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空荡荡的巷口,哪里还有什么人。
严青被陈温的眸色震住,自是知道他在询问何人,“适才过来的就一辆宁家的马车,奴才并没有瞧见江姑娘。”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门庭前小厮还未来得及清扫,陈温一脚踩下去积雪淹没到了小腿。
雪渣钻进筒靴。
瞬间化成了水。
四处的积雪皆很严重,宁家的马车走的并不是很快,从王府的那条巷子里出来,不过才打了两个弯,身后便响起了马蹄声。
马车被挡了路聚然一停,江沼身子跟着往前仰。
陈温倒是没猜错,
江沼确实在那马车上。
今儿早上江沼起来后才得知,宁庭安丑时便被严青请去了王府,宁夫人身子骨经过昨日那一闪,终究还是没能爬起来。
屋里的丫鬟照顾宁夫人都腾不出手。
哪还能顾忌得到宁庭安。
从来芙蓉城,宁庭安没少照顾她,江沼便想着做些糕点给他送过去,马车到了瑞王府,江沼并没有自个儿下去,怕人多眼杂。
——怕麻烦。
谁知到头来那麻烦还是找了上来,当江沼拂帘瞧见马车前立着的那道人影时,眉目不自主地拧了拧。
这天气要下来一趟马车。
怪冷的。
四周的人褪尽,江沼手里握着暖炉,从马车上下来对着雪地里朝着他走来的陈温蹲了礼。
刚蹲下眼前突然一道黑压压的影子罩下来,却是陈温将自己身上的青色斗篷披在她身上,麻利地在她胸前打了个结。
江沼很不适,欲往后退解了那绳儿。
陈温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手腕,“别再躲着孤。”
一团浓雾晕在天际,天色压得很低,唯有那银雪的光照在她脸上,陈温清楚地看见她轻蹙眉目,冷冰冰的眸子如一根刺无声无息地扎在他身上,让他突然生了惧,手指一颤缓缓地松开了她,冷风从他的掌心拂过,失了温度,陈温的喉咙艰难地滚动,说道“孤今日也未曾用过早膳。”
那嗓子被风雪吹了一路,带着低沉的沙哑。
江沼抬头诧异地望了过去,便见那双眼睛里也带了风雪吹过后的痕迹,眼角猩红,眸色浑浊。
清晨雪天里的冷风如浸了寒冰的刀子,刮在人身上,只觉得连肉带皮的一阵疼,陈温的声音更加的低沉,“你什么时候再来同孤做一顿早膳?孤想吃你做的点心,你熬的粥,还有你煲的汤。”
他还想像从前那样。
——他想要她给宁庭安的那盘点心。
江沼陌生的看着他,不过片刻便也明白了,“殿下若是喜欢臣女做的那些吃食,臣女回去将制作的法子写在纸上,殿下拿回去交给......”
“倘若孤只喜欢你做的呢?”陈温打断了她,深邃的眸子里如燃了一团火焰。
江沼怔住。
眼里的陌生更甚。
寂静地巷子里,白雪铺地,一辆马车两道人影,任由那风冷吹打。
良久一道轻轻的声音响在雪地里,落地有声,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殿下是太子,殿下要臣女做什么,臣女又岂敢违抗,只是,殿下非得要如此吗?殿下应当知道,你我再无婚约,亦无半点关系。”
陈温终究是没再从那双眸子里找到半丝温度——没有眷恋,没有心痛,哪怕是同情也没有。
陈温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如见不到底的深渊。
“是以,孤给你鸡蛋羹,即便你知道吃了会长红疹子,也会往下吞是吗。”陈温低哑地问她,“你为何不同孤说。”
陈温说完喉咙便又堵住了。
就算是她当时说了他未必也记得。
冷风裹着积雪扫在两人之间。
停了半晌。
江沼说,“都过去了,殿下。”
那些曾经所有的执念,她想尽了千方百计去化解,到最后才发现,只要她放下了那个人,一切都迎刃而解。
没有放不下的人。
没有解不开的结。
江沼大抵没想到他还会陷在自愧之中走不出来,再次劝说他,“你不欠我的。”江沼低头解开了陈温的斗篷,缓缓地往前走了两步递到了他手上,轻声说道,“以往种种臣女都已经忘了,殿下也忘了吧。”
那斗篷挂在他手上,还余有她身上的温度,带着一抹抓不住的淡淡幽香,不过一瞬便被凉风吹得无影无踪。
白净的雪地上踩出了几道脚印,江沼转身离去。
陈温看着那道背影,忆起那年初春她假装不经意的从巷子里出来同他偶遇,实则他知道,她是抄了近路,故意来到了他跟前。
那日他随同伴去狩猎,并没有同她多说一句,在她走后,只回头瞧了一眼她孤寂的背影,竟也生了几丝怜悯,之后便又让周顺送给了她一颗宝石。
他以为便能弥补了。
如今当他自己来体会了一把。
便知其中滋味如何。
那悬吊在指间,几日以来他都不敢乱动的东西,此时却无声无息地擦着他的指尖而过,眼见着就快要消失不见,陈温心头竟一时凌乱不堪,生了恐慌。
倘若他不想放手呢。
倘若他不想忘呢。
陈温踏着那脚印而上,追至她身后说道,“以往孤冷落了你,是孤不对,往后孤将你放在心上如何?”
海棠色的身影,在他跟前立了一瞬。
转过身来那面上却并未波动。
只是带着微微的歉意,“可臣女的心上已经没有了殿下。”
陈温看着那马车帘子在他眼前一落下,冰天雪地之间宛如只余了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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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温从王府冲出来时快马加鞭,回来却是悄声无息,严青跟到他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屋里宁庭安早已经不在,屋里光线暗沉,严青进去替陈温点了灯,才转身掩好了门退了出去,陈温坐在那榻上好一阵才发现,身旁木几上搁了一个碟盘。
碟盘里头正是今儿江沼送给宁庭安的油桐花点心。
清晨府门前的那阵马蹄声响起时,屋里的宁庭安安然自若地吃起了点心,小三子照瑞王吩咐,过来寻人,便见宁庭安将那盘子里仅剩的一块点心搁到了陈温的几上,“是我愚钝,这才想起来,殿下刚才那神色似乎对这点心也喜欢得紧。”
陈温单手撑在那榻几边缘,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那上头,渐渐地泛了青,却如宁庭安料定的那般,他不会扔。
舍不得扔。
扔了便不会再有。
他又何曾想过,往日他从不在意的东西,有朝一日,会让旁人来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