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距离承德也不算远, 约摸就四百多里路程。
由于承德地势很高,林木茂盛, 风景秀丽,水土风物俱佳, 是一个难得的避暑胜地。因此本朝自太.祖起,大部分皇帝都爱往那边避暑。
皇帝往来频繁, 很自然都修筑了畅通道路, 且路上驻跸的地方很完善。
硬要挑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大队人马簇拥銮驾出行, 前进速度缓慢,预计得到四月初,才能抵达承德。
“娘娘, 听说还有几天, 便能到行宫了。”梨花小心撩起一线帘子,往外瞄了瞄, 立即掩上。
不是有多期待行宫, 而是这一路上都关在车厢里, 连稍稍活动筋骨都得瞅紧机会,太子妃凤驾上从主到仆, 都憋闷得厉害。
要知道, 古代的官道是细黄土铺成的,人车走起来尘土飞扬,这么大队的人马出行可想而知。
先不论规矩,单凭这一点, 观看沿途风光是没指望的。
“嗯,终于快到了。”
纪婉青坐的浑身骨头都生疼,这算个非常好的消息。
主仆刚说了几句话,身下车驾便停了下来,何嬷嬷道:“娘娘,该下车休憩一番,并用午膳了。”
现在已届午时,停下肯定是用膳的,不过现在外头还黄尘漫天,先等等吧。
等了一刻钟功夫,听见前头喧闹声渐起,何嬷嬷撩起车帘子,探头看了看,“娘娘,您该下车了。”
纪婉青点了点头,就着宫人搀扶,下了车驾。
高煦就在前面一辆车驾,小夫妻在外头表现并不亲近,他状似不经意侧首,二人眼神交汇,他微不可察颔首,便被一众太监簇拥着先行离去。
皇帝銮驾肯定先行,接着就是皇后凤驾,后面紧跟着皇太子与太子妃。
高煦一行人离开,凤驾边上诸人便映入眼帘。纪婉青在外也不与皇后亲近,无需凑上去,远远行了礼即可。不过她随意一瞥,却撞上一个年轻女子的目光。
这女子眉目妍秀,姿容绝俗,三年多不见,已脱去了稚嫩,增添少女风韵,正是秦采蓝。她盈盈下拜,远远给皇太子太子妃车驾见礼。
秦采蓝现已是板上钉钉的魏王继妃了,皇后对准儿媳以及她娘家非常满意,为表亲厚,常把人招到凤驾中,陪伴在侧。
纪婉青当然知道,不过由于时间凑不上,这还是她头回碰上。
昔日差点成了姑嫂两人视线碰撞,彼此微微一愣,不过纪婉青早已释怀,也没在意,微微点了点头,就着宫人搀扶,往早已围蔽好的休憩之地行去。
秦采蓝留在原地,视线追随太子妃背影片刻,方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睑,遮住眸中复杂情绪。
“采蓝,你随本宫来即可。”
“是的,皇后娘娘。”她收敛思绪,款步回身。
早在今晨皇帝銮驾出发之时,便有一队人打马先赶路,到了指定地点,先安排驻跸事宜。因此,在大部队抵达的时候,一切早有条不紊进行中。
贵人们休憩的地点,早已用比人高的帷幕圈了起来,身份高如帝后皇太子太子妃等,都是一人用一个帷幕的,可自在修整,不必顾忌旁人目光。
纪婉青用罢午膳,略坐了片刻,便起身道:“我们出去走走。”
天天枯坐颠簸,不趁机活动一下,人是受不住的。
与她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不过大家都不会往前头凑,而帝后太子帷幕照常没动静,这一片区域只有纪婉青一行,正合了她的意。
若是昌平帝纪皇后会出来,她少不得为了避免麻烦,就待帷幕中算了。
纪婉青出了帷幕,沿着旁边缓坡,往一侧小丘而去。小丘很矮,走了片刻,便到了顶端,她便站定,没有继续前行。
因为这活动区域也是有界限的。为了帝后等贵人们的安全,帷幕不远处先是围了一圈太监嬷嬷,紧接着外面,就是一层层禁卫军在带甲警戒,以防有变。
这些禁卫军很有规矩,离得远远垂头行个礼,也不抬眼顾盼。
七八日下来,纪婉青早已习惯,她微微颔首后,便举目随意眺望,也没在意。
活动一番手脚后,何嬷嬷低声禀报,“娘娘,我们该回去了。”
纪婉青点头,收回视线,就要转身折返。
不想这时,她却瞥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禁卫军除了固定岗哨外,还有另分了一队队人手巡逻全营。远远又见一队禁卫军列队行来时,纪婉青本不在意,因为她待了这些许时间,已经见了七八队同样的禁卫军走过。
她视线漫不经心一扫,却看见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她当即一怔,转身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浓眉大眼,五官硬朗,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比之三年前,王劼已完全褪去少年青涩,变得成熟起来。
他早已见了纪婉青,视线无法挪开,而二人目光对上,他即便努力压抑,眸中依旧闪过一丝狂喜之意。
王劼其实很好,纪婉青并不怀疑父亲的眼光,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终究有缘无分,再见面时,大约只剩下一声嗟叹。
因为父兄前事,她甚至直接在高煦面前提过东川侯府,他当时并无任何异色。而此处太监宫人极多,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人胡编乱造。
纪婉青态度寻常,对王劼颔首,微笑大方自然,既不亲近,也不显疏远。
王劼离了队伍,穿过太监嬷嬷的包围圈子,上前跪下请安。那太监嬷嬷见太子妃似乎与这人认识,也没阻挠。
“卑职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王劼显然并非鲁钝之人,他很清楚规矩,相隔一段距离,便跪下请安,没再靠近。
这一句“太子妃娘娘”让他满心苦涩,夹杂在骤然见到她的欣喜中,滋味难辨。
“世兄无需多礼,请起罢。”
既然迎面撞上,浅浅叙旧,纪婉青不排斥。不过她很有分寸,昔日完事俱随风消逝,她如今称王劼为“世兄”,也只把他当做世兄。
她很理智,王劼一贯清楚,只是如今亲自面对,却不是滋味。
不过他却知道她是正确的。
两人身份不适合交谈太久,王劼顿了顿,只低低说了一句想说已久的话,“昔日两家约定,因家父家母不允,方背弃了信义,我愧对纪叔父。”
其实他想说愧对眼前人的,但以纪婉青如今身份,显然已极不合适,王劼便提了纪宗庆。
他很有分寸,声音不大,相隔很大一段距离的太监嬷嬷肯定听不见,不过为谨慎起见,他的话语依旧极为隐晦。
反正纪婉青能听懂就行。
纪婉青听是听懂了,不过她却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王伯父王伯母,……皆不允?”
这明显与她所知迥异,王夫人死活不愿意要个孤女当儿媳,这她是很清楚,只是,王泽德却并非这个态度。
当初父母兄长去世后,纪婉青闭门守孝。虽王泽德是男性,不可能进入靖北侯府内宅与她见面,但是,当初他特地上门拜访时,与叔父纪宗贤、祖母何太夫人说话,是坚定表示要继续婚约的。
之后王夫人在家大闹,要抹脖子上吊的消息传来,他还多次派嬷嬷上门安抚,说定会说服夫人,不会让她难做。
王夫人吃了秤砣铁了心,显然无法说服,后面王泽德又表示,不管如何,等她出孝就定亲。
再后面,王夫人意欲抢先行事,率先给儿子定亲。王劼愤怒之下,调职出京,并表示不得他同意定亲,他永远不回来。
强扭的瓜不甜,未进门就让夫家母子弄成这样,纪婉青嫁过去也没好果子吃,婆婆要磋磨儿媳,有的是手段。
光是立上数十年规矩,就够受的了。
纪婉青彼时对王泽德很感激,真没打算将他家里弄得一团糟,况且,她也没想着要挨几十年软硬刀子。
眼看事不可为,于是,她干脆打发何嬷嬷上门,婉拒了这事。
王夫人称心如意,纪婉青唯一愧对的,就是王劼罢了。
这些旧事本俱往矣,只是今天再遇王劼,她竟听闻,当初王泽德也是不愿意的。
纪婉青心头咯噔一下,随即急促跳动起来,她似乎发现了某些违和之处。
她急急再问:“王劼,你说你父母亲,当初都不允许?”
“回娘娘的话,是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反过来也可以成立。若是王泽德真很乐意,当初纪宗庆重伤而归,王劼便提议先定亲,三天时间,早就成事了。
再者,他很了解自己的父母亲,若是父亲态度强硬,母亲是绝对折腾不了这么久的,她顷刻便会焉了下来。
纪婉青面上功夫了得,即便心中巨震,表面看着亦不过微有诧异罢了,因此王劼并不觉有异,再次给予肯定答复。
他不宜久留,说了两句话后,只得强行按捺不舍,拱手告退。
二人随即分开。
纪婉青立即转身,匆匆往帷幕方向行去。
她一贯敏感,一旦察觉王泽德这个违和之处,立即直觉要紧万分。
她要与高煦商讨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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