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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_52120只有拿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它是多么地单薄,又是多么地刚硬。
这不是银,更不是铁,而是……钢。对部落来说,比金子,银和宝石更难得的钢。
这些部落首领们拿着它,看向主座上的两位会议主导者。
“‘钢币’。”斯卡说,“等价一枚标准金币,和同等价值的银币及铜币。”
他们低下头,反复看着手中的交易媒介,然后彼此交换眼神。
“为何要多此一步?”终于有人问了。兽人帝国的贸易并不兴旺,拉塞尔达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停止了铸造货币,但各种等价物及其兑换比例已约定俗成,撒谢尔与人类此举只是增加了一种选择,他们未必排斥,却仍然需要表达自己的意见。
斯卡没有回答,回应的是远东术师。
“我提供足够多的,不限制任何购买的铠甲和武器,数量足以武装一个国家,威力亦足以覆灭一个国家。难有人抵挡这样的诱惑。”那位拥有一双魔性双瞳的人类抬起了他的眼睛,“但邻居的强大即是自身的弱小。为此,不同部落与城邦将彼此相争,为追逐强大武力不惜代价,金银宝石如雨水汇聚洼地来此。金银匮乏,有牛羊与马匹,牲畜不足,尚有人口。于是掠夺,征伐,弱者尸骨无存,强者伤痕累累……然后,撒谢尔只需轻易出击。”
一阵轻轻的抽吸声,部落首领们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有人甚至就要暴怒而起,但对上那双仿若来自噩梦深渊的黑眸,暴烈的情绪便如坠冰窟。
远东术师的语气淡漠,“若是出现了新的联盟……”
他的黑瞳不见一丝波光,“战争即可再来。”
战争刚刚结束。
帝都远征军灰飞烟灭。
大萨满在此死无全尸。
在他们面前拔节而起的巨大建筑。
令行禁止,甚至比他们的勇士,比撒谢尔的狼人更强壮和有技巧的部属。
会议桌上一片不安的沉默,没有人能直视远东术师的眼睛,许多人不得不将目光转向斯卡·梦魇。
斯卡面无表情,视线微微偏斜,伯斯低眉垂首,两人的心情用聚居地一个比较温和的词汇来表达,应该是这个:
……卧槽!
当初你(您)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只有聚居地的钢铁像水一样产出,这极难损坏,极易辨识,兽人帝国境内外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能够仿造,充分显示了他们具有的技艺,相较于材质单薄的纸币,这些部落也更容易接受云云……
“然而——”远东术师淡淡地说,“这种游戏已无趣味。”
他十指相交,安放身前,肩靠椅背,目光落下,如寒夜笼罩,“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秩序,也不需要毫无价值的死亡。因此,我换一种方式——你们向我购买多少价值的物品,我就向你们购入同等价值的原料和劳力。”
又一阵沉默过去,然后赫克尔的阿奎那族长轻声问:“尊敬的术师……您所需要的劳力,请恕我这般理解,是指奴隶?”
“他们可以用,但不止他们能用。”远东术师说,“你们是幸运的。我在这里恰好有一个目标需要实现,在长达五年的时间内,我需要非常大量的人口来为我干活,却不需要他们来成为我的累赘。”
五年也是他们能够以稳定的价格进行交易的时间。这几乎给人一种错觉,在完成他的目标之后,这名可怕的人类术师就有可能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
“这位……术师大人,”撒希尔的族长在桌面下握了握手,才用有些沙哑的语调问道,“请问,我能否询问,您的目标是什么?”
远东术师并未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在他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目光转向窗外之后,才有人发现他似乎露出了微笑。
“一座前所未有的城市。”
第二天早上的开饭钟声没有如时敲响,加入了篝火狂欢的兽人们大多起晚了,但也只有这个已经被人类深入侵袭的地方才会有时刻的讲究,他们只是以为时间未到,即使朝阳早已越过山头。只有与族长们同住的上位兽人才知晓他们自与远东术师的会面后是如何难以入眠,没有接到返程命令的兽人感到熟悉的空腹感之后,就像过去的十天一样,非常自觉地下去大厅领取食物。
在楼梯上,他们再度被大厅中发生的变化惊住了。
森林一般的高大木架一夜之间树立各处,只有水池周围留下了一片圆形空地,一条宽阔走道直通大厅外的平坦空地,空地上木箱堆积如山,撒谢尔的狼人和人类正如走蚁成队,忙忙碌碌地将它们搬进大厅。
食堂的窗口仍在原地,只是窗口上方多了一行文字,一些兽人注意到了这行文字,但大多只是一扫而过,并不关心它的内容是什么,在穿过木架间的通道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些被搬进来的箱子上。以兽人的灵敏嗅觉,周围的木料气味完全不能掩盖那种让他们感到熟悉的油脂气息。
那不是属于食物的味道。
他们一边咬着薯饼一边往回走,看那些狼人和人类打开木盖,拿出被油沁透的草纸包裹的事物,揭开外层,露出底下闪耀着光辉的内在。
许多兽人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呆滞地看着他们用兽皮简单地擦拭过,然后一样接一样地摆上木架,从这一头到另一头。
武器……都是武器。
各种形制的刀,剑,俱都锋芒毕露,银光无暇;各种巧夺天工的弓,弩,弓臂修韧,箭簇森森;各种护甲,全身重甲,全部精巧华美,亮面能映出人的面孔,线条流畅如金属的肌肉。
短暂的呆滞过后,他们扑了过去。
狼人大声呵斥着他们不准砍坏东西,这可不是不准动的意思,只会更加激起这些兽人的狂热。木架与木架之间的距离足够三名高大的兽人并排而行,短弩的结构陌生,长弓还未上弦,他们大都先将手伸向了数量最多的刀剑。在此之前,他们不过短暂地触摸过撒谢尔为慕撒大会的胜利者准备的少数奖赏,竭力拼搏才获得它们的勇士洋洋得意,同时对自己的奖品重视如命根,几乎不肯露出来让别人多看一眼……然而如今它们近在咫尺!
大厅再度充斥喧闹声时,路撒抱着梅尔走在木架之间,梅尔双手抓着薯饼小口慢啃,清澈的眼眸倒映着武器的闪光,阿普拉在一个木架前停了下来,伸出双手,托起一把剑。
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这对父子,每日准时跟随那名人类前往战俘营“上课”,因此错过了许多精彩激烈的赛事,同样不曾体验过这些人类打造的武器,除了族长获得之后就随身携带,时刻不离的两柄短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样高级的凶器。他捧着它,目光凝视那刚硬致密的外表和笔直锋锐的线条。
这是一柄外表堪称美丽的长剑,即使没有任何雕饰。它的美在于它本身。
修长的剑柄密密实实地缠着有光泽的麻线,剑身更长,宽度却堪堪只有三指,厚度也许只有一指,这让它显得不是那么有分量,兽人部落间几乎见不到这种外形的武器,铁只有淬火才能变硬,但那样就会变得很脆,在战斗时,他们宁愿用脚踩直弯掉的剑身,也不愿用一把断剑拼杀。
阿普拉捏住锐锋的剑尖,双手用力,然后有些惊愕地发现,剑脊纹丝不动。
他的力量在族人之中不算特别突出,但远不至于这样不见寸功。
路撒回头走了过来。
“这是全钢的剑。”他说。
“全钢?”阿普拉瞪大了眼睛。
路撒扭头看了看四边,弯腰把梅尔放到地上,从阿普拉手中拿过长剑,剑锋一端搭上木架底板,然后放手一脚踩了上去。
剑身终于出现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弧度,在他挪开之后又迅速回弹,阿普拉迅速把剑捡起来,一边偷瞄四周一边紧张地用手擦拭,然后他嘶了一声,抬起手,薄薄的伤口过了一会才渗血。他转过头,他们身处的这条走道,整整一列的木架上,陈列着数不清数量的同样制式的长剑,它们一样地修长纤细,一样地寒光如雪,和他手中的毫无分别。
梅尔站在木架前,转头看向另一边,两名穿着灰色服装的人类走过来,一人抱着木箱,另一人从中取出手掌长度,两面颜色不同的单薄木板,折成三角的短筒状,平放在每一把长剑前,向外的一面写着黑色的文字和数字。他们这样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经过这三名大小兽人时只是示意他们让一让,放下三角牌后便继续向前。
路撒和阿普拉凑过去,辨认着上面的数字。
“九……?”
“九枚通用金币?我有很多!我肯定有很多个九枚!”一名兽人脸色通红,眼珠冒火,他每一根粗大的指节间都夹着刀剑,腰带挂满了战斧,两边腋下夹着一张又一张的长弓,他用简直是咆哮的声音说道,“买下来,把它们通通买下来!它们是我们的!这些武器应该是我们的!无论用任何代价……我们现在的金币和银币有多少?无论是谁,现在!立即!全拿来!让刻尔克立即带人马回部落!现在来得及!族长!族长?族长!!”
他一边和身边的同族催促着面前的兽人,一边嫉恨刻毒地看着其他和他同样疯狂的兽人,仿佛他们全是自己的敌人,实际上他们也很快就会变成他的敌人。然而他的族长神色并无他的欢喜,这名中年狼人低头轻抚着膝上的长剑,然后将它举到自己的百夫长面前。
“先放回去吧。”
坎拉尔的族长说,“你手中的也放回去。”
那名千夫长愕然了,其他坎拉尔的狼人也一脸的不可思议。“您在说什么疯话?”他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您看看!这可是钢!不是铁,一丁点儿铁都没有!只有那些人类的国王和贵族才能当做传家宝死守的东西,可在这儿,这么,这么多,简直是兽神的武库啊!才九个金币啊,这根本是在白送!我们看见的都是我们能得到的,不把它们抓在手里,我们那些好邻居可一点都不会客气!难道您没看到?”
“可是你们能拿走吗?”坎拉尔的族长说。
“什么……?”
坎拉尔的族长站了起来。他的视线越过那些喘着粗气尽可能地收揽最多的武器,哪怕被无鞘的锋刃割伤也毫不在意的兽人,穿过那些线一样笔直的走道,可以看见门边默立的两队狼人和人类,他们一身黑衣,身形剽悍,神色漠然地看着大厅中诸多兽人的激狂丑态。这些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外族兽人们甚至没有发现他们究竟何时来到。
“没有人能带它们离开撒谢尔。为远东术师……”他慢慢地说,这个名字一出口,他的勇士们面色仍是不满,耳朵却全都凛然竖直,“那一位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凭什么?!”他的千夫长叫了出来。
“凭借他的力量和撒谢尔的盟约。”坎拉尔的族长说,“这世上不存在无代价的好事,尤其在面对一位强者的时候。那一位只接受我们用矿产和劳力来交换这些武器,在我们付出代价之前,它们仍然必须留在这里。”
这样的条件有些特殊,却并不算严苛,坎拉尔族长的话语传达了对方的强硬态度,如果是斯卡·梦魇所言,这些狼人还会嚷嚷几句,但是来自“远东术师”,连最吵嚷的家伙都没有对此表达任何意见。没有人再问凭什么,更没有人质疑撒谢尔的狼人是否赞同他。“矿产?”他们这么说道,“我们可没有撒谢尔的铁!可是我们有奴隶,他们要怎么换,怎么算?”
这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的事了。
直到大部分的外族兽人终于冷静下来,因为发生一些对峙殴斗之类的小事,让不少新武器提前见了血光,在受到一些身着黑衣的强手严厉制止后,就轮到大厅门侧的长桌边开始热闹了。虽然在昨晚的会议上,伯斯已经代两名首领对交易的具体方式进行了重复说明,但很难说是否由于远东术师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太大,第二天之后,有不少部落族长面对族内勇士的追问时,又对自己的理解不确定了。今天早上他们并未见到那头白狼的身影,不过在门口旁与那些黑衣者一同出现的长桌旁,坐着几张让这些外族兽人感到熟悉的面孔,以那名褐发的单薄人类和臭脸狼人为代表,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十分习惯向对方寻找可信的回答了。
得益于那些黑衣的狼人和人类在旁的威慑,问答的场面得以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就连带着孩子的无关人士也能在远处旁听。
阿普拉的神情随着内容的变化而变化,路撒也是全神贯注,梅尔站在他们身前,向前向上只能看到无数拥挤的毛腿和少儿不宜的东西,他低下头,小手伸进上衣的口袋,想拿出他昨天才得到的九连环——跟这身衣服一样,都是人类赠送的礼物,然后一个不大的东西顺着他的动作掉了出去。
准确地说,是跳了出去。
那枚骨珠一路弹跳,一直跳到一名高大兽人的短靴旁才缓缓滚停,他停下了脚步,看向脚下。这名兽人仍然穿着昨夜的黑衣,有黑色的毛发和金绿色的锐利眼眸。
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下升起,如幽灵爬出深渊:“……我必死无疑。那名人类能够杀死我,也必然杀死我。他将如噩梦笼罩,他将缭绕不去。我不得幸免,我们的部落又有何人得以幸免?”那个声音渐渐升高,隆隆作响,充满整个大厅,“但人类将帝国踏在脚下之前,尚有一丝生机……斯卡·梦魇!你必将重归荣耀,你必将成为帝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