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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吸毒鬼一样的师傅来了 第一节

小卓再次被比觉踢得尿血。那天下午,比觉把尾巴从鱼排送回来。伊谷夏已经在天界山等了。说好了,这天晚上,伊谷夏要给尾巴接风洗尘,杨自道、辛小丰、比觉作陪。比觉带尾巴上山,伊谷夏已经在那里和卓生发聊天了。看在伊谷夏和尾巴的面子上,卓生发冷淡而保持礼貌地对比觉点了个头。比觉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在等杨自道交班过来。尾巴回鱼排,是把金鱼带回去的,现在,她又把金鱼提回了天界山。当时,伊谷夏说换井水鱼更喜欢,两个人就到水井边去换水了。比觉因为有伊谷夏带,就在屋子里架着腿看书。

小卓和小发是突然从更高的山道上出现的。它们你追我赶追逐回家,可能游戏中,也可能是突发了战争,一路鸡飞狗跳藤叶乱飞地把战场延伸回家。小发总是以野鸡的半飞半走姿势,颠扑进院子,紧随其后的小卓,爪下沙沙生风,如猛虎下山。小发可能一路颠飞逃亡,加上飞进院子,已经体力消耗过大,所以,进了院子就直扑鸡窝。水井正是在它必经之路上,伊谷夏听到鸡狗异常的喧嚣声,已经来不及抱起对面蹲着的尾巴,事实上,尾巴已经呆若木鸡。小发吃定她的无用,愣是踏过她取近道急奔老巢,尾巴掩头尖叫,已经摔倒在打滑的水井边,比觉冲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鸡,只看到小卓踢翻了金鱼盆,一地金鱼在尖叫扭动。小卓似乎对金鱼好奇,驻足偏头察看,比觉的大脚已经狠狠上来了。这一脚,太狠,小卓嗷嗷叫得极其哀痛,下半身一直直不起来,弓着,尾巴已经夹到看不见。卓生发赶到井边,灰白的嘴唇在抖动,抱着小卓什么话都说不出;伊谷夏看到卓生发眼泪在眼眶转,看看狗、看看人,伊谷夏也不知所措。尾巴哭叫,鱼!我的鱼……

比觉赶紧帮她救鱼,伊谷夏也蹲了下来,打水。鱼在盆子里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伊谷夏说,没事了,没事了。卓生发沉默着,看着令伊谷夏难过,她暗中动了动比觉。比觉还在检查尾巴是否受伤。伊谷夏动他,他知道她的意思,但是,他假装没有感觉。如果今天尾巴再度受伤,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把这人、狗、鸡,统统掐死扔进水井中。

伊谷夏走到卓生发身边,因为不知说什么好,便也蹲下,想摸摸小卓,不料小卓不知是不信任,还是疼痛生气,立刻对她进攻性地狂吠。伊谷夏猝不及防差点后仰摔倒,比觉手快,一把拉起她并拽移到自己身后。卓生发急了,大喊,它不会咬她的!

比觉斜了他一眼,目光充满了轻蔑。

比觉的声音很轻,但卓生发听来五雷轰顶:滚开!你这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比觉抱起尾巴,一手提着小金鱼盒,进了房间。尾巴抱着比觉悄悄说,老陈,小卓很痛。比觉说,嗯。尾巴说,它很痛。比觉说,我刚才是太急了。尾巴说,那……我们去跟小卓说对不起没关系吧。

以后吧,比觉说,现在它正生气呢。刚才姐姐不是差点被它咬了。尾巴点头。可是,它很可怜,是小发坏!

比觉放下尾巴,唔,明天,你替我悄悄跟它说,说老陈说对不起了。

杨自道交班天还没有黑,辛小丰来得也很快。四个大人加尾巴,在废旧的铁轨旁,都进了伊谷夏的车。不过,杨自道不要伊谷夏开。地点也是伊谷夏找的,也订了桌,就在文曾路头的古道茶馆那里。原来就是吃他们西陇的老家菜,菜馆名字就是电话区号叫0590。家乡菜多年没有吃了,尤其是比觉和辛小丰。

在古道茶馆前下了车,辛小丰牵着尾巴,尾巴提着小金鱼盒;伊谷夏、杨自道、比觉走在后面。忽然街面人物沸腾,摊贩子极速奔逃;一辆三轮摩托和一辆小东风车过来,几个制服冲下,跑得慢的摊子被拖倒,有人在叫喊,一瓮谁丢弃的酒酿被一辆自行车撞倒,酒香满地;那边的烤羊肉炉子被制服轰隆隆地扔上卡车,火星四溅;女人在尖叫;几个紫黑色的山竹,骨碌碌皮球一样地滚到尾巴脚边,尾巴想去捡,却看到一个烤地瓜的因为反抗炉具没收,被制服打得嗷嗷怪叫,头破血流,又一个女人在厉声尖叫哭喊,不知哪里有一个孩子也在没命尖叫。尾巴被这阵势吓住了,辛小丰一把抱起了惊恐的尾巴。杨自道摸着她的头,说,走,我们进店吧。比觉把两个山竹捡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打人呀?尾巴说。几个已经坐在小包间里。比觉把山竹捏开,里面的果肉如白色的柔软的大蒜头,清甜可口。他用牙签扎给了大家。尾巴郁郁地张嘴接了,说,是别人的东西。他们挨打了。

见没有人回答,尾巴又问,谁是坏人呢?

你说呢。伊谷夏说。

打人的人。他们很坏!尾巴问辛小丰,也问伊谷夏,警察为什么不来抓他们?尾巴想起了伊谷春。在他卧室,她看到了伊谷春的警服警帽。你给伊谷春打电话好不好?尾巴竟然叫伊谷春全名。杨自道、辛小丰、比觉不由笑起来。伊谷夏逗她,立刻拿出电话,打通了伊谷春电话,说,一个小朋友要跟你说话。

尾巴退缩着不接。辛小丰示意她别怕,鼓励她接。尾巴死活不伸手,伊谷夏按了扬声器。大家都听到伊谷春在电话里说,是尾巴吗,找爸爸什么事?

杨自道、辛小丰、比觉一时神情复杂,互相看着。伊谷夏说,在我们家,我哥老逗她,说是她的第四个爸爸。才不是!尾巴大叫一声,拿起电话说,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你骗人!她把电话挂了。杨自道说,嗨,你有警察爸爸了。尾巴似乎不开心,鼓着腮帮子看面前的金鱼,不理睬大家了。

红菇鸡汤、豆腐焖黄骨鱼、酒糟蕨菜、椒盐小河鱼、芋饺、笋干排骨、虾米炒芥菜。伊谷夏要了当地的家酿酒。很甜,后劲极大。店小二匆匆过来对伊谷夏说,对不起,绿笋被人点完了。伊谷夏叹息,我哥总说,你们老家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新鲜绿笋。

尾巴说,为什么不叫他来抓坏人?!

大家又笑。尾巴噘嘴看自己鼻子,不愿看他们,她还在生气。几个爸爸都给她夹菜、喂汤、拔鱼刺什么的。看得出三个男人吃家乡菜,胃口极好,酒开始还节制,他们知道它的厉害,可是,后来越喝越多了。忽然店小二进来了,手里竟然托着个蛋糕,蜡烛已经点燃。尾巴拍手连声惊叹,哇!哇!

辛小丰和比觉还以为是伊谷夏生日,正要道贺,伊谷夏却说,看看身份证,有刚好今天的,我们就祝他生日快乐!没有,就庆祝党的生日。

杨自道自己都忘了,离家十多年来,他们三个从来没有过生日,伊谷夏这么一说,他就想起自己是这个月生的,今天就是十一日。辛小丰和比觉也立刻反应过来,辛小丰对他举杯说,快乐!比觉拍了杨自道的脑袋:珍重吧。比觉一口喝干了。杨自道看着伊谷夏,伊谷夏对他举杯,狮子座的,生日快乐!

杨自道把酒干了。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也不想也不必掏身份证。有一点不明白,伊谷夏什么时候偷看了他的证件呢?伊谷夏说,赶紧祈福吧,来,祝你生日快乐——伊谷夏一唱,大家都唱了起来,尾巴唱得最嘹亮。

杨自道合掌,一口气吹灭蜡烛。伊谷夏说,我看到你们十三年前的合影,杨师傅的头发还是黑的。而我去年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这么花自。第一眼,我还以为他快退休啦。比觉说,他是少白头。遗传的。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就因为他白头发多,才尊他为老大。不过,他现在白得厉害,因为他熬夜捞钱不睡觉。

杨自道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的合影?

伊谷夏说,在天界山啊。你们站在厦门大学前。1988年8月25日。看,马上就十四年了!hihi(笑声?),那时候,你们三个人瘦毛长,疲惫呆板,好像刚被人痛打了一顿。小丰和比觉那时候,比我现在小多了。说着,伊谷夏忽然感到,这三个人似乎阴沉下来,没有人和她交流眼神。比觉喝多了,但是,他专心致志地监督着尾巴吃饭,时不时喂上一口菜。辛小丰在沉默地抽烟,一枝接一枝;杨自道在喝酒,也没有让伊谷夏喝。

伊谷夏说,怎么都不说话了?

杨自道说,你让大家想起了家乡了。

几个人默然。散席出来,因为喝了酒,杨自道不敢开车,又不让伊谷夏开,几个人就说先走走,散步散步。走过灯火辉煌的华侨大饭店,尾巴就被气球做的拱形门吸引,大堂门口,两对新人正在迎宾。结婚呢。一看到长裙曳地的婚纱新娘子,尾巴就亢奋了,死活把他们拽过去看个究竟。

一手提着小金鱼的尾巴,几乎走到了粉色新娘的身边,仰头看着,最后她停留在对面一个更加美丽的白色新娘边,眼里无比羡慕。

我也要结婚!走回他们中,尾巴大声说。几个人一愣,都笑。

伊谷夏说,你要嫁给谁呀?

嫁给我爸爸呀!杨自道、辛小丰、比觉不由又笑。

伊谷夏说,你要嫁哪一个呀?

全部!道爸爸开车送我上学,小爸爸买新衣服,老陈做饭讲故事。

那我呢?伊谷夏说。

你站爸爸后面!我们拉手,尾巴示意伊谷夏也像她一样蹶屁股,手拉手地把他们三个人的腿围住。你也嫁给我爸爸!我们通通都在一起!

伊谷夏一阵人心的温暖,觉得被组织接纳的感觉,但她蓦然看到,夜色中,尾巴前面站着的三个爸爸互相看着,脸上都毫无表情。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冲击力,直撞伊谷夏心房。这三个人的表情太默然一致了。后劲强大的家乡酒,并没有影响他们强悍的意志。伊谷夏感到自己就像被一道铸铁般的城门,挡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