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霜霜摔门而出, 扬长而去,再次震碎了等候在门外的助理小哥的眼镜。
这女的什么来头,真虎。
资料他曾查看过,确实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负责人, 搞人工智能的细分领域智能影像诊疗, 三年都不见起色。
一般而言,这种大都是噱头大于实际, 于是他凭借个人经验, 直接帮老板筛除了这种劣质标的。
助理先生从大敞的办公室门看进去。
姜衡架腿靠坐在沙发上,正恍然出神, 手上轻轻晃动着玻璃口杯,愣是把气泡水喝出了烈酒的感觉。
啧, 瞧他老板这通身的气派, 多标准的霸总样本, 跺一下脚两地股市都要同时震荡的那种。
——如果脸上没有那浅浅的巴掌印就更有说服力了。
“她之前来过么?”霸总突然抬头发问。
社畜的直觉让助理陡然警醒:“今天第三次。姜总,需要准备这家公司的详细资料吗?”
出乎他的意料,姜衡摇头道:“不用。”
*
焦霜霜上了车,发了会儿呆, 换档倒车出库。
就在这时,恰有另一辆车从她的车后经过, 她紧急踩下刹车,却被高跟鞋卡住不能动, 径直撞了上去。
车速不快,但撞得不巧,那是辆颜色造型皆低调,却顶着个三叉戟标志的车。
低调不怕,低调奢华就吓人, 比单纯奢华恐怕还要更壕一些。
创业者赌上全副身家只为创业,焦霜霜这些年过得十分俭朴,路遇豪车都远远避让,尽可能不多一分钱额外消费。
今天倒好,一脚油门轰掉了公司未来几个月的房租水电费。
焦霜霜遵纪守法,往常都是一上车就换下高跟鞋,今天这么魂不守舍,得怪屈衡。
不对,姜衡,姜衡。他已经不再是她曾爱过的那个人。焦霜霜提醒自己。
修车费却不能让姜衡来赔,她匆忙下车,看了一眼对方车门的惨状,暗自将姓姜的骂了一万遍。
“保险公司会联系您,我的保额可能不够覆盖修车费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焦霜霜向那位倒霉的车主递上了一张名片。
对方戴无框眼镜,看着君子端方,像是个古典艺术家,说话也很有艺术,非但没有生气,还提醒她下次不要穿高跟鞋开车。
“是对旁人,也是对自己负责。”男人连微笑都很得体。
焦霜霜羞赧,再次致谢并致歉,心头又骂了一遍姜衡——此念刚起,附近的电梯厅走出一人,她只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出那嚣张步伐属于谁。
有些人,不管穿上多文明的外衣,都不君子,不端方,骨子里透出的痞气。
痞子站到艺术家身旁,愈发显得泾渭分明。
“你来干吗?”二人明显熟识,姜衡很不客气。
“母亲想请你一起回家过中秋。”艺术家笑意温和。
姜衡的肩膀靠着车门,似笑非笑打量了他片刻:“好。”
这个回答令对方一愣。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不回去,那是你妈,又不是我妈?”姜衡笑意渐深,“抱歉让你失望了,哥哥。”
这个称呼让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皆一愣。
焦霜霜目光在两人间交叉比对,还真比出了一些遗传学上的近似之处。
温雅男子微微一笑:“你愿意回归,我们都很开心,弟弟。”
“别扯淡了姜胜磊,你比谁都恨我。坦诚点,像小时候那样多好,还是会骂人的你比较可爱。”
话毕,他看了一眼被撞坏车门的玛莎拉蒂:“姜少,这点小擦伤,就别让人赔了吧,不符合你的身份。”
他边说,边从对方手中抽走那张焦霜霜刚递的名片,揣进了自己的衣兜。
“应该也不影响正常驾驶,不送了,再见。”
*
同样是“小擦伤”,为什么就会影响她的正常驾驶,焦霜霜不明白。
为什么她同意上了姜衡的车,焦霜霜也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说,关于如何通过AI实现更精确的放疗靶区勾画,他有一些考虑成熟的新思路,能够突破她目前面临的瓶颈,可以在路上顺便一起聊聊。
焦霜霜看着公司群里那帮干劲十足的年轻人,主动拉开车门,上了姜衡的车。
其实,他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她还是愿意和他聊的。
麻烦的是,也许她……不止想聊聊而已。
成年男女,各未嫁娶,早年还有过一场烈焰滔天的热恋。即使情意已冷,肌肤却还记得彼此,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
像指尖落在琴弦上的肌肉记忆,他停车与她告别,望着她在迷离暮色中的侧脸,一时不辨是真是梦,手已自动伸了过去。
晚照疏影,旧梦重回,她也在恍惚中闭上眼,仿佛再次落入那个漫长的、热意蒸腾的夏天。
他的吻总是极具侵略性。
与她喜欢的机车越野、高空蹦极、激情探戈……同属一个调性。
所以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沉迷。
车内旋律流动,何等奇特,这么多年过去,他连喜欢的音乐风格都发生了变化,气息却还是和当年没有太大区别。
干净清爽,汹涌澎湃,如阳光下炽烈的白浪。
这样一个人吻你,你会感觉被卷入浩荡漩涡,无法逃离,不管他的爱短暂与否,你只想留连于那一刻。
就像那次,她冲去“鹰眼”与他争辩,学术纷争没来得及辨出曲直,人却被他直接捉住,往嘴里灌了一口威士忌。
他的舌尖抵着冰块侵入她口中,在唇舌交缠间,将冰与美人一同融化成了水。
焦霜霜微阖着眼,被姜衡紧紧抵在座椅靠背,再一次软下了笔直的腰背。
直到这一刻,她才肯承认自己的思念与后悔。纤纤十指搅入他浓密的发丝,她习惯性地往后顺捋,却一把捋了个空。
长发已剪,他们已告别当年很多年。
焦霜霜的推拒来得过于突然,姜衡微感错愕,重新倾近她的唇瓣。
“霜霜……”
好似他与她一样,在过去的那些日夜,不休地怀念过往,无法重启。
他当然不可能。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衣领上印着别的女人的口红印的同时,将她的名字叫得如此深情。
衣领上的那瓣红痕再次晃入眼帘,冰美人重新冻结成冰。
“姜总,”她冷冷笑,“叙旧叙得这么随意,就没考虑过,万一我已婚?”
*
回到公司,由于焦霜霜脸上的颓意过浓,她立刻被团队围住,进行了一番“临终关怀”。
“霜霜姐,怎么样?金主爸爸肯包养吗?”
……那得看是哪方面的包养了。
刚才的那个吻酣畅淋漓,焦霜霜承认她爽到了,金主爸爸必然也爽到了,中途被她叫停,还流露出一丝欲求不满。
她也挺不满的,但她不能放任自己继续。
这个诱惑她无法抗拒,因此必须抗拒到底,否则她就是进了沼泽地的骆驼,迟早将变成一只死骆驼。
她曾泥足深陷,好容易才自拔,不能再陷一次了。
怀着极大的歉意,焦霜霜对那嗷嗷待哺的一群雏鸟解释:“没有,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找沈瞳——其实也不行,上亿的投资,风险确凿、收益不明,又不是临时周转,虽然他们绝对不会say no,但她不想让友情变味。
焦霜霜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发愁,过了半小时有人跑来敲门。
“霜霜姐,出来吃宵夜,顺便欣赏大帅哥,车就停在马路对面!”
小姑娘刚毕业,眉眼都还青葱,瞅谁谁帅,什么怪味小鲜肉都能吃得下嘴。
焦霜霜原本想说她今晚没胃口,突然小姑娘在窗边兴奋尖叫捂脸,手忙脚乱点开视频软件,摄像头对准窗口:
“姐妹们,姐妹们,听我讲件事!外面有个男的好帅,开的车也好炫,我在窗边偷看了他半小时了,刚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我站的这个窗户,现在他正走向我,我已经想好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焦霜霜为了省钱,从寸土寸金的滨海新区搬出来,在老城区找了一套位置偏僻的廉租房。
房址在一条旧的步行街二楼,沿街都是鱼丸面店、修脚采耳之类的店铺招牌,入夜还会亮起画风可疑的洗浴店霓虹,总体而言,街景颇具市井之风。
街边突然停个广告招贴画似的车,车边站个广告男模似的人,也难怪引得小姑娘不能好好工作。
别说小姑娘,隔壁的张婶陈姐王阿姨也纷纷投来了惊艳并惊诧的目光……
……
男人锃亮的皮鞋踏过楼下云吞店就地泼洒的汤水,径自走上了对面的二楼。
焦霜霜的工作室里,小姑娘拍完视频正在上传app,突然听到敲门声。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半天才结巴道:“我、我有男朋友了……”
“当然。”男人对她销魂一笑,“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没有才奇怪。现在,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你老板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她被那一笑灌了迷魂汤,也不问对方该身份,当真有问有答得顺畅。
“男朋友?老公?床伴?暧昧对象?”姜衡笑起来犬齿隐现,这几个词被他读得也有些森然。
“没、没有……”小姑娘摇头。
“不过,她好像有个……”她回忆了下老板办公桌上倒扣的那张照片,仔细地考虑着措辞。
“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