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屋外青针木的枝桠被过夜的积雪压断,响声清脆,吵醒了我。
被窝里的暖意令我分外留恋,转了个身,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前额正抵着洛神的锁骨处,鼻息间能闻到淡淡微醺的香气,混合着某种更为特别的甜美味道,令人有些脸红心跳。
怀里的身体轻柔似云朵,我眷恋地在洛神柔滑若凝脂的肌肤上蹭了蹭,这才小心脱开她的怀抱,坐直身子,摸到蜷缩在床榻边角早已揉作一团的亵衣裤,将上面的衣褶抚顺了,披在身上穿好之后,这才下了榻。
身后又传来几声悉索响动,我回过头去,洛神业已半倚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乌黑的眸子盯着我,恍惚有柔软雾霭的光在里面流淌,唇边则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新年好。”
“好……”我含糊着回应着,回想昨夜,脸莫名其妙地却发起烫来。
她许是见我发愣,又朝我招了招手。
“做什么?”我犹疑地靠过去。
身子刚凑过去,就被她伸手捏住下巴,随即脸颊一侧,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下。
一个湿润而冰凉的吻,似沾着雨露的柔软花瓣。
我心里颤了颤,退回身去,干干笑道:“我可以将这当做新年的礼物么?”
“自然可以。不过……你给我的回礼呢?”她轻笑,一手斜斜撑住光裸的上半身,倚靠在床头,流泻的青丝散下来,虽是遮了半边肩头,却并不能将她那曼妙撩人的曲线包裹住。
真是,也不知道拿被角遮上一遮。
我心里嘀咕,面上却并不争气,估计耳根子都红了,再不瞧她,探到床尾摸出她的月牙白衫子,递将给她:“回什么礼,还不快先将衣衫穿上。”
她懒懒地瞥了一眼递过去的白衫,似笑非笑道:“你力气太大,这衣衫昨晚上被你揉得皱了,我不愿穿这个。”
“……胡说什么呢!这……这不是我弄的,是它搁在床角,自个给挤褶的。”
见她墨玉眸子瞬也不瞬,依旧那样觑着我,惹得我心里似有只细细的爪子在抓挠一般,只得妥协道:“好罢,我去给你换件来。”
“嗯。”她淡笑着应了声,我边走边用手掌摩挲着脸,好使自己清醒一些,等到换了件衣衫塞到她手上,她慢条斯理地穿好,穿戴整齐之后,我去打了热水过来,洗漱完毕,两人这才出得门去。
外头依旧是白雪皑皑,眼下新年伊始,万物仿佛是刚剥离出来的新生命,分外纯净,不染纤尘,空气中裹着一种冷而清甜的气息,淡淡的,沁人心脾。
现下正是用早饭的时辰,我和洛神先去长生房里接长生,结果长生房里却空无一人,这令我感到有些意外。长生这孩子鲜少会起这么早,莫非是忖着今天大年初一,精神头特别好,先行跑出去玩了?
在附近转了转,问过一个墨银谷的弟子之后,才知道长生已经被端宴带去偏厅用早饭了。
两人刚走到离偏厅不远的地方,就见前面银白的雪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花衣乌发的青年,正是端宴,手里握了一个雪团,正在低头专注地揉捏着什么。
他头发太长,因着席地而坐的缘故,乌黑长发垂了一部分在地上,尾梢处沾染了一层薄雪,黑白映衬,他倒也并不在意。
长生就蹲在他旁边,两手托着腮,伸长脖子巴巴地盯着他手中动作,仿佛他手里立时就要唤出什么格外吸引人的戏法来。
和洛神一同走过去,我站在端宴身后,招呼道:“新年好。”
端宴抬起头,看见我和洛神,狭长乌黑的眼染了层笑意:“两位姑娘新年好。”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早点搁在那偏厅桌上,现下应当还有些热,我和长生左等右等不见你们几位来,便先行吃过了。”
我点头应了声,长生扯住我的衣袖,嘻嘻笑道:“阿宴哥哥在给我变兔子玩,姐姐你看像不像?”
我瞥了一眼端宴手中正在揉捏的雪兔,身子圆润可爱,倒是精致得很,不由赞道:“手艺不错,做得很漂亮。”
心中却暗忖,这端宴怎么尽会些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先前在祠堂的时候,他模仿那三个贼人的一举一动,惟妙惟肖,就像个唱戏的;昨日除夕之夜抚琴弹唱,又像个献艺的琴师;这会子还能捏出如此逼真的雪兔来,让人以为他以前估计还做过那捏泥人逗小孩的买卖。
他就像风一般,没有形状,变化万千,令人捉摸不透。
不由得又问了句:“端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端宴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什么做什么的,师师姑娘,你以为我就是那大街上一捏泥人混日子的?我是个风水师!风水师,知道么?”
他下巴抬了抬,颇有几分骄傲之色。
我抽了抽嘴角:“是是是,风水师……风水师。”
什么都像,就不像个正经的风水师。
这时长生有些急了,推搡他:“阿宴哥哥快点做呀,别说话,你看,你看,这兔子在你手里就要化了。”
我摸了摸长生的头:“小鬼头,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长生“唔”了一声,颇为扭捏地动了动身子,眼睛却紧紧盯着端宴的手,恨不得放出光来。
端宴挑眉笑了笑,回头瞧了洛神一眼,忽然道:“哎?洛姑娘,你嘴唇怎么了?有点肿。”
洛神拿手指抚了抚略微有些红肿的唇,上面显出一道很浅的痕迹,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是被我昨夜忍不住……咬伤的。
片刻,她才淡淡道:“之前自个不小心咬伤的,不碍事。”
端宴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看痕迹,幸而咬得还不算重。洛姑娘昨夜没睡好么?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我有时做噩梦,夜里就会咬嘴唇,自己不自觉,等到早晨照镜方能发现。”
洛神眼波流转,颔首道:“倒也不是噩梦,是个好梦,今早一想,颇为回味。”
端宴嘿嘿笑道:“恩恩,好梦就好,好梦就好。”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是浑然不知内情,一个则明显心里通透。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之间我的耳根就烫了,狠狠地剜了洛神一眼,令她不许再说。
洛神回了我一个甚无辜的表情,被我拉住衣袖,一直朝往偏厅走去。
偏厅桌子上支着一小盆炭火,上面热着一大盅白米粥,热气袅袅,旁边则搁了几盘点心,还有几分余热。
我夹了只包子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四下看看,问:“怎么没瞧见雨霖??拖a展?矗空绽硭狄哺闷鹆恕!?br>
洛神盛了晚白米粥,道:“霖??蛲砗鹊枚嗔耍?碓谧郎喜皇u耸拢?环缈ズ桶4刺Щ胤咳ァ2还?暇鼓信?斜穑?膊缓谜展怂??纠锤梅抛盼依矗?还?鞘蹦阋沧淼美骱Γ?曳植豢?恚?屯邢a展媚锇锼?涣松硪律溃?丝戳怂?换帷!彼?倭硕伲?荷?溃骸八?估镎展肆硎抢哿瞬琶黄鸢眨?劣诹??矗?沓赡茄??坏缴挝绻烂?攀桥啦黄鹄吹摹!?br>
我低低嗯了一声,她瞥了我一眼,又道:“你慢些吃,赶急着去做什么。”
我道:“我看端宴手艺不错,就想吃快些,等下出去好让他帮我捏几个小雪人。”
洛神轻笑一声:“你还没长大么,捏什么雪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他手很巧,小兔子捏得活灵活现的,人应当也能捏罢?不如捏一套雪人,里边有我和你,还有雨霖ど??偌由侠ヂ兀?蠹彝磐旁苍驳模?歉枚嗪谩!?br>
她望着我,目光有些软,也没说话,我被她瞧得很是窘迫,低下头想了想,忽地又叹气道:“还是算了,不捏了。雪人同泥人一般,总也长久不了的。”
“怎么突然又这么说?”
我看了看屋外,道:“小的时候,我随着娘亲和昆仑出去买新衣衫,走到大街上,看见有那卖泥人的老师傅,泥人捏得很好看,我就央着泥人师傅给我捏了三个,一个我,一个娘亲,一个昆仑。我宝贝得不得了,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把那三个泥人搁在屋外的桌子上,好让她们晒晒太阳,不想过了一会子,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来,不消片刻功夫,那三个泥人就化了,变作了一滩软泥。”
我扶着下巴,将目光从屋外收回,低声道:“再后来,我娘亲就死了,昆仑也残废了,就像那三个泥人一样,一家人支离破碎,没什么好归宿。我有时候想,这也许就是天意,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泥人这样,雪人也如此,若是做好之后又融化了,那该多不吉利。”
洛神怔了片刻,微微一笑,柔声道:“没关系,雪人是不会化的。雪山上寒冷,你央着端宴做好之后,搁在这雪上之上,永远也不会化。”
我笑了笑,正要接话,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墨银谷弟子。那弟子脸色有些难看,见了我,垂手在门口站着,欲言又止。
我奇道:“小哥,有什么事么?你家谷主现下还没起身。”
“不是找我家谷主,师师姑娘,我来找你的。”
“找我?”我有些吃惊,温言问道:“找我何事?”
那弟子看我一眼,这才道:“师师姑娘,你带过来的那条大白狼,它好像……好像生病了。”
我口里的粥差点没吐出来,站起身来,擦了擦嘴,急道:“什么?傲月它怎么了?”
那弟子答道:“之前一大早,我和弟兄们前去祠堂守卫,就见你那条大白狼趴在祠堂门口,一动也不动。我们以为它夜里守祠累了,正在睡觉,就没打扰它。可是过了许久之后,我们就发现它很不对劲,它静得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声音也不发,雪山上冷,呼吸都是出白气的,我们见它鼻子前面竟也没有白气,就壮起胆子去探了探它的鼻息,发现它竟然没气了……”
“你说什么?!”我叫了一声,没等那弟子说完,跳起来踢开凳子,立刻就往祠堂方向快速奔去。
一路上我急得浑身似火烧,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又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傲月的身体情况我是知道的,它身强体健,是最完美高贵的战狼,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
不可能,不可能。
心里思绪万千,冒出了一身冷汗,很快越过那三条青石台阶,到了祠堂门口,就见傲月安静地趴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旁边则围了一群墨银谷弟子,嘴里低低絮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群墨银谷弟子见我和洛神跑过来,都让开了去,我蹲下身,哆嗦着手指伸到傲月鼻子前探了探,果然如那弟子说的那般,已然没了气息,吓得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傲月?”我推搡了它一下,它身子冰凉,竟无半点反应。
它平素高傲的红色眸子此时紧紧闭着,身上柔软的银色皮毛比四周的晶莹白雪还要美丽万分,透出一层流转的银光来,可是,它却一动也不动。
太安静了,就像真的……死去了许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