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左右,我家的门铃响了。我还没有换上睡衣,不过,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人来找我啊。
“来了。”我应了一句,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村井佑次正站在外面。
果然是他,我想。他虽然不算是不速之客,但也不算受欢迎的客人。
我不禁有种想叹气的冲动,我一边想着他的来意,一边透过猫眼盯着他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近距离呈现在我眼前。
门铃又响了一次。没办法了。我确认了一下,门把手附近的链子锁挂着,然后打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就看见小个子的村井站在那里。一丝怀念之情涌上心头。
“啊,好久不见了。”村井微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心情,也回他一个微笑。
“你这个时间来,我很为难。”我不由自主说出这么一句话。
村井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身子,往我的屋里窥视。他的眼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狡猾。
“是嘛,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啊。”
“已经十点多了。现在是十点五分。”
“啊?……是吗……那就是我的表慢了。”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和过去一样。
“有事吗?”
“怎么会没事呢?……你突然给我打了那么一个电话,说完就挂了。我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我想听你详细说说,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特意上你这里来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啊?”我问。他肯定是在扯谎。
“有朋友住在这边,就在蒲田,”
“哦,是这样啊。”
“总之,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呀,又不是不认识的人嘛。”他这话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村井用手腕顶在链子锁上。
“哎呀,你不要这个样子嘛。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这就要睡了。”
“你家又没有客人。”
“有!……”
但是这个谎言很快就被戳穿了。
“没有客人的鞋子。”村井冷冰冰地说。
“在这里闹起来,对你不好吧,邻居们可都看着呢。”
但是,一旦让村井进来,他就会赖着不走了,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然后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啊,末班车都没了,他肯定是这么打算的。”他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我真不方便让你进来。”
“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真的马上就走?”我心里忐忑不安地问。
“当然了,我从不说谎的。”
“你答应我立刻就走?”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村井撅着嘴说。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打开了门上的链子锁。
“绫子,咱们分开这段时间,你更漂亮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井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叫我名字了吧。”我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但当他说我“漂亮”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不起来。
和那些与我年龄相仿,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比起来,我确实显得年轻许多。额头和眼角几乎没有皱纹,胸部和臀部依旧紧实丰满。对于手肘和膝盖的皮肤,我也很有自信。
“你架子还是这么大啊。”村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声音尖细得让人讨厌。
“你不就是想说,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这么差劲的男人,同居了一年半,对吧。你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意来的?”
“那倒不是,你赶快把你的事说清楚吧。求人办事,总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困惑起来,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也不好说……这是朋友拜托的事……所以,不能好好解释给你听,不能把这件事的缘由,全都告诉你。这也算别人的秘密啦。”我用心斟酌着每一句话。
“我朋友吧,要给高田马场那边的一个人打电话,然后就打过去了。”
我说到这里,突然发觉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些实话了,否则村井是不会接受我的说辞的。
“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朋友就告诉我区号是二二〇。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吧?”
“对。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喊‘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什么的。”
“是这样子啊。”村井嘟哝了一句。
“然后,电话就断了。所以,我就想到你公寓附近,是不是发生杀人案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深夜的时候。”
“上星期五啊……星期五啊。”
“你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吗?”
“没听过……那你朋友报警了吗?”
我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眼村井,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概还没报警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报警呢?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所以才不想告诉他详细经过的。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啊,何况,这件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硬让人家去报警的。”
“但是,去问下警察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也不用什么都说,就间警察五月二十四日晚上,高田马场有没有发生命案,不就完了吗?……还问我干什么呀?”
“你说的也是……”
经村井一说,我也觉得报警比较好。不过,我还是很害怕。万一那天真出事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要是被告知杀人案是真的,警察肯定会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那倒是。不过,就说电话打错了不就行了吗?”
“嗯,只是……”我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么说就更麻烦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往髙田马场那边打电话的理由。
对了,我可以说我本来想给村井打电话的……还是不行。村井的电话号码,和我打错的那个电话,一点儿都不像。
“也许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呢。那个女人也不一定就被杀了。你朋友又没听到被杀的那个瞬间。”
“嗯,是啊。但是,那之后,我朋友马上又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没人接。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就该接电话的吧?”
“这倒也是。”
“我朋友说,第二天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你看,果然很奇怪吧?”
“你说得没错……真有可能被杀了……”村井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道。
没错,这事确实与他没关系。但我听到别人这么说,就觉得更加害怕了。
“所以,你不找警察,却来找我来帮你査这个事了,对吧?”
“对,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来帮个忙……不过还是算了。我想,也许你会听到一些传闻之类的。”
“这我还真没听到过。”
“这样啊,那就算了。”
“没事,我再去査査也行。反正我有时间,而且,马场那一片,我认识好多人呢。”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用上班吗?”
“我当然要工作呀。做做翻译什么的。”村井满脸堆着笑说道,“不过正好最近比较闲。”
“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冷淡地说。这个男人果然没有任何长进。
“我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说不定还很危险。”
“怎么说?”
“你看,这不是很清楚嘛。本来这种事,去一趟警察局不就解决了?……但你一方面不想找警察,一方面又想确定,那个女人死没死。怎么看都很可疑啊。”村井说。这个人在这种方面,脑子向来转得很快。
“是吗?……”我随口答应着。
“所以,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事呢。最近这种事很多的。”
“什么事啊?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危险人物。所以,你才不去警察局,反而找我这种人调査。”
“啊!……”终于明白了,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搞错了,我根本就没男朋友!……”
“什么啊!……原来你没男朋友啊!那你上次是骗我呀!”
完了!他突然提到男朋友,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就说漏嘴了。
“那我帮你査査也行。这么多,怎么样?”村井竖起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三万。我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儿困难。”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前两天,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是他交不出电话费,被停机了吧。
“你真敢开口,我又不是非求着你干,反正这是别人的事。”
“真的是你朋友的事吗?”
我吃了一惊。村井那双蛇一般阴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让我一阵心慌。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啦。”村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把眼光转向旁边。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呼地涌到了脸上。
“别乱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都说没别的意思了,乱想的是你,所以才会生气的。”
“我才没生气呢。你瞎说什么呀。你快走吧,快点儿,现在就走!……”
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坐在地毯上的村井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尖叫一声。
村井竟试图强吻我,我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玩弄了。我想拼命挣脱,双手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了。
“来吧,这样不好吗?”村井在我耳边嗫嚅道,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激临欲望爆发的边缘,说完,他还用牙轻咬我的脖子呢。
“我要大声喊了!”我厉声说道,“我要喊救命了!”
我一边说,一边胡乱踢蹬着,想要挣脱。
啊!我要疯了。村井居然把手指伸向了我身体的某处。他时而用手指轻敲,时而用拳头顶弄,手法极其下流。
我的身体对于他的触摸,没有任何反应。我条件反射地猛一弯腰,强迫村井把手从我的裙子里拿出去,没想到他手一拿出来,又朝我的胸部摸去。
“难道你不想吗?”村井咬牙切齿地说。
“混蛋,你别胡说八道!……”我说,“放开我!……我最讨厌你这种下三烂的男人了!”
村井本来已经稍微收敛些了,但是一听到我这话,又再一次爆发了。
我的双腿被他死死别住,粗糙的牛仔裤,摩擦着我的皮肤。他朝我的膝盖后部,猛然一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村井狠狠地抽打我的腿,还用指甲掐我。我尖叫起来。
“每天都和我这个下三烂的男人睡在一起的是谁啊?!……啊?是谁啊?”村井高亢的噪音里带着哭腔。
“来人啊!救命啊!……”我终于放声大喊起来。
不,我是想叫,但嘴巴被村井慌忙堵住了。
他捂着我的嘴,紧紧地盯着我,脸离我只有二十厘米。
我不能出声,也死死盯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他的皮肤很粗糙。我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的指甲,掐他捂住我嘴的手,手上越来越用劲。
我的右手仍然被村井的左手牢牢按住,他的膝盖也正顶在我裸露的双腿中间。
在这场耐力拉锯赛中,村井终于败下阵来,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混蛋,我放手还不行吗!”
他气呼呼地说道,放开了我,利落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放下裙子。
“你还是这么固执啊!”他一边说,一边舔着被我掐痛的右手手背。
“疼死我了!……”他说,“对了,我就是这么固执。我最讨厌男人了!”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性冷淡,以前就是!……”
“你赶紧走!”
“我这就走。你就等着变成没
人要的老处女吧!”
我把村井推出房间,关上门,抽泣起来。
第二天,村井没有给我打电话。
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想给他打电话了。除了村井之外,我在高田马场就没有熟人了,所以,也没法继续打听,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凶案。
我曾考虑过,能不能从电话号码,査到机主的姓名和住址。但这种方法应该行不通。我在工作中,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我试图向有关部门询问机主信息,但都被拒绝了。
总觉得很不甘心,我明明知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却査不到机主。我想去高田马场转转,可一想,人家又不会把电话号码,写在门牌号码上,所以去了也没用。
咖啡馆和商店,倒是会把电话写在招牌上。那个电话会是这种商铺的号码吗?……我全无头绪。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之后我也打过电话,要是店家的电话,就应该会有人接。
而且,要是快餐店或者咖啡馆的电话的话,出了事不可能不被发现。第二天就应该有人发现了尸体,闹得沸沸扬扬才对。
报纸、电视肯定也早就铺天盖地报道这件事了。而至今都没人提到这事,应该是因为死者大概和我一样,是一个人独居,所以尸体还没有被发现。
尽管如此,我还是放不下这桩心事,明明知道是徒劳无功,下班之后,我还是去了一趟高田马场。我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小时,连小胡同都走了一遍。店铺的招牌每个都仔细看了,再不起眼的信息,我都没有放过。
但是,在那些写着电话号码的招牌上,我没发现(二二〇)一〇九二这几个数字。
我走进电话亭,拼命翻阅里面的电话簿,可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家走去。
在经过一幢住宅楼的时候,我不禁抬头仰望无数窗户,每个窗户后面,应该都有一部电话,也许其中一个的号码就是(二二〇)一〇九二,本来我觉得电话这东西很方便,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才发现电话也会给人带来不少麻烦。
我不是事件的目击者,我只是听到了事件的发生。我现在就可以马上再打一遍那个电话,但这样还是不能帮助我,知道案发地点在哪里。我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就算想继续调査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