经过建设路的车主,尽量绕行,避免拥堵……”
交通台的路况,永远比实际情况要来得晚很多。每次开车上街,等你看到塞得和腊肠一样了,交通台那个温柔的女声才会来提醒你。
师清漪这样想着,觉得百无聊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叩着。
等了一会,她看了眼副驾驶席上的手提包,侧过身,从手提包里面摸出了一个小锦盒。这锦盒原本是用来装一个翡翠小玩意的,现在被她空出来,里面换上了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丝光锦布条。
师清漪低头细看,又轻轻嗅了嗅。她嗅觉敏锐,即使布条清洗了,还是能闻到一股很淡的血腥味,混着清洗过后的清香,飘到了她鼻尖处。
那古墓苏醒的白衣女人,就像做梦一样。即使对方的存在十分离奇,已经超越了科学所能认知的范围,但她的确真真实实地存在着。锦盒里的这块丝光锦布条,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她抱过自己,替自己取出子弹,包扎伤口,也就已经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师清漪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明朝的?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
正想着,前面的喧哗声渐渐地大了起来。师清漪摇下车窗,看见很多车主都下了车,开始咒骂着向前走,觉得有点奇怪。
干嘛呢这是,车子不开,而是急着去赶集。这就是今天堵车的原因了?
她收好锦盒,也跟着下车,随着人流往前面簇拥的人群方向走去。
中午时分,太阳非常毒辣,几乎要把人烤融化。
前面几名交警拿着喇叭,正在努力维持秩序:“请各位市民让一让,让一让。散开,散开,不要堵在这里……”
即使这样,人群还是不散,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圈人,估计是出了车祸。
照这个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的数量来看,至少也得是一个超级大追尾级别的车祸。
师清漪擦了擦汗,拿手去遮挡阳光,叹一口气,打算回车上去待着,等待交警清理现场。
这时,人群里一个交警愤怒的声音,大分贝地响起来:“我说这位小姐啊,请你不要再这样木头似地站在路中间好不好!之前车子开过来,你也不知道躲开,这样很危险的,党和人民抚养了你,教育了你,请不要拿自己珍贵的生命开玩笑!你穿得这么奇怪,还不说话,叫你走,你又不走,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你这样,会让我们警方感到很困扰的!”
师清漪拿下了遮阳光的手,心里一动,下意识地走进人群里。
一面艰难地挤进去,一面听到旁边人议论纷纷。
“这女人长得也太美了吧,简直比明星还明星,可怎么穿成这样出来溜达?”
“慢着,她这是不是在拍电影?我怎么没看到导演啊?场记,摄影师呢,在哪里。”
“拍个毛线电影。人家明明穿着古装戏服,现在是在大街上,不带这样玩穿越的。”
“也许她是刚从剧组里跑出来的。你没看她一身白衣飘飘,真的像是在拍戏,就是不知道再拍哪部戏啊,她出演的又是谁,也没见网上有什么宣传,这是从哪里找的新人,以前都没见过。不过她这么好看,应该会很快火起来的。”
“我呸,你个二货,还真当拍戏呢。我觉得她好像脑子有问题,估计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你说有人穿着戏服,冷冷的不说话,也是电视里面要这么演,如果是个正常人,交警问她话,那她也得回答啊,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只直勾勾地看着那交警,长得这妖孽样,是要勾死人吗。那交警小年轻,怎么受得住,你看,人脸红得都跟番茄似的了。”
“人家可能是太入戏,走不出来了。”
明星,拍戏,精神病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师清漪心里想着,推开前面挡着的最后一个人,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抬眼一看,目光落到人群中央,突然就呆了下。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她。
居然真的,再见了。
人群里,一个身着古代衣装的白衣女人,正俏生生立在阳光中,宛如优雅白鹤。乌黑长发流水一样垂下来,后面系着银白发带,冰肌玉骨,盈盈柳腰,犹如仙子临尘。
她的白衣看上去有些脏污,外衫衣摆处被撕了一部分下来,胸前的衣料上,还染着斑驳的血迹。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了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古雅高贵气质。
在这喧闹的都市里,她的存在,显得十分的不搭调。
年轻交警瞪着女人,噼里啪啦地说了那么久,天气又热,口水都快说干了,对方却还是一块冰雕状态,说不动,推不走。
暴脾气一上来,那交警再也受不了,指着那白衣女人开始大骂:“我说,这位小姐,你这是面瘫呢,还是哑巴?你目前的行为,违反了交通法,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法律,你全都违反了!我跟你讲啊小姐,你如果再这样,我就强行扭送你回公安局了!在局里待着,看你敢不敢出来大街上乱晃,堵塞交通!”
“面瘫?”那白衣女人终于开口,呢喃着,动作柔美地撩了一下耳际的发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交警。里面水波晃荡,好像是能勾魂似的。
那交警小年轻的脸,立刻又红成了番茄。
白衣女人不再说话,突然转过脸,乌黑深邃的眼睛,朝师清漪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