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恒虞锦——
第四章
都说最能长情的爱,要么是在最美丽的时刻失去,要么就是在你回头了一半,那爱突地戛然而止,再也得不到,再也没有机会去挽回,如此那段情便能如鲠在喉,刻在人心头一辈子都磨灭不去,就算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不会瞑目。
当虞锦找上江沼时,便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江沼听素云说,“江家世子夫人来了。”江沼一愣,当初那话她许给了虞夫人,是给了虞锦一个保证,然却也没有真心盼着她来,如今成亲才一个多月,虞锦寻上门来,江沼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新婚那日,江沼因是太子妃,并没有到场,上回见虞锦,江沼记得还是两年前,她来江府送大哥去边关,江沼只记得她唇边有两个梨涡,一直浅显,面容温柔,是个疼人的姑娘,隔了两年再见,却同江沼印象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唇角的梨涡再也不见,眉宇之间蒙了一层冰霜,连那眸子里都透出了一丝凉薄。
行礼后,虞锦也没坐,就立在那,瞧着江沼院里的那颗落了满地黄叶的银杏,轻轻地说道,“娘娘,今儿我来拿你的那个承诺。”
“嫂嫂想要什么?”
江沼虽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然当虞锦回头,那僵硬的唇角晕开,说出了那句,“虞锦死了。”时,江沼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许是不太相信,两人为会走到这一步。
虞锦转过头,笑了笑,盯着那颗银杏树,对江沼说道,“这银杏树最美的时刻便是在当下,太早,你发现不了它的美,太晚,待它落叶成泥时,你却又难以回忆起它当初的美,何不就趁着现在转身,留在心头的,便永远都是这一副美丽徇烂的画面。”
江沼看着她,从她脸上,瞧见了当初她心头的那丝绝望,却又发现,比起她来,虞锦的脸上多了一丝死气。
江沼的心底猛地沉下,问她,“还有余地吗?”
虞锦回头看着江沼,摇了摇头,“当初,不喜欢娘娘的东西娘娘不想要,而我一样,背叛了我的东西我也不想要,娘娘放心,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也就最初的一两个年头,世人还能记得住我这个人,日子一久,也不过就成了众人茶前饭后的闲话,亦或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一段故事,不会在任何人的心里起到半点波澜,而我也一样,我得告诉自己,当初的那个虞锦已经死了。”
江沼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虞锦走后,江沼立在那好久,素云过来见她脸色苍白,正欲问,却是听江沼说道,“我原以为,大哥成了亲,也就能明白自己的心了,却没料到,竟是如此糊涂。”
这辈子,他又该将怎样悔过。
江沼当初答应了,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只要虞锦提,她都能满足,然并不知,那要求,竟是要她自己‘死’,江沼大抵也能明白了虞锦的心。
摆在她面前的是个死局,她能破的,也只有同样用这一盘死局,江沼同情大哥,却更加的心疼虞锦,那是怎样的哀莫大于心死,才能让自己在这个世上消失。
然,更悲伤的是,没有人能帮得上忙,只能她一人慢慢地熬,熬到了那颗心死。
素云顺着江沼的目光,看着虞锦的背影,突地问江沼,“我今儿瞧世子夫人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良久,江沼才说道,“以后江家怕是再无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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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从宫里回来刚进院子,她的陪嫁丫鬟玉珠便上前悄声同她说,“世子不知夫人去了哪里,都在屋里等了半天了。”
虞锦没什么表情,双脚跨进门,便见江言恒坐在了她常坐的那软塌上瞧着书,眸子一抬,唤了声,“世子爷。”江言恒早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放下了书,见她走了过来便问她,“去哪了。”
虞锦知道瞒不过他,轻轻刮着那茶盖儿说道,“去宫里走了一趟,想看看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低下眸子时,那侧脸上轻轻的一抹笑容,梨涡浅显,甚是好看。
却是没有半点温度。
江言恒心底突地一阵刺疼,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声说道,“以后想去哪儿,说给我听,我带你去。”
虞锦侧目,四目相对,虞锦又是一笑,目光大方地注视着他,“好啊,中秋陪我去看花灯吧。”
江言恒心头一松,点了头,“好。”
江言恒依旧握住她的手腕没放,问她,“怎的没看你写过字?”以往她最是喜欢抄写一些前人的诗词歌赋,偶尔自己做几首诗,隔日便会高兴地拿来给他看。
闲下心来一回忆,才觉已经好久没见她做过诗。
虞锦没动,望了一眼手腕上的那只手,手掌宽厚五指修长,曾经这只手裹着她温暖过无数回,她却没有如当下这般仔细地去打量过,不知道是何模样,如今瞧见了,那掌心里的温度却是再也温暖不了她。
虞锦眸子一闪,抬头凉凉地看着他,“我这不都成了你夫人了吗?用不着再讨好你,我又何必去耍那些虚伪的把戏,投你所好。”
江言恒知道如今的虞锦就是一根刺,时不时地,趁他出其不意时,扎上他一下,就如同那日她在他耳边所说的那般,她想要的,就是他难受。
她成功了,他确实难受。
江言恒的手蓦地一松,终是缩了回来,顿了半晌才说道,“你不喜欢写就不写,我只是关心问你一句,并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以后你想如何都行,只要你高兴。”
虞锦笑了笑,说道,“那很抱歉,我这辈子看到你,都不会高兴。”
江言恒看着她浅笑的唇角,脸颊一紧,眸子里的火气似乎又被激了出来,却见虞锦突地收了那笑,回过头去望着手里的茶盏盖儿,淡淡地说了一声,“世子爷慢走,不送。”
屋子里一阵安静。
半晌,虞锦的余光才见那道身影从榻上起身,眼前门缝里透出来的一道光线,瞬间被那阴影笼罩了一大半,虞锦的眸子眨了眨,面色平淡,那阴影却是立在那又不动了,随后虞锦便听江言恒说道,“后日我来接你。”
虞锦没说话,等着他将那阴影挪开,他挡了她的光。
江言恒走后,虞锦便起身去净了手,让玉珠将她还未画完的那一套画卷拿了出来,继续画,玉珠说,“夫人才回来,先歇息回吧。”虞锦没理会,只说道,“没时间了。”
后日就是中秋,她再最后见江言恒一次,再膈应他最后一回,她便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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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江言恒备好了马车,去到虞锦的院子时,玉珠却说夫人已经走了,江言恒正皱紧了眉头,玉珠又说,“夫人说,世子爷定会知道她在哪儿。”
江言恒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府门。
他当然知道她在哪里,每年元宵的灯会,虞锦都会在那长街入口处的那颗榕树底下等着他,待他下了马车,她便会递给他一个手炉,如今中秋,长街上的灯火虽不如元宵那般热闹,但依旧是人山人海,江言恒的马车停在了老位置,掀开车帘,探出头,果然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身影立在湖边的榕树下,榕树上挂着的几盏花灯,昏黄的光从头罩下,湖水的斑驳映在她身上,荡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那张脸上的笑容,他看了十几年,已经熟悉到不需要他去回忆,便能立马浮现在眼睛,他似乎都能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动作,又会说什么。
她会笑着递过来一个手炉,说,“恒哥哥来了。”
江言恒的脚步突地沉重,一双脚行走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去提步,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疼,心口直绷的紧紧的,快到跟前时,虞锦转过身,冲他笑了笑,脚步迎上来,“世子爷来了。”说完,便递给了他一个手炉。
同他所想的一模一样,唯有那称呼不一样。
如今虽是秋季,没到用手炉的地步,江言恒却也接了过来,紧紧地攥在手里,柔声说道,“不是说了,我来接你吗?怎的自己先出来了?”
虞锦没答。
江言恒伸出手臂,护在了她外侧,犹如以往那般,替她挡住了过往人群,满目的花灯,以往虞锦从没有逐步去瞧过,今夜却是在那卖花灯的摊子前,停了又停,江言恒问她,“喜欢花灯吗,买一盏给你。”
虞锦回头,对他一笑,“好,多谢世子。”
江言恒将钱递给了摊贩,将那花灯递到了虞锦的手上,低声地说了一句,“你唤一声夫君又何妨。”说完却没见虞锦回应,也没见她接过花灯,抬眸便见她正仰着头,盯着那湖边的观赏楼阁,看得入神。
“看什么。”我江言恒问道。
“江言恒。”虞锦也回答他,也没有回头,就那般仰着头,突地唤了他一声,江言恒没应,眉目间的沉郁极浓,虞锦半晌才收回目光,看着江言恒道,“那日新婚夜,我送了你一样礼物,你还没有回礼给我,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买给我,如今我也不需要你买,我只想向你讨回一样东西。”
江言恒立在那,捏住了那花灯的手背,根根青筋乍现,一双眸子便是紧紧地看着她,不语。
虞锦直视他的眼睛,朝着他摊开了手,“我想要讨回我的那块玉,还请世子爷能够还给我,那是我的护身符,有它在,便能佑我平安。”
那块玉是江言恒去边关的那日,虞锦亲手送到他手里,并对他说,“恒哥哥,你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翻年后我也满十六了。”
后来江言恒终是回来了,然对于虞锦来说,她的恒哥哥,在那一次离开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块玉,她便想讨回来。
江言恒没给,只将那腰间挂着的玉佩遮掩住,沙哑地说道,“今日没带。”
虞锦看了他很久,才将手缩回去,垂眸盯着他手里的花灯说道,“江言恒,你是不是觉得我活着,便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好说?”江言恒握住花灯的手颤了颤,正欲要去拉她,虞锦却又抬起头,黑漆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江言恒的眼睛,问道,“那如果,我也死了呢。”
“虞锦!”江言恒猛地打断她,那眸子因恐慌而布了一层怒色,“莫要玩笑。”
虞锦看着他紧张的神色,突地“噗嗤”一笑,“骗你的。”转个眼说出来的话,又是带着刺,“为了你死,多不值得。”虞锦说完没去看江言恒的脸色,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很难看。
虞锦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接过了江言恒手里的花灯,“行了,那玉佩你不愿意还,我便不要了,你重新去给我买一样东西吧,我想吃糖葫芦。”
江言恒无奈,拿她没办法,四处望了望,便对她说道,“你站在这别动,等我。”
虞锦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江言恒穿过了人群,一步一步地背着虞锦往前而去,周围的人生嘈杂,江言恒的脚步很快,走了一段,回过瞧了一回,满街的花灯,人潮,虞锦立在其中,朝着她缓缓地一笑,江言恒只见她唇瓣轻轻动了动,并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虞锦说的是,“江言恒,虞锦同你永别了。”
江言恒知她听不见,却仍是低声说了句,“等等。”待他快步拨开人群,立在了那卖糖葫芦的人跟前时,脑子里突地有什么东西闪过,心口的恐慌蔓延而上,一双脚便如同灌了铅,迈不出一步,江言恒僵硬地转过头,望着跟前的人山人海,适才虞锦站着的位置,早已经被人潮淹没,哪里还有半点身影。
新婚那夜虞锦对他说过,“江言恒,你这辈子都别想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