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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要离刺庆忌

孙武和家仆田狄一路狂奔,向楚国而来。十年时光里,楚国几乎年年经历战火。吴国和楚国从未罢兵,吴王阖闾——原来叫做公子光,大规模征战楚国居巢,曾经把楚太子建的母亲劫掠到了姑苏。小战更是说干就干。不久前,两国边城少女采桑叶,争抢起来。为了几叶桑叶,先是两边少女的爹娘兄弟互相厮杀,接着是两个边城兵戎相见,楚人灭了吴国的小城。到后来,吴王率领大军压境,一直攻破居巢和钟离两座城池才算心理平衡。楚人蛮野,成年男子行路没有不带剑刃的,如若捉到吴国来的可疑之人,砍手剁脚,甚至杀头,都说不定。因此,孙武和田狄隐蔽行踪,晓行夜宿,一路十分地辛苦。

在楚国卫地,田狄想方设法找到了混迹在庆忌军中的要离。要离本来人就干枯,失了右臂,半个人如不倒翁,歪歪斜斜来到馆驿秘密谒见孙武。

孙武以酒肉款待要离。要离觉得像负债之人见到了债主,羞愧难当。

孙武心里明白,他当然不是逼债的,说是逼命的还有些沾边儿。

孙武的神态十分地平和,老友相逢,觥筹相交,很是亲切,矢口不提刺杀庆忌之事。要离憋不住,说自己虽然已为庆忌接纳,却无法近得庆忌身边。庆忌身边武士簇拥,睡觉都睁一只眼,枕着宝剑。依从先生教我之计,我已劝得那匹夫挑选精勇兵丁,十日后舟师东行北上,就要去攻打吴国。说着,感叹有负于孙先生的知遇之恩和吴国君王的重任之托,剁手杀妻所追求的目的至今还未曾达到,越发地羞惭,声泪俱下,啪啪地掴起了自己的耳光。

孙武忙拉住要离的手:

“要离兄不必如此自残。要离兄的诚信忠勇,孙武没齿难忘,铭刻在心。听兄所言,庆忌十日后不是要兴师伐吴吗,就是说时机已经到了。这时机不是随时都有的,来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兄可要抓住才是。”

要离说:“请先生教我。”

孙武说:“可将庆忌水葬。到时候,你即可明白。”

要离走了。

孙武哈哈大笑。

田狄问:“先生所笑何为?”

孙武笑说:“我一笑庆忌一介匹夫,不懂得会合诸侯来征伐吴国,单枪匹马来送死;二笑庆忌终于不会预料同舟相济之人,便是将他葬身鱼腹之士,万丈之堤,毁于蝼蚁;这三么……好了,不说了,备马,上路。”

庆忌正“依从”孙武之计而行。

浩浩荡荡的战船顺长江准备东去北上,西风猎猎地漫卷着大纛。庆忌立在船头如塔,这汉子精力和体力惊人地充沛,目光如闪电般敏锐。人说他可跳跃到半空伸手捉住燕子,可以两手一合掐死熊罴,都是实有其事,可是勇则有余,谋却不足。他对要离的轻信和轻视便是他致命的错误。那要离晃晃悠悠带着独臂来哭诉投奔他,一下子就唤起了他征伐吴国,报父亲王僚被杀之仇的血性,就收留了要离,种下了祸根。虽然他也注意观察过要离的所作所为,虽然他一直没让要离近得身来,但是到了这会儿,庆忌不仅让要离上了他的船,而且让要离围绕左右带路,就大错特错了。他以为,一是何处弃舟登岸,从何处发起进攻,只有要离可以做向导;二是谅要离这个风一吹就乱摇乱摆如芦苇一样的小东西,不敢对他下手,即便下了手,他庆忌吹一口气便可将他吹落江中的。他太自信了。

江风如箭。船行如梭。

船上的要离,独臂拿不稳长戟,只得在腋窝下夹着。秋风贴着江面呼啸,要离立也立不稳,总觉得要被风抛起来投入江中,身体在向上飘,就只好把位置调低,单膝跪在船头。他的心脏这会儿正在膨胀,变得很大很大,心跳怦怦如擂鼓。肝胆在紧张地抽搐,他的嘴里满是苦味。他作为向导,此刻正是江船舟师第一人。他跪在庆忌前面,脊背对着庆忌。他的脊梁上似乎生出了眼睛,关注着庆忌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他和庆忌的膂力相比,犹如泰山之比蓬草,如若动作,只可一举成功。他心里觉得又自豪又骄傲,公子庆忌的生死,吴国社稷的安危,此时全都系在他的脖子上。感谢超人的先知孙武,使他这一残缺不全的穷巷酒肆的无名鼠辈,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日后,太史公也不得不在史书上恭恭敬敬地写上“要离”二字了。可是,现在便是孙武孙先生所说的电光石火一般的时机么?孙先生说“可将庆忌水葬”,就是这片水域么?不,还不行。船是顺风船,如果他立即转身面向庆忌,可就是逆着风了,他知道,他的体力不济。

等待着。在等待中受折磨。

要离夹着长戟的腋窝里,出着汗,粘粘渍渍的,很不舒服。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冷战。

他保持着那种江船第一兵的姿态,目光只注视着前方吴国的方向,他夹着的青铜之戟也一直指向吴国。他的无比忠诚的姿态,彻底解除了庆忌的防线。

忽然,风儿怎么转向了?

风在这顷刻间,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旋,由西风改为东风,呼呼啦啦吹开了庆忌的战袍。

船就要打横。时机!“电光石火”一般的时机!

不容多想,要离的右腿猛一蹬,如青蛙一样跳了起来,转过了躯体,那长戟画了半个圆,紧接着借着江上的风势,连人带戟全部冲向了庆忌,那样子,似乎是要离自己也要插到庆忌的胸膛里去。

长戟从庆忌的心口插入,从后脊梁穿出来,速度是那样快,穿破庆忌胸和背的戟尖连血都没有。

庆忌“啊呀”叫了一声,手把住了戟的长柄。

要离还在力图搅动那青铜之戟,可是他丝毫动不得戟了,人悬了起来,把着戟柄,在戟的另一头,被跷了起来,高高地挑着。

要离撒了手,要跳水逃走。

庆忌身上插着戟,赶上一步,将要离的头发捉住,提了起来,像提着一只小鸡。众兵士这才醒悟过来,跑过来,连声叫“公子!”

庆忌从容地坐在船头,把要离向水下按,要离整个儿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一共三次,喝了一肚子的水,只有翻白眼的工夫,没有说话的份儿了。直到庆忌把淌着水的他又放在了膝盖上,他才喘过了气。

要离说:“庆忌小儿,如今知道世上有可为之事亦有不可为之事了吗?知道世上有一个柔弱不过和勇武不过的叫做要离的人了吗?”

“庆忌到死才听说,岂非相知太晚?”

“不晚,你好生看看爷爷。”

“哈哈,”庆忌哈哈大笑,“哈哈,天下果然出了这样的勇士,把戟插在了庆忌的身上了吗?”

庆忌看着要离。要离看着庆忌。

庆忌抓着要离的头,仔仔细细地看要离那张孩子脸。因为呛水和激动,那张脸变得青紫,却尽量作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要离也仔仔细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庆忌那张大脸,那脸上似乎有无限伤悲和遗恨,却又含着几分赞佩,顷刻间失血,由赤红而变得苍白了。

士兵们全都伸出了戟:“杀死这个小人!”“剁成肉酱!”“公子你撒手吧。”

庆忌摇了摇头:“不。要离的勇敢实在令我敬佩。滚开,你们都滚开!放他走!岂能在一天之内杀死两个勇士?滚——”

庆忌把要离从膝头上推了下去。

庆忌猛然间把长戟从胸中拔了出来。

一腔鲜血忽地爬上了桅杆,溅在帆篷上,又慢慢地洇开。

血的帆,在秋风里呜呜咽咽地哭泣。

船靠了岸。围在庆忌尸体周围,掩面而泣的兵士们,没人理会要离。

要离上了岸。呆呆地坐在岸上。

直到庆忌的舟师全部返回,那血色帆樯也消失在江上泛起的浪涛和泡沫之间……

已经是傍晚了。要离回过头来。

楚国边地,长江之滨,满眼的芦花,染着如血的晚霞,此起彼伏,竟然似数以千万计的鹤,流着血,扑动着翅膀。

他的事情做完了。他的心里一片迷茫,空落落的。他想他应当死掉的,庆忌完全可以在最后的时刻捏死他,可他活着;妻子本可以继续在酒坊里劳作,应该活着的,可是妻却死掉了。庆忌本来应该是继承王僚王位的,是吴国故君儿子,却被他杀了;阖闾本来是杀了旧君王之后登王位的新君,他却为他效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自己: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不仁,不义,也不智,只有一身的蛮勇!你难道还要回到大王阖闾那里去讨封赏吗?大王会赏赐给你这家灭身残而且其貌不扬的要离什么爵位?既然你家也灭了,妻也杀了,身也残了,还要爵位何用?人来到世上,难道就是命里注定要做几件什么事情,做完了,就完了吗?

他流了泪。哭得像个娃娃。

他默默地从岸上走入水中,向波浪滔滔的江心走去。

忽然,他站住了:孙武!孙先生!

对面岸上,孙武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坐着,在吹着陶埙!孙武的面前摆着祭品,点着香,木制的凳,放着蒸熟的肉,陶土制的豆笾里盛着果脯。还有竹制的,盛满了新的黍米,这叫做尝,是让死者先尝一尝新熟的黍谷的意思。

“孙先生是活祭要离吗?”要离拼命地喊。

江涛声和陶埙声在一起混响。陶埙的声音断断续续,飘飘忽忽,像是鬼魂在哭诉着什么。

“孙先生是早知道结果的呀!”

陶埙的声音依旧,江涛的声音依旧。

“孙先生早已知道结果了!要离舍了妻子的性命尊奉王上,这乃是不仁;为了新君杀死故君的儿子,不义;为了逞一时之勇,不智。孙先生,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陶埙还在哭泣。要离一直向江心走去。

迎面一排小小的浪花,就把断臂的要离打倒了,淹没了,江面上泛起了一些泡沫。

孙武向江中拜了三拜,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吴王阖闾十分地开心。

立即设宴“恭贺”庆忌之死,大王了却一块心病,从此睡觉会安稳了许多。一时朝臣云集,嫔妃起舞,乐工钟鼓丝竹大显身手。虽然吴王严格要求按惯例,戒奢求俭,仅备些简单的菜蔬瓜果,可是水酒还是醉人的,气氛十分地热烈,宫中好像在过节。

阖闾喝得微醉,还是不停地举觞。

伍子胥乘机提起,座中没有大功之人孙武。

没有孙武怎么行?

伍子胥于是就又用“要离刺庆忌”的小小的胜利,来论证一番孙子兵法中的《用间》之计的无尚高明,渲染孙武所推举之人是如何地出类拔萃,勇不可当,以一当百。夫概随声附和,夫差也无异议。特别是皿妃,见缝插针,说“大王胸襟如海,广招天下贤士,自然也不会冷落了孙武。”

自然,阖闾心中思忖,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用孙武,皿妃不乐;用了孙武,眉妃不快,一个孙武,搅在其中。自然,他会抉择的,任用孙武的时机已经到了。

阖闾说,“寡人夜读《孙子兵法》十三篇,纵横捭阉,果然绝妙文章,只是,仅凭要离刺庆忌一件事情,不能证明孙武便可统率千军万马。寡人想试试孙武身手,可即刻召他进宫。”

夫概说:“臣闻孙武已经不知去向。”

皿妃:“该不是等着大王召见等急了吧,噢,要是远去异国,可苦了臣妾的妹妹了。”

伍子胥说:“大王不可失掉一个贤才的,何不礼贤下士,去看个究竟?”

阖闾说:“寡人依了你们,休要再嗦。”

阖闾立起来,头有些发晕,看样子是酒喝得多了些,走出宫中,一阵风吹来,有些趔趄,这是酒劲在闹了。

“哈哈,寡人飘飘欲仙了啊!”

伍子胥几乎是携持着大王前往孙武府邸,不管什么“仙”不“仙”的。

当然,这是一个好的机会。

孙武尚未归家。

帛女和漪罗前来见礼。

阖闾晃晃悠悠地说,“传寡人的话,让孙武立即回来,回来即刻进宫晋见寡人。”

说着,便走。

到门口时,阖闾扫了一眼漪罗:“噢,皿妃你——你怎么会在此间?”

漪罗:“小女子是皿妃的妹妹漪罗。”

伍子胥道:“大王你不记得了么?”

阖闾:“噢,什么记得不记得的?寡人是有些不胜酒力了啊!回宫!”

刚刚走到门外。马蹄声碎。孙武赶回来了。

于是,一次巧合成了一个历史性的画面:阖闾不仅亲自到田舍和府邸看望孙武,而且还在楚楚秋风之中,遥遥地望着,等着孙武归来,天下人后来纷纷传为美谈。

君臣重新回到房子里。

风尘仆仆的孙武神态平和,静静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时刻。

吴王阖闾:“要离刺了庆忌,孙先生是第一功。寡人要重重地赏赐你。”

“大王,孙武不求赏赐,但求能以孙子兵法为大王分忧,安国治军,会盟诸侯。”

“请孙先生赐教,《孙子兵法》十三篇精髓在何处?”

孙武一论及他的兵法,便是上了发条,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恨不能将他情之独钟的《孙子兵法》立即全部论述一番,舀滔宏论,不可遏止。阖闾却让酒闹的心神想集中也集中不起来,身为君王,他自然知道孙武的宏论要紧,可是,他喝得太多了,眼前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只用眼睛来睃那来上茶的漪罗。这难道不是皿妃么?为何不是皿妃呢?皿妃恐怕也得输给她三分。如此地美艳,难道不应该是寡人才有福分消受吗?如何糊里糊涂地落入这人之口?

孙武却在十分认真地论述:“孙子之前,虽有吕尚、曹刿、司马子鱼谈兵,皆不完备;虽有管子论战,司马兵法,均算不上宏构。臣之兵法,既把握战争之全局在手,又紧紧地追踪战事的千变万化。可以说,前于《孙子》者,孙子无一遗漏;后于《孙子》者,不能遗漏《孙子》。这样说,是否夸大其辞呢?不是。拿君王问臣十三篇之精髓来说吧,精髓当在‘慎战’与‘全胜’四个字。挥师用兵,是国家的大事,是死生和存亡之道,须慎之又慎,这是其一。战争的上策是谋略,其次是外交,再其次是用兵,最下策是攻城。战必全胜可以战,然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善者……”

孙武的话戛然而止。

当然,他论及他呕心沥血所著的兵法,可以一直说上三天三夜,一句话也不重复。他关于“全胜”的战策战法还根本没说到呢。

可是,阖闾的眼皮在打架。

孙武几乎忍不下去了。他受不了别人——即使是王者之尊,对他的兵法的不恭和轻视。他把案几上的竹简弄得哗啦啦响。

幸好,阖闾一下子就觉出了对方停住的嘴巴,似乎是醒了,睁开了眼睛。

“啊——孙先生,你的兵法可以试一试吗?”

“屡试不爽!”

伍子胥:“大王,臣明日即可调集兵马,请孙先生试于吴王台下。”

阖闾看着漪罗:“叫她们试。”

还是醉眼朦胧。

伍子胥:“大王,你是否酒喝得太多了?请大王回宫吧。”说着,向孙武挤了挤眼睛。

不料,醉酒的大王依旧是大王,他听伍子胥的话不顺耳。

“一派胡言!寡人什么时候喝酒了?”

伍子胥忙躬身而拜:“大王恕罪。可是,请大王讲给臣听,一个小女子漪罗如何演试孙子兵法?”

“寡人是说让后宫妇人们演试兵法,怎么,孙子兵法试不得妇孺儿童吗?”

孙武似乎是在赌气,答道:“试得!”

阖闾:“妇孺儿童也可以训练得威武雄壮?”

漪罗在给孙武使眼色,伍子胥去拉孙武的袖子,孙武甩开了伍子胥的手:“当然。”

阖闾笑起来:“哈哈,伍子胥呀伍子胥,你看孙先生都道试得,你还去扯孙先生的袖子。你扯袖子的动作,寡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说寡人吃醉了酒吗?”

“臣不敢。”

“回宫。明日将后宫粉黛列阵,演试给寡人看。回宫。”

大王回宫醒酒去了。

孙武气急败坏。

他对着窗子站了很久,一言不发。那张白白的脸,变得发青。

他看得清楚,大王阖闾吃醉了酒。可是一国之君即便是醉话,也是一言九鼎的。他心里又不愿意承认是阖闾吃醉了酒,阖闾命他以妇人们演试兵法,难道不是阖闾对他一贯的轻视么?孙子兵法用于后宫美女,在大王看来也许仅仅是一场游戏。这就不仅使孙武觉得是受挫,而且是受辱了。游戏?游戏!日后,两军阵前,兵刃相加,顷刻间身体和头颅分成两处,也是游戏吗?是,是“死亡游戏”,“最后的游戏”,玩闹不得的。

漪罗和帛女都怯生生地立在一边,不敢出大气儿。

半晌?漪罗说:

“先生,不必动怒的。”

“走开。”

“先生,妾知道,山里的泉水清,可以饮,可以酿酒,可以洗发。山外的溪流可就污浊了,不妨去灌园,去洗衣裳。这就是随遇而安。”

“你敢叫孙武随波逐流?”

“先生息怒。妾的意思是——大王叫先生训练后宫妇人,不过是一场游戏。”

“游戏?哈哈!游戏!”

“既是游戏,何必认真?”

“孙子兵法岂是妇孺的游戏?”

“既然不是游戏,先生何必生气?”

孙武被绕进去了,这聪明灵慧的漪罗!

哭不得,笑不得。

漪罗那柔和的样子,那天真而明亮的眸子,都说明她在竭尽全力为孙武消愁解忧,并且是出谋划策。

“先生应许大王演兵法于后宫,可是气话?”

“……”

“先生的兵法战策,先生的治军之求,是不是对妇人就毫无办法?”

“胡说!”

“既然如此,先生何气之有?妾还有什么说的呢?”

帛女也来劝慰:“长卿,帛女从不干预你的事。不过这明日训练宫女,恐怕比演试千军万马要更困难些。那些宫女,哪个不是叫大王娇宠惯了?长卿静下心来,好自为之。”

“你们——都去吧。”

帛女与漪罗退下,伍子胥风风火火地卷土重来,怒冲冲地说:

“好你个孙武!伍子胥对你实在是爱莫能助!你纵然有天大的本领,怎敢和君王斗气?君王纵然是说些醉话,谁又敢欺君罔上不当真?拦你也拦不住,给你递眼色你也不理,你年轻气盛!你逞一时之勇!你不计后果!孙武哇孙武,看你如何了结这一番公案?来来来,进宫与我面见大王,面陈因由,请大王免了这一场游戏!”

“谁说是游戏?”

“不是游戏,又是什么?”

“吴宫教战,我孙武可是当真的。”

“什么?”

“当真。”

“这就愈发地糟糕了!”

“天下人可以耻笑大王拿孙子兵法当儿戏,天下人不可以耻笑孙武无能!”

孙武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平和而坚决。

伍子胥瞠目结舌。

孙武说:“伍大夫,孙武自齐国远路来到吴国,不是来做游戏的。那要离,剁了手,杀了妻,葬身于波涛,也不该成为大王赐我做一场什么‘游戏’的因由。”

当然,如果说是“游戏”,也是一场危险的“游戏”,用身家性命做赌注的“游戏”。

孙武为什么一定要做这场“游戏”呢?

是和吴王阖闾较量?

是一定要证实自己和自己的兵法?

伍子胥说:“长卿你一定要做这红粉佳人的领袖,后宫妇人的亭长?”

孙武笑起来:“伍大夫,何必讥笑孙武?”

“伍子胥并不情愿是这样的啊!”

“伍大夫等着看孙武将后宫妇人变成堂堂之阵吧!”

无可挽回。

伍子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即使是智慧超凡的人,碰到切身利害,也会变得愚不可及!孙长卿也不能例外啊!那后宫美女,你对她们硬不得,软不得,怒不得,笑不得,打不得,又碰不得。一个个全是大王心之尖瓣,眼中明珠……可是大王既已下令,长卿既已决断,伍子胥只好赠你一句话,适可而止。伍子胥将请大王命我做监军,与你共度难关,但愿苍天神佑吧!”

“谢谢伍大夫。”

那大王阖闾,回到宫中,一觉醒来,竭力回忆刚刚经过之事,想起似乎到过孙子府邸,说过什么话,颁布过什么命令,却都想不起来了,便又召伍子胥来问话:

“伍爱卿,寡人吃醉了酒——”

“大王什么时候喝过酒?大王不是说没有吃酒么?”

“噢?寡人还说过什么?”

“大王命孙武明日在吴王台下教战于后宫嫔妃,演试兵法战阵。”

阖闾一愣。

“啊呀,使不得,使不得!这个玩笑如何开得?这酒可实在是误事,就请伍大夫日后多多提醒寡人。”

“大王,当务之急是孙武明日之演练,可以取消了,请大王收回成命。”

“那孙武怎么说?”

“大王之命,孙武当真要一试身手的。”

皿妃在一旁悄悄对大王说:“大王,那就让他试一试好了。”

眉妃:“大王,臣妾可以穿一穿甲胄了么?臣妾要立刻试一试甲胄。臣妾穿上甲胄,一定是威风堂堂的,请大王恩准。”

阖闾哈哈大笑:

“寡人岂有不依爱妃之理?来人,赐两位爱妃每人犀甲一副。哦,爱妃,这犀甲可是上等犀牛的皮革制成的,人云‘犀寿三百’,可以穿三百年呢!”

眉妃:“谢谢大王赏赐。”

皿妃:“大王赏赐三百岁之犀甲,臣妾就侍奉大王三百年!”

伍子胥说:“大王,请收回成命!”

侍卫遵命奉上犀甲。

阖闾立即哈哈笑着站起来:“哈哈,寡人亲自给二位爱妃披挂整齐。伍大夫,你下去吧。”

伍子胥:“大王!”

阖闾:“寡人岂可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