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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和那些工匠相近的灰色服装,褐色的长发结成了发髻,只有微卷的两络沿着面颊垂下来,她的皮肤光洁,嘴唇丰润,一双深绿色的眼睛明亮迷人,以普通人类女性而言,她的身材十分高挑,暗淡的布料将绝大多数的肌肤都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却完全挡不住那曼妙的曲线。
这是一个以兽人的眼光来看也充满吸引力的女人。
路撒看着她向他们走来,脚步轻盈从容,接近时她的红唇微启,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日安,诸位。”
“日安,维尔丝。”伯斯说。
那名女士微微转过脸,面对另一位兽人致意道:“初次见面,大萨满。”
大萨满的目光扫过她的全身,却没有回应,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再度对白发狼人和路撒微微一笑,然后越过了他们。她前去的方向和他们并不一致,路撒回忆自己听过的某些消息,“远东术师”任用部下时并不在意他们的身份,无论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人类,兽人或者奴隶。虽然他对他们内部区分权力的标识并不熟悉,对她的职责和地位无从得知,但她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确信她远比她的外表强大。
而老东西很不喜欢她,路撒想。
撒谢尔为大萨满准备的居室十分简洁,除了窗边柜上的绿色植物,几乎没有其他装饰,只是面积比下方宽敞许多。大萨满的神情看不出他对这种待遇是否满意,路撒觉得如果这个老兽人还要自己继续服侍的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剩下那几天他还是愿意忍受的,然后他听到对方开口:“他在哪儿?”
“族长巡视战俘营需要一些时间……”
“我所询问的,”大萨满说,“是远东术师。”
伯斯沉默了片刻。
“您想见他?”伯斯说,然后他咧开嘴角,脸上现出一个和斯卡·梦魇某些时候十分相似的表情,“您已经准备好去见他了吗?”
路撒一惊,大萨满面无表情,伯斯却依旧挂着那种野兽般的笑容,微一躬身,“那么,随我来吧。”
来到那扇看起来并无多少殊异的木门前的时候,路撒还有些不敢置信,即使远东术师曾踏足他们的部落,他却仍然很难从族人的描述中了解这位具体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他没想过要在这种时刻,以这种身份出现在那一位面前!看着那名白发狼人叩响门扉,然后缓缓推开大门,路撒不由自主地按了按急速跳动的心脏。
踏入正厅的一刹那,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然后像是无法承受迎面而来的盛大光线,他迅速闭上了眼睛,又在下一刻睁开。
正厅里确实明亮,整面玻璃墙壁展现在他们面前,这处居室有最好的视野,大地,山峦和河流构成的画面一直铺展到视线的尽头,站在这里如同身处山巅,几乎能错觉墙外吹拂的清风。但路撒只看了一眼就转回了视线。比外部的景色更夺目的,是在这里的人。
当那位位于中央,逆光而坐的黑发青年转过脸,抬起视线,朝他们看来,被那双深渊般的漆黑眼瞳触及的一刻,路撒脑中一片空白。
然后他才听见那一位的声音,“……欢迎前来共享盛会,请坐吧,达尔达文大萨满。”
他们面前的矮桌上放着成叠的纸张,木笔和陶杯,看起来刚才还在讨论什么事务。远东术师抬手请大萨满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平和。
他看起来并不重视这名大萨满,虽然也并不轻视他。路撒想。
这间宽阔的正厅里还有其他人。之前才与他们遇见的褐发维尔丝带着笑意直起身,稍退一步站到术师身后,在术师身侧,坐在扶手椅上的银发青年外表简直不属于人类这个物种,美貌如银月骄阳,而侍立在旁的另一名黑发人类也是同样的极端,连数步之外的森林种族都被对比得平淡了,而在俊秀至极的精灵不远处的对面,是有一双让人感到寒意的冰蓝色眼眸的狼人,他以放松的姿态站立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大萨满。这是一头和斯卡·梦魇一样的魔狼。
大萨满和这头魔狼对视片刻,才缓缓走上前去,一提袍角,在术师对面的宽椅上坐下,路撒听见他说:“我从未见过你,人类。”
术师微微一笑。
“是的,我和您是初次见面。”
“你的所作所为足以令任何人赞叹。”大萨满说,“即使过去的传说,也从未出现过与你相类的力量天赋者。”
术师没有回应这句褒扬般的感叹,大萨满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应。
“人类已经占据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土地,你们有最多的人口和最精良的武器。”大萨满说,“相较之下,我们的帝国是贫瘠的。拥有如此智慧和力量的你为何在此驻足?”
术师看着他的双眼,说:“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大萨满咀嚼着这个词,然后他问道,“一切命运都以**为始。你想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什么?”
“您希望得到我的回答,”术师说,“还是已经在心中准备好了答案?”
大萨满低声笑了起来,他说:“这又有何区别?”
他直视那双仿佛带着魔性的黑色眼眸,“您会在何时离开这片土地,‘远东术师’?”
笑意从一些人的脸上消失了,术师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改变,他缓慢而清晰地回答:“这取决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意志。”
“我明白了。”大萨满说。
“您用这个答案满足了内心的期望,却并非我的本意。”术师说,“我感到非常遗憾。”
“我也感到非常遗憾。”大萨满说,“不过,在生命完全衰朽之前,仍然能够践行职责,不致辜负漫长的光阴中从帝国得到的恩惠,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幸运。”
路撒还在想他们的交谈为何让人如此难以理解,一种莫名的感觉毫无预兆地从血液中涌出,扼住他的呼吸,绷紧他的手脚,他记得这种感觉,那是生死之际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瞪大眼看着大萨满的长袍猛然膨胀,木杖的骨质顶端也发出耀眼的光芒,比日光更刺目的光线瞬间充满了视线,遮蔽了所有人与物的影像,路撒的手刚刚抬起一半,一股巨力已经撞到他身上,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头疯狂的公牛!
在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打断的剧痛中,他重重撞到墙上,一片混乱的声响里,路撒听到一声怒吼——
“部落永存!!”
巨大的爆裂声就像炸在耳畔,路撒连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抱着头滚到一边,有人在附近大骂着什么,他却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和具体内容,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极大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很快那个声音也消失了,空气不知何时变得铁块一般沉重,将路撒的身体死死地压在地上,他的手指脚尖贴着地面,传来另一种被碾压的痛楚,但这点疼痛完全无法与无法呼吸的痛苦相比,他涨红了脸,伸着脖子极力张嘴,却只是让更多的空气被从肺部挤压出来,连血液都要涨裂血管,从紧绷的皮肤之中射出——然后这种被投入炼狱的痛苦突然之间结束了。
路撒瘫在地上,像第一次呼吸一样拼命吞咽着空气,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温热的眼泪滑过鼻梁,落到颊侧的时候已经冷得刺骨,他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面前呼吸产生的白雾,耳朵还没有恢复,也许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知觉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向后,像拖动一具尸体。
我还没死……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没有移动哪怕一根手指的力气。
拖动的过程中,路撒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让他得以稍稍偏转视线,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落下来的一缕白毛。
白毛……那个混账狼族千夫长?在更多的诅咒从路撒心中爆发之前,那名狼人松开了他。路撒看不见,只能隐约觉得对方踉跄着经过了他,眼前的地面似乎已经结了一层白霜,这名狼人要去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力量天赋者打起来了?他也许只是被波及了,才会有如此可怕的经历?
那么,身处其中的那些人呢?
越来越冷了,路撒的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他的鼻前已经挂上了细小的冰棱,但也许是寒冷冰镇了身体的疼痛,他终于能够艰难地支配自己的身体,挣扎着缓慢地转动脖子,稍稍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看到了一座冰雕。
墙外的阳光依旧明亮热烈,他像是身处另一个冰寒世界,眼前所见的也仿若幻觉。
那是一座巨大的,年老兽人举杖欲扑的雕塑,细节粗糙,却仍保留着那一刻的充满力量的神态和气势。一名绑着黑发长辫的人类站在这座雕塑面前,伸手握住了那支长杖,裂纹渐渐从雕塑之内生出,细纹蔓延生长扩大,雕塑剔透的,甚至带着一些荧蓝的外表渐渐变成雪白,然后也如碎雪一样崩落,铺满地面。细碎的冰晶一直跳到路撒面前,雪堆几乎堆到某些人的脚面,原本组成一个人的血肉与骨骼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位于那座雪堆中央一片暗红近于深黑的碎末。
路撒无法用言语形容内心的感受,在这个时候有人越过那堆“碎雪”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发梢随着脚步轻摆,是那位精灵。
“不要紧。”查看了他的骨头之后,精灵说,“你的运气很好,只要用药,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然后他在他颈侧一按,路撒头一歪,昏了过去。
寒气从空气中逐渐退去,地面的冰雪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云深从维尔丝背后走出来,低头看着那些碎末。他的身上没有伤痕,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整洁而优雅,这位大萨满的袭击来得突然,以命换命的力量也绝对惊人,如果是其他人,就算是这片大陆上的顶尖力量天赋者,他都有极大的可能成功,一旦他成功,不仅云深,连这栋建筑都会为他陪葬。然而——
墨拉维亚伸出手,一股小小的旋风钻进了那堆血肉冰晶,然后一颗泛着淡淡光芒的宝石被风托着浮起,落进他的掌心。
墨拉维亚看了看它,然后手指一搓,这颗依旧蕴含着奇异能量的天眼宝石同样变成了粉末,混进地上那堆,再分不清彼此。
“真可怜。”维尔丝的脸上和锁骨都有擦伤,连鬓发都被切断了一缕,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一手插在裤兜里,双脚打开,肩背挺直,目光微垂的她连声音都有了微妙的改变,“他为什么不能找一个更好的时间呢?”
“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云深说,“他的牺牲不只是为了忠诚,也是由于对未来的恐惧。”
“恐惧?”墨拉维亚好奇地问。
“不是对我。”云深说,“而是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