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是天衍宗新代弟子中最优秀的人之一, 从小被门派捧在手心长大,免不了就有些傲气。
就在刚刚,她和几位师妹合力杀死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妖魔。
踩着魔物冰冷的鳞甲, 用力抽出自己心爱的宝剑时, 炎阳觉得心跳得厉害。她素来洁净无尘的剑锋上,粘腻腻地滴着妖魔的血, 那妖魔蜥蜴般的眼睛还睁开着, 竖成一条缝的瞳孔仿佛充满怨气地盯着自己。
炎阳稳住自己的手,找回了自信。虽然她们有些狼狈, 但总算是杀死了魔物,比那些一出城门就被吓哭了,甚至发生了伤亡的那些小门小派好多了。
不知归源宗那些讨厌的家伙怎么样了,该不会吓得晕过去了吧?
因为两个门派地里位置靠近, 她从小就总被拿来和归源宗内的付云、苗红儿等人比较, 以至于对归源宗的所有弟子都有些厌恶。
她抬头张望, 想要找机会笑话一下归源宗那几个愣头愣脑的新人, 却被不远处的场面震撼得几乎合不拢嘴。
战场之上的天空灰沉沉的,星火飞扬,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在斩杀了魔物之后, 吃惊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在那浓烟滚滚的半空中, 一男子双臂燃着火焰, 操控着一条烈焰红龙四处游走,火龙所过之处,烈火熊熊, 魔物无所遁形。
一个巨大的法像金身,正从浓烟中缓缓站起, 金色的巨大脚掌高抬,一脚踩死脚下的魔物。
更有丛林藤蔓拔地而起,铁皮傀儡挥着战斧舞动期间,法器宝鼎当空悬挂。
对着百年来首次出现在人间的魔物,这几人配合默契,应对沉稳,就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战斗。
这些都还不是主要的,最为令人吃惊的是坐在云端上的那位红衣少女。
那一朵流云所过之处,剑气一路如那狂风暴雪,碾压似地收割了无数妖魔的性命。滔天战意铺洒在她所过之战场,如同寒酸透骨,令人不寒而栗。
“金丹修士?那位是金丹期的前辈。”
“归源宗什么时候多了位这么年轻的金丹修士?不声不响的,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听说是逍遥峰行庭真人座下弟子。如此年轻,了不得,了不得。”
看着那魔尸堆积如山的战地,无数议论纷纷的声音响起。
“你,你刚刚说她多少岁?”炎阳呐呐问身边的师妹。
“十……六七岁。不会错的,十年前我见到她的时候,明明就还是个小娃娃。”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艰难的战斗终究结束了。
城门重新关起,天空中的魔物似乎体会到了人类的可怕之处,暂时地远离了花城。
城墙之外堆满了魔物的尸山血海。不少初次经历实战的年轻修士扶着墙根干呕。
大部分的人都还在兴奋地讨论刚刚的那场战斗。
这时候,从人群中穿心走过的穆雪一行人分外引人注目。对他们的评价已经和半日之前彻底不同,没有人再提年轻,无用的话语,而是纷纷对他们抱以崇拜,赞叹,仰慕的目光。
几位不同门派的故友坐在高处,看着这队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归源宗这些年可真是厉害,培养出的新人都这般了得。”“十六岁的金丹修士,啧啧。”
“难怪我们掌门特意前往归源宗,商讨退散天魔之事。”
“是吗?我宗最年长的商长老也过去了。”
“咦?我们阐院的了凡大师也孤身一人赶去了。”
“原来,这么多成名多年的前辈,此刻都汇聚在归源宗么?”
穆雪一行人在本门的传送法阵附近席地而坐,整顿休息。
“看来花城这里的魔物,很快就能驱逐。”卓玉说道,他想要尽早结束战斗,回清净峰去。如今门派空虚,师尊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令他不□□心。
“是啊,我也希望快点结束了,好赶回去。”穆雪想着等在山脚下等着自己回去的那个人,他想必乖乖地把被子铺好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在场的六人听见了自己随身佩戴的符玉,传来一声怪异的清鸣。
只身在碧云城的叶航舟听见了这声响。
战场上刚刚杀死一只魔物的付云脸色巨变,不敢置信地摘下随身佩戴符玉。
正坐在铁锅前吃饭的苗红儿同样低头看向腰间的符玉。
所有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归源宗弟子,都同时听见了符玉传来的这样的接连不断的鸣叫声。
归源宗弟子随身的符玉数百年不曾响动过,但只要是归源宗的弟子,都在入门手册上读到过。
符玉齐鸣时,护山阵破,师门危矣,凡我门弟子,速回驰援。
卓玉的脸色瞬间青了,立刻向着不远处的传送法阵冲去。
那片刻之前还光华明亮的法阵,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迅速暗淡,褪去了光芒,成为了一些普普通通的线条。
处于不同地方的归源宗弟子发现,几乎所有回归师门的法阵都在符玉响起的一瞬间,被关闭了。
即便是天魔入侵,也不可能做到攻破护山关闭所有法阵。唯一的可能,就是留在门派内的长辈,自己切断了弟子们回山驰援的道路。
这些日子,掌门真人那样刻意的遣散所有弟子的举动,突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穆雪心底升起了强烈的不妙感。
卓玉站在的法阵上,几乎不敢置信,跪地大吼,“开门,师尊!让卓儿回去!开门啊!”
吼声撕心裂肺,远远地在花城上空传开。
然而,即便他喊得再大声,这样的吼声,也无法带着所有人焦虑悲愤的心情,传回到万里之遥的师门中去了。
穆雪突然想起临行之前,掌门对自己说的话,“卓儿生性敏感,又极重情义,还请小雪你替老夫多看顾他一些。”
原来掌门的话竟然是等在这里,是要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后,帮他劝慰看好自己最小的亲传弟子啊。
“师兄且先不自乱了阵脚,”穆雪拉住卓玉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师长们未必就会出事。我们想办法从别的门派借道回去。”
卓玉面色惨白和她对望了一眼,
穆雪劝卓玉不要慌,其实自己的心已经一路沉到了谷底。
徐昆强大的实力以及和师门的恩怨纠葛,她和卓玉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
此时此刻,九连山下的客栈中,正在整理床榻的岑千山抬头看向窗外。
天空之中,一道黑色的流星拖着浓烟滚滚的长长尾巴,划破天际,撞开了九连峰的莲花护山大阵,直撞进归源宗里去了。
岑千山转过头去,继续将手中的床单铺平。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装作没看见这事。
在他的心底是很不喜欢归源宗的。从前,师尊虽然冷淡,但心底只有他一个人。不像现在,无时无刻都装着好多人。
一门派容姿俊美,送桃花枝条给她的师兄。还有那些和她亲亲热热手挽着手的师姐。时时刻刻被她挂在嘴边的师父师叔和掌门。
她甚至因为这个门派,都不愿意回魔灵界了。
或许这个地方被天魔毁了会是一件好事。
自己只要待在这里,好好等着师尊回来不就好了吗?虽然自己已经结婴,但和域外天魔还是不同界面的力量对比。
岑千山轻轻叹了口气,饱含怨气地看了归源宗所在的方向一眼。伸手关上了客栈的屋门,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归源宗的山门外。
那朵巨大的青色莲花,正在大地上缓缓收拢花瓣,层层叠叠的花瓣由盛放重新变回花苞。
有人在反转护山大阵,将那从天而降的强大天魔,彻底包裹在了法阵之内。
本来,好好地躲在这样强大的法阵内。即便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至少归源宗内不会事不是吗?
如今为了护着天下苍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和整个门派千年传承的洞府?
这到底是怎样愚昧的思路。难怪整个门派从上到下都……
从上到下都怎么样?岑千山认真回忆了一遍自己认识的归源宗所有弟子。
从十年前见过的付云、苗红儿,到不久前进入魔灵界的一行人,还有碧云城中的那位叶航舟。
生活在他们中的师尊,总是随时随地带着笑,她的快乐是真实的。岑千山的眉眼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嗯,这其实应该是一个好地方。
就在他尝试着想要进入封闭的护山大阵的时候。那闭合的莲花内掉出了一个挣扎着的麻袋。
这个类似的麻袋岑千山好像见过,卓玉手里就有一个。据说是他师父丹阳子的成名法器。
岑千山打开麻袋,从中钻出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那人一身儒衫,不太像是修真之人,反倒有些像凡俗中的教书先生。
此刻,这位教书先生一脸怒容,爬起身就向着法阵冲去,虽然他身上佩戴着归源宗的符玉,却被封闭的法阵用力弹开。
那人心中不甘,以拳击之,“混蛋!师兄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把法阵打开!打开!”
闭合的莲花大阵纹丝不动,丝毫对他没有半点回应。
那男子回过神来,注意到身边的岑千山,察觉到他惊人的修为之后,带着一丝戒备和警惕,行了一个晚辈礼。
“在下归源宗苏行庭。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不知前辈遵号,仙居何地?”
岑千山把苏行庭三个字,同师尊的师父划上了等号。心中吓了一跳,施展灵力托住苏行庭的手,不接他的礼。
“我恰巧在附近,看见莲花护山阵突生变故。所以过来看一眼。”岑千山含糊其辞。
天地巨变,偶尔那些隐世不出的高人出来探查情况。
苏行庭进不了山门,不知门内情况如何,心中极度焦虑,无瑕多想余事。在门户外没头苍蝇般地来回转了两圈,勉强压抑心火,取出随身携带的卵生天地,为自己的师门占了一卦。
岑千山看到他手中那熟悉的卵中世界,睁大了眼睛。
卵中天地,千山连绵,银雪漫天,三枚金钱在空中翻转不定。随着白雪徐徐落定,覆满千山,金色的钱币方才定下世间乾坤命运。
回想当年,自己尚且年幼,忐忑不安地将自己制作的第一件成熟的作品送给师尊。
“没什么用的小东西,师尊不要也是可以的。”那时候的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师尊的神色,生怕从中看见了鄙夷和嫌弃。
“做得这么用心,有雪又有山,谢谢你小山。我会好好收着的。”师尊笑将那简陋的法器摆放在了自己的工作台上。
她也和那一刻承诺的一样,一直将这件小小的玩具留在手边把玩。直到大限来临,此物伴着她一同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岑千山按捺着心中翻滚的思绪,问身边的苏行庭。
“是我的一位小徒弟,拜入师门时送的拜师礼。”苏行庭随手转了转放在手中摩挲多年的卵生天地,“虽然是个小物件,但却含着弟子的心意。我一直很喜欢,习惯了随身携带。”
“她能将此物重做出来送你,想必是真心实意敬你为师。”
“她喜欢你们,喜欢这个世界,在这里可以活成她真正的样子。”
“也正因为有了你们,才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她。”
“……”
那个奇怪的前辈高人,说了一些莫名的话语,苏行庭没有听得很清楚,在他的视线里亮起了五彩斑斓的灼眼光芒。
等他视线恢复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五彩斑斓的彩玉门楼。那位一身黑衣的男子已经跨步隐没进了彩门之中。
苏行庭突然想起了那人是谁。那是在他的数名弟子口中,都曾经多次提起过的人,魔灵界第一高手,魔修岑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