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太后寝宫里, 太医一脸困惑的从内殿出来,对着满脸紧张的太后摇头:“微臣的确是仔细查看了王爷身上上下,可全身无一处有伤, 十分康健。”
“康健?若是康健, 灏王怎么会以为他今年才九岁?”
太后被搀扶着,急的声音都在颤:“你确定你仔细查过了?”
太医赶忙跪下:“许是、许是微臣学艺不精, 这才查探不出王爷是为何失去记忆。”
学艺不精?
可他已经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了。
太后皱着眉挥手让人下去,转身进了内殿。
内殿里,纪长泽正被人伺候着穿衣衫, 见到太后看过来,笑着喊了一声:“母后。”
他行了礼,才说:“母后不必担忧了, 许是我犯了什么罕见的病症,等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了, 又笑着哄人:“虽说方才在铜镜中看到了儿臣如今相貌, 确定现在的确是六年后了,可看着母后,儿臣方才的确定又变得不确信起来了。”
一张嘴, 就是甜言蜜语:“若是真的过了六年之久, 为何母后相貌竟是不光没老,反而还年轻了许多, 莫非母后真的是天上的仙女娘娘不成?”
饶是太后之前还在担心小儿子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听了纪长泽这么一番话,也还是被逗的笑起来。
“你这孩子,就会逗你母后开心。”
她都险些忘了, 之前的长泽便是如此,虽说人被惯得有些骄纵, 每次闯祸时却总让人生不起气来,可不就是因为他这张嘴吗?
要是惹了什么祸事,还不等着人找上门来,他就已经笑嘻嘻的开始撒娇甜言蜜语,直白的讨好恨不得把人吹到天上去。
他本来就是最小的那个,每次都能让人哭笑不得的给他处理,不光对着他生不起气来,还觉得自家儿子/弟弟可真是率真可爱。
只是想不到,如今的长泽顶着十五岁的面貌,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也十分符合。
这几年里,长泽性子大变,从没再时不时来看望太后,故意撒娇做小儿姿态逗弄她开心,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自己种花,花朵盛开时便献宝一般的送到太后跟前,说要把最美的花送给母后。
元辰帝孝顺,一有了什么珍奇宝贝都会先给太后,太后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可这也不妨碍她每次在看到那些花儿后心情愉悦。
算下来,她已经有足足几年没有见长泽种花了。
“好了母后,没事的,说不定我睡一觉就好了,倒是母后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我宫中的人都换了个遍,只剩下了如儿姐姐,还有如儿姐姐,若是我现在十五,她不就二十七岁了吗?怎么还不放出宫给她找个好人家?”
太后哪里知道这些,只能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轻声说着:“是你说想要换一些新鲜面孔伺候,当初你还想要把如儿也遣走送到其他宫,是哀家想着如儿从小陪着你一起长大,人也稳重,还是个忠心的,这才没允了你,把如儿留了下来,至于如儿出宫嫁人这件事,你从未在哀家面前提起过,哀家倒是不知晓你是这样打算的。”
纪长泽脸上露出了困惑。
“换成新鲜面孔倒是还有可能,可如儿姐姐,我为何要赶走如儿姐姐,就算是不要她在身边伺候了,依着我的性子,肯定也是送她好好出宫嫁人才对啊。”
太后也不清楚这件事,不过如儿和小儿子感情深厚她倒是知道的,说起来,她之所以记住一个丫头的名字,还对她抱有好感,就是因为当初元辰帝刚刚登基,十一岁的年纪,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到底是年幼了,太后垂帘听政,帮着撑住了场子几年。
只是她去垂帘听政了,小王爷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太后一直等到元辰帝十六岁才回到后宫,而这五年里,小王爷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被宫女太监带着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与元辰帝对他宠爱甚至到了溺爱地步的原因,毕竟为了元辰帝,在他小时候太后实在是忽视他太多,而如儿便是那个时候被选为伺候和陪玩的小丫头。
后来朝堂上几番波折,太后为了帮助元辰帝也顾不上小儿子,那时灏王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全程都是如儿陪着下来,他对着如儿亲近,太后也能理解,不然也不会允许他一个王爷喊一个宫女姐姐。
现在纪长泽开始N啵N啵的疑惑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送如儿出宫,太后也跟着疑惑起来了。
是啊,换成别的宫女也就算了。
如儿在长泽心目中有多么重要,当初她也很清楚。
这六年里,长泽竟一句都没提起过要送如儿出宫嫁人的事,按理说,受宠的丫头们二十五岁左右便会被主子允许出宫,就是怕她们错过最好年华,嫁不到好人家。
见太后也开始沉思,纪长泽继续N啵N啵;“还有我醒来的时候,如儿姐姐竟然在擦地,我可从来不让她干那些活的,她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瞧着不好,头上戴着的首饰看着也不行,母后,是如儿姐姐惹我不高兴了吗?为何在我的宫中,如儿姐姐还要擦地的,你知道吗母后?”
太后也不清楚,她略有些迟疑的说:“当初我派遣到你身边照顾你的嬷嬷们都被你送回来了,还说不想让我身边的人跟着,总觉得做什么都被人监视……”
纪长泽顿时一脸讶异。
“监视?我为何要这样说?母后您送人到儿子跟前来不是为了照顾儿子吗?”
是啊,太后被他说的心底一涩,回忆起了当初儿子把人送回来,还冷冰冰说了那样一番话时她心里有多么难受。
明明是满腔母爱希望可以更好地照顾好儿子,却被说成是监视。
当时她生气质问,还被小儿子用着一股嘲讽语气问,若是照顾,那为何他会落水。
小儿子在他宫中落水,奄奄一息差点没救回来这件事一直都是太后心底的痛,那段时间每晚她都做噩梦,梦到自己的孩子在水中苦苦挣扎,最后无力沉下水面。
可以说当时小儿子说完那话后,太后心底难受了好久,最后只能默默地将人撤了回来。
猜想着长泽性子虽然骄纵,却从来没这样对过自己,也许是那几个嬷嬷惹了他不快,也没让人继续留在自己宫中伺候,直接放她们出了宫。
虽然已经是往事了,但想起来当时长泽说完那番话她心里有多么的心寒,太后脸上也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难过。
她强忍着心里难过,简短说了说当初纪长泽说过的那番话。
“太过分了!”
记忆回到九岁的小王爷愤怒的拍桌子,脸上神情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样对母后说话?我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是进水了吗?”
他沉思了两秒,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突然猛地站起来抓住太后的手:“母后,你别听那个时候的我瞎说,落水这件事分明是我自己让人退下,偷偷翻窗跑出去的。”
太后见着满脸担忧,生怕自己难过的小儿子,眼眶莫名红了。
“长泽,母后知晓,你肯定也不是故意那样说的,许是那几个嬷嬷惹了你生气,你到底年幼,这才忍不住迁怒。”
“可张嬷嬷她们对我一向体贴,我心底是很欢喜她们跟在我身边照顾的,她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惹我生气?母后您问过她们吗?”
太后自然是问过的。
只是那几个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她们都和以前一样的行事,可从前还会谢她们照料的灏王仿佛突然厌烦了她们,也不愿意再听她们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了行礼的声音。
行礼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元辰帝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眉头微微皱着,满脸担忧亲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母后,儿臣听闻长泽出了事,还叫了太医……”
一进来,便瞧着弟弟正好端端的站在那,还没心没肺的冲着他笑,看那样子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元辰帝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纪长泽满脸笑容的喊了他一声:“皇兄,你现在瞧着好威武,还留胡子了,还是别留着了,留胡子没你不留胡子好看。”
元辰帝;“?”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这是怎么了?这胡须朕不是留了三年多了吗?”
太后让他过来坐着,将小儿子失去了六年记忆,重新回到九岁的消息告诉了他。
元辰帝一听居然还有这种怪病,当即要叫太医。
“行了,太医看过了,长泽身上半点毛病都没有,只是不知为何失去了这六年的记忆,暂且是无什么妨碍的。”
“都少了六年记忆了,怎么还能无妨碍,朕还是下旨,寻名医来为长泽好好医治。”
“好了皇兄,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个什么,方才我都忘了问母后,这六年里皇兄你又给我生了几个侄儿侄女?可不可爱,乖不乖巧?都叫什么名字?二公主今年该是十二岁了,你可开始给她相看驸马了?”
元辰帝本来满满的担忧都被弟弟这不合时宜的八卦给弄没了,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弟弟的额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若是真是什么怪病可如何,现在只是没了记忆还好,要是直接变成傻子了,看你还乐不乐的起来。”
他心底其实对弟弟这样亲近自己还是有点高兴的。
随着弟弟慢慢长大,兄弟之间仿佛也跟着慢慢隔了一层,也再没见他像是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调笑兄长,在他心情不畅快的时候溜去找自己吃烤鸡,看月亮,畅享月亮上到底有没有仙宫和嫦娥。
兄弟之间,只剩下了生疏。
甚至有时候,元辰帝都难受的感觉到弟弟在排斥着他。
他那时会想,可能长大便是如此,兄弟之间的情谊慢慢淡化。
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到弟弟回到原来模样。
有这么一瞬间,元辰帝心底甚至闪过一个“若是长泽一直这样也不错”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弟弟叛逆没什么,但若是病不治好,以后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后遗症可怎么办。
他回答着:“这六年里宫中又出生了五个皇子和三个公主,二公主的驸马人选朕正在看,之前让你帮着挑挑,你还嫌麻烦。”
一般公主都是留到十八岁到二十岁再出嫁,而在她们十一二岁的时候,宫中就会开始挑选驸马人选。
挑好了之后自然会派人去打招呼,告诉那家人,朕看上你们儿子了,想让他做朕的女婿,你们最好是把他给朕教好了,不要让他长成奇奇怪怪的样子,要根红苗直,身边还不能有奇奇怪怪的女人。
是的,在封建社会,皇帝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朕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但是朕的女婿只能有公主一个女人。
要是敢有其他女人,朕不介意给公主换一个驸马,至于原来的驸马,轻则就是不再受重视,重的话直接流放或者抄家。
当然了,要达成以上条件,做父皇的皇帝必然要有实权,元辰帝便是这样一位有实权的皇帝,对于几位公主,他自然不介意帮着女儿们撑腰。
纪长泽颇为震惊:“我居然会嫌麻烦?我可是一直把二公主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我怎么会嫌麻烦??”
元辰帝无语的瞥了一眼自己弟弟。
“你只比二公主大了三岁,什么当做女儿,朕看当做玩伴还差不多。”
纪长泽还是很震惊的样子。
“皇兄,这几年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会做出这些事来?”
元辰帝也不知道。
“你这个年纪正是想的最多的时候,可能等到长大了便好了。”
俗称,中二病。
纪长泽突然捂住了肚子:“啊,方才让太医看了半天,看的我都饿了,母后,皇兄,我们还是先用膳吧,我今天想吃连双鱼。”
太后神情一怔:“你想吃连双鱼,你不是嫌弃鱼刺麻烦,不肯吃鱼吗?”
刚说完她便想起来。
面前的是九岁的儿子,而不是十五岁的。
长泽九岁前,的确是很喜欢吃鱼的。
“鱼刺怎么会麻烦,我吃的鱼不都是被弄没了刺才呈上来的吗?”
纪长泽这话一出,太后又是微微一顿。
是啊,长泽每次吃鱼肉,可都是底下人小心挑好了刺,确定不会扎到灏王了才会呈上来。
在长泽六岁以前,可一直都是以为鱼是没有刺的。
纪长泽见太后眼神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再多提示。
穿越者是现代人,也没有继承到小王爷的记忆,看到鱼就觉得麻烦不想吃,完全没想到封建社会里的王爷吃鱼是从来不用担心挑刺问题的。
若是他想,一天十二个时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让人照顾都没问题。
提示的这么多就够了。
其实纪长泽现在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感受体内有人跟自己抢身体,他一番操作猛如虎,那穿越者百口莫辩。
但要是这样说了,难免要亲口说出他才是真正的灏王。
纪长泽这人,平时也是厚颜无耻没皮没脸,脸皮厚的比城墙还厉害,但是他能够肆无忌惮的忽悠人,也可以像是现在这样,将真正的小王爷模仿的惟妙惟肖。
但是面对着一个真正无辜的灵魂,他是真有点矫情,不想在疼爱小王爷的母亲兄长面前,亲口撒谎他是灏王。
一旦说了,好像就真的抹杀了灏王的存在。
他可以装成灏王的样子,也可以替他完成他的心愿,让他的亲人以为灏王从未离开,但他不能自己说自己就是灏王。
好像要是说了,那就从厚颜无耻,变成了无耻厚颜。
挺矫情的。
纪长泽吃完了被人工挑刺完的鱼,拿着手帕擦了擦嘴,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靠在椅子上休息,突然鼻子嗅嗅。
“外面是不是桃花开了?我好像闻见了桃花香。”
元辰帝听了,解释道:“宫中怎么可能有桃花,不是桃花,是之前朕出宫了一趟,那个时候去了一趟桃林,也许身上沾染到了一些味道。”
纪长泽当即谴责的看向了他:“皇兄你忘了母后一闻见桃花味就浑身起疹子吗?去了桃林回来,竟然还不好好洗漱再来见母后。”
元辰帝很久都没有听着弟弟像是这样跟他说话了,这样的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但是他听着却很舒服。
当初还没登基前,后宫斗争让他和母后日子十分不好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元辰帝更加渴望亲情,对着唯一的亲弟弟,也从来都没有摆着皇帝的架子过,从来都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长泽也一直都十分的配合,从来没有顾忌过他皇帝的身份,给了他想要的亲情,每次兄弟俩斗嘴时,看着这个小子仿佛是得了便宜一般的笑,元辰帝心底都一片放松。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泽再也没对他这样过。
见了面行礼,说话从不没规矩。
虽说这才是真正该存在的情况,可元辰帝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的。
如今再次这样,他心里轻快,嘴角也戴上了笑。
“朕怎么可能不记得,之前回宫时就已经沐浴更衣了,放心吧,太医曾经说过,只是微量的香味没事,要母后与桃花共处一室才会出疹子。”
纪长泽这才作罢,转头又去冲着微笑看着他们兄弟斗嘴的太后讨好卖乖:“母后您看,还是我想着您,我就从来不出宫瞎逛,都是乖乖在宫中陪着母后。”
太后许久没见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笑容慈祥的满足看着两人:“好,哀家知道,长泽最乖了,不像是你皇兄,经常出宫玩,都不知道该母后带点什么东西回来,要是长泽出去了,肯定能带一堆宝贝来给母后。”
元辰帝无奈笑笑,丝毫不生气,心底反而也十分高兴。
弟弟才九岁,他生个什么气。
他让人倒水给纪长泽:“行了,快喝你的水吧。”
纪长泽喝了一口,突然抿唇又尝了一口,微微皱眉:“这不是我经常喝的山泉水啊。”
一旁伺候的太监赶忙小心的站出来回答:“殿下您忘了么?您之前说不喜欢喝这山泉水,觉得它味道重,特地命奴才换了的。”
“它味道不是一直都重吗?我也从未喜欢过,只是我小时身子不好,母后不是特地为我寻来这寺庙附近的山泉水,想要让我沾染一下佛性,这才从小到大一直喝着吗?”
纪长泽满脸奇怪的将水放下。
“奇了怪了,我也太奇怪了,这性子变得。”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好像是没再当一回事,继续拿起筷子挑挑拣拣的开始在桌子上挑着吃的。
元辰帝听了这话却是心里微微一突。
他迟疑的看了弟弟一眼,眼底犹豫,但到底没说什么。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过后,纪长泽打了个哈欠,脸上再次露出了困意来。
“好困,母后,我就在你宫中睡一会吧,晚上索性也就在您这里吃了,记得叫一些儿子喜欢的菜。”
他说完,哈欠连天的就自顾自朝着内殿走去,丝毫规矩都没有。
但没有规矩,却正是太后和皇帝从小看着长大的灏王模样。
他们向来对着纪长泽是娇惯到恨不得上天的,若是他有了规矩,那才叫奇怪。
皇帝神情迟疑,看向了太后。
之前灏王性子变了,还能说是因为病重性情大变。
但是当真正熟悉的灏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察觉出了什么。
从前的灏王喜欢如儿,对着如儿好的像是亲姐姐一般。
之前的灏王喜欢吃鱼,几乎每天的每顿饭都必定有鱼肉。
之前的灏王性子喜欢耍赖撒娇,从来都没见他规矩过。
后来的灏王呢?
不再亲近皇帝太后,对着如儿也没了从前的亲热,说是不想吃鱼觉得鱼刺麻烦,可灏王从小到大吃的鱼就没见过有鱼刺的。
到了这个时候,真想好像已经到了眼前,却让人那么不敢相信起来。
大病一场,真的会让人性情大变成了这副模样,甚至连鱼里没有鱼刺这件事都忘记吗?
性子改了,口味改了,甚至连常识都改了?
皇帝与太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而那边的内殿里,穿越者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居然正在太后的寝宫里。
怎么回事,他之前不是正在让人给自己捶腿吗?
他站起身,皱眉看着四周。
而皇帝与太后那边,也很快有人回道,王爷已经醒了,好像也恢复了记忆。
只是,把之前他曾经失去记忆,变成了九岁时王爷的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