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虞月——
第十章
江言恒知道虞锦可能还活着,是在几月前南边的一家客栈,那掌柜的说,“你这画像上的人,我倒是见过,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人,那姑娘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她那夫君似是生了病,听说要去大辽寻医。”
江言恒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虞锦,却是他寻了五六年来,头一回听到有人认出画像上的人来,江言恒几乎未去多想,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辽国。
来辽国后,江言恒寻的并不太顺利。
此时看着跟前的虞锦,没有人能理解江言恒是什么样的感受,在看到那张让他忏悔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后,江言恒的内心如劫后余生般的开始复苏,伴随着一身的解脱,然还未来得及上前相认,甚至来不及去拥抱她去感受那一份失而复得,同她说一声,“抱歉,我错了,锦儿,我们从新开始吧。”便被跟前的一幕,重新打入了地狱。
江言恒问她的那一声,实则很矛盾,希望林斐怀里的那人是她,又害怕是她,江言恒看着虞锦回过了头,泪痕布了一脸,那眸子里划过的一丝讶异,给了江言恒肯定,却又立马将他推入了深渊,心口突地如刀子割过,江言恒还欲再从其中瞧出一些其他的情绪来,那双眸子却是平淡了下来,仅此而已。
江言恒的呼吸变轻。
她是虞锦,却不是江言恒所熟悉的锦虞。
相隔四五年,再见到江言恒时,虞锦并没有刻意去隐藏,而是那内心当真没有了任何波澜,或许是这几年的时光早就将她心头的那抹伤痕抹平,就连最初的那份恨意都一并抹了去,又或许是此时的她,根本无暇顾得了其他,包括江言恒。
“我就在这。”三人那般立了一阵,林斐最先开口,轻轻地拍了拍虞锦的肩膀,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鼓励地看着她。
若是之前,虞锦或许不会同江言恒相认,在江南的那一回,虞锦便选择了不见,虞锦还曾害怕林斐将她交到江言恒的手上,但到了此时,虞锦却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再花在别的事情上。
虞锦走了出去,同江言恒在那院落里相对而立。
良久,江言恒的脚步慢慢地往前,朝着虞锦走去,没有了林斐在跟前,江言恒心头似乎轻了许多,至少梗在他喉咙头的那口气终是喘了过来。
“我找了你很久。”江言恒低哑地说出这话,眸子已经变红,四五年来,日夜的奔波和折磨,对于江言恒来说,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拥抱,只有将那个人紧紧地拥入怀里,才能让他那颗备受煎熬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可跟前的虞锦,并没有给江言恒这个机会。
江言恒想着,就算是虞锦此时骂他,如刚与他成亲后的那段日子一般,言语相刺,他都会不顾一切上前,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对她说一声,“骂吧,只要你回来了什么都好。”可虞锦看着他,却是平淡地说道,“江言恒,我不恨你了。”
同虞锦相爱了十余年的岁月,而在虞锦‘死’后,江言恒在去寻找她的路上,记得最清的却是虞锦同他成亲的那一个月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虞锦,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
要想恨一个人,有爱才能恨。
江言恒做好了同虞锦解释认错的准备,也做好了承受虞锦的言语相刺,虞锦却不愿意去恨他了。
江言恒立在那,脸上的神色几乎撑不住了,那一刻江言恒什么都没想,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去抓住他和虞锦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江言恒看着虞锦说道,“锦儿,我将她的牌位移出来了,你同我回去,成吗。”
江言恒以为罗素是横在他和虞锦之间的一根刺,也是让虞锦恨他的原因,是以,在离开江府时也一并将罗姑娘的牌位从江家的移了出来,送到了辽国罗素的妹妹罗芸手上。在这一场三人的纠缠之中,到了最后了,江言恒才明白了自己终究只是一个俗人,才想着要自私一回,舍了那恩情,去挽回自己的所爱,可却忘记了,他的虞锦早就死了。
他所醒悟的一切,都是虞锦用她的“死”来唤醒了他,那等他醒悟了过来,也就再也没有了那个人,他又能到何处去忏悔,倘若虞锦没有跳江,而是选择了同他一辈子勉强地过下去,就算是活到了白头,江言恒或许也不会想到对虞锦说出那声,“我错了。”,也不会想到将罗素的牌位移出江府。
如同一个死循坏,要么虞锦死,要么他一辈子都会念着罗素的恩情。
终是两难全。
然这些都是江言恒的以为,虞锦想要的,从始至终江言恒都没能明白过来,她在乎的根本就不是罗素,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虞锦只释然地对他说道,“江言恒,我们已经结束了。”
江言恒几乎没去想,立马给了否定,低吼一声,“你活着,就不会结束,你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江言恒的眸子里隐藏着慌乱,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了个光,终是低哑地说道,“锦儿,我悔了。”他不该舍弃了她。
虞锦抬眸看着他,也说道,“我也悔了,我不该去恨你。”
若是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林斐,那她当初在江言恒给她选择的时候,她不会再怀一丝希望,亦不会选择去报复他,她从来不为自己的死而悔,只悔,为何没有早一点遇上林斐。
四目相视,那里头的光芒,时过境迁,早也不如当初,天边的一处夕阳照射进来,光线落在两人身上,两个彼此熟悉相恋了十余年的人,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分明就在眼前了,却再也没有了办法拥抱在一起。
此时,江言恒才知,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亦不是生与死,而是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无法触及到她。
沉默的那半晌,漫长又短暂。
虞锦突地问他,“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吗?”虞锦看着江言恒那双绝望的眼睛说道,“是我甘愿为你付出,舍不得你流一滴泪,舍不得你难受半分,江言恒,我曾经就是那般爱过你的,不过那是虞锦。”
江言恒从未想过虞锦会同意纳罗素进门,以为她在乎的是他将罗素的牌位迎了进来,却不知,罗素还活着时,虞锦那日上门去找他,走之前同虞夫人说,“罗姑娘对恒哥哥有救命之恩,若她真喜欢恒哥哥,纳了又何妨。”哪怕那日江言恒提一句,而不是将她推开,虞锦都会给他想要的结局。
江言恒以为推开她,她便能幸福,可那时对于虞锦来说,她的幸福就是江言恒,当时江言恒没能让虞锦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后来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如今若是再提,便成了谁在追究谁的过错,完全没有了意义,所有人都知道感情需要坦诚,误会乃大忌,可有的时候,有些话就是堵在了心上,就永远都留在了心底,直到慢慢的淡去,遗忘。
虞锦没再同江言恒多说,只对他说道,“江世子,虞锦已经死了,我的名字叫阿月,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江言恒认识了虞锦十几年,却始终没有明白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能不顾一切的爱我,那我必定全力地去爱你,她可以为了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前提是,那个人心里还有她。
以前是江言恒。
如今是林斐。
遇上林斐之后,虞锦才知道时间的长短并不能去衡量感情的深厚,她爱了江言恒十余年,却只用了三年的时间爱上了林斐。
江言恒教会了她如何去爱一个人。
林斐教会了她如何爱自己。
那三年的时间,林斐从未对虞锦说过任何一句承诺,却撬动了虞锦那颗已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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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身上的伤,来自于三年前的元夕。
林斐对虞锦说,“江南的花灯节别有一番风味,咱去瞧瞧?”两人都快走出屋里,那小肉团子却是突地一声嗷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林斐只好回头从婆子手里抱过来,小肉团子的眼泪还沾在脸上,立马破涕为笑。
林斐无奈地说道,“咱一家三口一起去罢。”
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那日小肉团子突然哭,林斐将他带了出去,恐怕元夕那夜早就葬送在了那个院子里。
有买卖就有伤害,再太平的世道,杀手都会存在,虞锦不知那人为何会要阿安的命,只记得那一日林斐的胳膊上挂满了灯笼和那些稀奇八怪的玩意儿,虞锦问,“买那么多干甚。”林斐还反驳了回去,“哪个姑娘不喜欢好看的东西,我替你买回去,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虞锦脸色一红别过头,“都是孩子娘了,算哪门子的姑娘。”
是以,那刺客从人群中直刺向婆子怀里的阿安时,虞锦并没有第一时间瞧见,林斐也没能腾出手来,只能用身子挡在阿安的前面,待虞锦察觉到动静,手里的飞刀甩出去后,林斐的那件象牙白的大氅,胸前如开了一朵红艳艳的花,林斐看着虞锦失了血色的脸,笑了笑,“阿月救了我一命,这救命之恩我该如何偿还?要不以身相许吧。”
虞锦拿了绢帕捂住林斐的伤口上,那手不住地颤抖,抬头急斥了一声林斐,“你怎能还有功夫玩笑?”
“我死不了。”林斐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血迹,叹了一声,“以后还是换个颜色的衣裳,这颜色不经染,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痛,真的......”
那是虞锦头一回见林斐如此狼狈,身子倒下去,砸在了一堆灯笼里,再也没有爬起来。林斐是被宁海背回的院子,院子里的灯火烧了大半夜,虞锦在门外没守多久,宁海便出来说,“公子已经醒了,让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三日后,虞锦才见到林斐。
虞锦正在院子里一人扔刀,照着林斐教她的方法扔,林斐说那样更快。
林斐走到虞锦的身后,虞锦一时不觉,那刀子从脖子后扬起,林斐出其不意,没料到她终于用上了他教的招数,脖子往后一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阿月,你看准点,我在这。”
虞锦惊讶地回头。
林斐穿的不再是象牙白,而是一身藏青,见虞锦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量,林斐便干脆伸开双臂,让她好生瞧了个清楚,“好看吗?适才宁海说,跟了我这些年只有今日这身,我看起来才像个权贵世子。”
林斐拉着她的手腕,边往屋里走,边继续说道,“我问他,那我那些年像什么,他说,第一次见我,还以为我是哪个财主家的土豪。”
虞锦‘噗嗤’一声,终是笑了出来。
林斐这才看着她轻轻地说道,“阿月,我没事了,阿安的事我查清楚了,是我这些年树敌太多,抱歉,往后我定会好好护住阿安,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那一句话将虞锦所有的愧疚都打散了去,当初是真的信了,若不是后来,听到了他和江言恒的对话,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要她儿子死的人,会同罗素有关。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自从那日林斐受伤之后,林斐便喜欢拉着虞锦去街头喝茶,两人站在茶楼的阁楼上,看着街头走过的人,林斐对虞锦说,“阿月,我们来堵一把。”
虞锦不明白他要堵什么。
林斐指着珠宝铺子前,那位正替姑娘往头上插簪子的公子,和街头正被自己媳妇数落的朴实百姓,说道,“咱来猜猜那两人谁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