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之中兵荒马乱, 在这的短暂时间中,林阳先吩咐手下紧紧护在女主子轿舆左右, 本人则两个大步行至油桶一侧。
他眸光锐利,在大木桶上一掠而过, 随即伸手一提,木桶很轻, 里面的桐油已经漏得差不多了。
林阳动作不停, 手上立即翻转,将视线投向油桶底部。
这么一看, 他浓眉立即蹙起。
只见这个大木桶底部,赫然有一个直径约摸有两个指节长的圆形孔洞。
不必多说,这肯定是桐油泄露的元凶了。
但问题是, 孔洞一直存在, 为何探路小太监走第一回时,它没有泄露?
或者说, 这个桶是怎么装着满满一大桶桐油, 从内务府一直被抬到此处放着的呢?
林阳扫视了周围一圈, 也未看见有木塞之类的东西。而木桶底部的渗漏范围,也没见桐油喷溅的痕迹。
这么看来, 不大像是人为倾斜木桶, 而后再拔木塞造成的泄露。
而且最关键一点,这宫道前面有探路小太监,后面则跟了林阳本人,有人拔了木塞逃跑, 肯定会被发现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定定注视那个孔洞半响,忽地心头一动。
林阳福至心灵,立即伸手触碰那个孔洞的边缘。
果然,触手是冰冷的。
谜底揭晓了,对方用的是冰。
早已准备好的冰块塞住孔洞,这木桶底壁都很厚,冰块厚度自然不薄,可以支撑着走上一段路。
内务府距离这处宫道不远不近,支撑过来是可以的。
而这地方,恰好是清宁宫前往万寿节大宴的必经之道。
孕妇,一贯比常人嗜睡很多,而大礼服着装复杂,纪婉青是掐着点出门的。
从冰块的融化时间,到抬油小太监疲惫之下又得紧赶的步伐,再到太子妃出门的时间点,都预算得恰到好处。
甚至,林阳若触碰孔洞边缘的时间晚了些,那些冰冷也会消弭殆尽,到时再想确认就难了。
不得不说,设计这个计谋的人,心思慎密得令人惊叹。
只可惜,他遇上是高煦,以及东宫麾下的一干好手。
林阳将大木桶扔回原位,冷哼一声,“好一个心思叵测的鼠辈。”
此时,纪婉青已经重新登上轿舆了,因为梨花高亢声音引来的人也越来越接近。
他快步跟上轿舆,并招手让其中一个手下附耳过来,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命他迅速将消息传到主子耳朵里去。
于是,遭遇“意外”的太子妃一行,匆匆折返了清宁宫。队伍里早分出了两拨人,一拨飞速往大宴方向奔去,而另一拨则赶去太医院。
手下微不可察点头,随后趁着混乱,夹在这两拨人当中,闪身离开。
太和殿。
吉时已届,皇帝已经驾临,并落座在玉阶上的龙椅了,偏还有人未到。
女席最上手位置空空如也,不论是朝臣宗室,还是内外命妇,皆不可避免将视线瞥过此处。
太子妃怎么还没见人?
皇后眸底本藏着忐忑,但随着时间推移,忐忑去了,闪过一丝欣悦。只不过,一切都被掩饰得很好,她瞄一眼昌平帝隐带阴霾的侧面,唇角微微一挑,就要开口。
“陛下,太子妃身怀六甲,怕是有所耽搁,不若派个人迎上一迎?”抢先一步说话的,是安乐大长公主。
她看一眼温润笑意略敛的皇太子,又瞥了瞥凤座上的皇后,这两者面上不露破绽,她虽不明所以,但依旧先开口打了圆场。
大长公主声音和熙,她身份足够又给了皇帝台阶下,昌平帝神色稍缓,点了点头,侧头吩咐孙进忠两句。
孙进忠立即打发自己的徒弟,御前太监小张子出发了。
小张子撒丫子奔出太和殿,不过片刻,却一脸惊慌的回来了,进殿时还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他连爬带滚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启禀,启禀陛下……”
小张子是御前大总管孙进忠的徒弟,世面是见过不少的,他不可能轻易在万寿节之上失态。
这明显是出大事了。
大殿气氛立即紧绷,昌平帝忙喝道:“有何事?还不快快道来!”
小张子哭丧着脸,“陛下,太子妃在前来太和殿上的路上出了意外,如今已抬回清宁宫!”
他还领了一个小太监回来,话罢,立即侧脸看向对方。
皇太子高煦已经“腾”一声站起身,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另一个小太监正是清宁宫遣来报信的,人十分机灵,不等皇帝再次开口询问,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般倒了出来。
无缘无故出现并泄露的桐油,成为他叙述的重点。
大殿上登时哗然,太子妃怀的皇嗣,正经的嫡出皇长孙,竟然有人敢乘万寿节谋算?
不少人的目光,立即扫向最大得益者,皇后及魏王陈王母子。
不过,皇后母子早有了心理准备,面上表情恰到好处,昌平帝看过来时,也未见破绽。
须发皆白的内阁首辅王瑞珩忙站起,拱手对皇帝道:“陛下,请速速遣御医为太子妃娘娘诊治。”
他是三朝元老,鞠躬尽瘁大半辈子,皇帝一贯礼让三分,因此说话虽恭敬,但到底少了几分谨小慎微,紧接着又说:“陛下,您要彻查此事啊!”
王首辅捶足顿胸,这个对大周朝忠心不二的老臣,是很期待东宫嫡子降生的。
这事当然得彻查,昌平帝立即下旨御医速速赶到清宁宫,随后让禁卫军封锁现场,锁拿一干有牵扯之人,立即彻查。
高煦拱手,“启禀父皇,儿臣欲折返清宁宫一趟。”
张德海早已悄悄打了个安全的手势,不过他面子功夫极佳,温润的笑意收敛了,剑眉微微蹙起,显然对自己的骨肉还是在意的。
昌平帝颔首,“赶紧去吧。”
高煦谢了恩,立即出了太和殿,登上轿舆,折返清宁宫。
再说纪婉青那边。
奔去太医院那拨人到了位,小太监一进门拽住太医的手,气喘吁吁道:“快,快,太子妃……”
他话都无法说全,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懂了,加上这副焦急模样,太医院当值太医们心头登时一凛。
院正陈太医立即道:“赶紧的,都到清宁宫去。”
一行人赶紧提了药箱,紧赶慢赶往清宁宫方向奔去。
到了后殿正房后,门帘子撩起,入目就是内殿兵荒马乱,以及榻上太子妃捂住高耸腹部,蜷缩着身躯一脸疼色的模样。
诸人心头巨震,大叫不好。
刘太医已一马当先,直奔榻前。他一贯负责东宫的主子们,太子妃孕后也是他跟进的,最熟悉情况,诸同僚默契让开。
纪婉青这模样当然是装的,被太医们看见后,目的达到了,梨花立即上前放下锦帐。
诸太医多年过半百,但男女大防还是需要的,方才因为慌乱“忘记”放下锦帐,现在当然不能继续下去。
纪婉青被背对同僚的刘太医遮挡,两人迅速交换一个眼色,她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示意准备妥当,随即便被放下的锦帐遮挡住了。
刘太医心领神会,立即松了一口气。
成了。
为了今日的计划,刘太医也贡献了不少力量。
毕竟太子妃动了胎气,情况严重,肯定少不了诸太医诊脉的,甚至还有可能出动御医。这脉象有无异常,是瞒不过诸多国手的。
这其中重要一环,就是伪装脉象了。
刘太医的金针之法为太医院之冠,治病救人,总有奇效。不过鲜为人知的是,这套针法还包含了一处妙用,就是可以伪装脉象。
施针后可伪装的时间也不长,约摸就半个时辰,就会失效。不过,也足够了。
纪婉青陪嫁有懂医理药理的嬷嬷,虽然精通的方面是妇婴调养,但寻常针灸之法,也是能理解的。
伪装的针法讲究技巧,却不繁复,刘太医事前教会了陪嫁嬷嬷,并尝试过了很多回,确认无误。
轿舆折返清宁宫后,嬷嬷早已等候在正房,在太医们赶到之前,已成功给主子施了针。
所以,纪婉青现在的脉象,是大动胎气,却还能挽救的脉象。
刘太医面上凝重之色却丝毫不变,探手诊脉后,勉强松了口气,抹了汗对同僚低声说:“还好,情况不算太严重。”
内屋的紧绷的气氛立即一松,刘太医立即开了方子,让人却捡药去煎。
诸太医轮流上前把脉后,再看那方子,讨论一番,觉得无需修改,便定了下来。
药很快就煎好端上来了,梨花直接领着端药的嬷嬷入了帐帷之内,伺候主子用药。
锦帐之内的纪婉青早毫无痛色,她没事儿,喝什么药,这药就直接倒进早已准备好的匣子中,让里头的厚棉布“喝”了。
这两个人一直留在锦帐内伺候着。
其实,这个端药的嬷嬷,就是那个学了针法的陪嫁,她等候了片刻,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就探手给主子把了把脉。
果然,针法效果已经消失。
她立即动手,又给主子施了一次针,这回伪装的效果,就是服药后情况稳定不少的脉象了。
有了重重帐帷遮掩,外面对这情况一无所知。那贴药有安眠成分,太子妃昏睡过去后,刘太医再次上前把脉。
结果令人欣喜,情况稳定下来了。胎儿无碍,太子妃无碍,只是短时间内必须卧榻休息。
院正抹了一把冷汗,终于露出笑脸,吩咐道:“赶紧的,立即给陛下报信。”
报信的人前脚出门,后脚皇太子便到了,随行的还有御医。
见礼的太医们被叫起,将太子妃情况禀报了一遍,高煦紧蹙的眉心终于放开。御医也大松了口气,毕竟皇嗣若出了事,他们也要担干系。
不过既然奉旨来了,当然得诊脉确定情况,凝神把了脉,御医说法与太医如出一辙。
高煦颔首,抬手屏退太医等人,毕竟太子妃需要静养。
等屋里仅余何嬷嬷几个之后,他才撩起帐幔,探身坐在床沿。
高煦对上纪婉青亮晶晶的美眸,他一笑,压低声音询问:“青儿,今儿可受了惊吓?”
说话间,他细细梭视妻子。详细情形,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知悉了,只是不亲眼看过,他不放心。
“没呢。”
纪婉青摇了摇头,悄声说:“殿下放心,我好的很。”
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显然说言非虚,高煦安了心,抚了抚她的脸,以及高耸的腹部。
孩儿是个淘气的,有人抚摸他,他立即给了一脚。
高煦微笑。
夫妻说了两句,纪婉青便感叹,“殿下,这回坤宁宫的设计,不可谓不精心。”
但凡高煦对上心程度欠缺一些,对方真可能得手。
毕竟,万寿节不得不出席的情况下,又没了林阳一干好手,普通大力太监肯定会中招的。
但凡有一个滑了脚,连锁反应就来了。
纪婉青嘀咕,宫道动手应是皇后手笔,但这油桶底塞冰块计策,就不大像对方的画风。
毕竟,皇后给她的印象,手段一贯有些偏粗暴。
高煦淡淡道:“不管是谁,日后一并清算也跑不掉。”
今日之事,夫妻早已商量过对策,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的。
毕竟,即便是受人算计,但到底是打搅了皇帝的万寿节。昌平帝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时候蛰伏下来,比使劲而蹦跶要好太多。
至于皇后,有丽妃,还有诸多关心东宫子嗣的朝臣在,她讨不了好的。
既然不能一棒子打死,那就索性不动,因为高煦已经着手松堡之役的证据了,他的目标是一击毙命。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先歇歇,孤得赶回太和殿去。”
既然太子妃保住孩子,情况也不算危机,高煦就不适宜久留了。毕竟,今天是万寿节。
禁卫军应已迅速将表面情况查明了,现在赶回太和殿,好戏大概刚好开锣。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马上就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