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钢琴的黑白琴键,最后一个和弦按了下去,右踏板的延长音从清晰到模糊到全然消失,那些过往像是通通能在这一场黑白色盛宴里,草草结束。
谢书云视线被雾气笼罩,晕乎乎地看不清前方,大概是有个人影,有些熟悉。
是谁。
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辨认。
她单手扣着立麦,往自己的方向拉,笑了声,“山那边的朋友,来点尖叫和掌声好吗!你云姐八百年唱一次歌!尖叫呢!”
毕竟还是个悲情歌,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谢书云满意:“这还差不多。”
她走向台阶,步伐很稳,看不出要醉倒的意思。
岑宵想上去扶她,“没事吧?”
谢书云先一步躲开他的动作,“我能有什么事儿,这才喝多少。”
鹿听晚从后面扶着谢书云,和岑宵说:“我照顾她就行。”
“照顾什么呀。
我没醉,就是去个洗手间。”
谢书云笑着说。
鹿听晚轻蹙了下眉,“真不用陪?”
“陪什么呀,就两步路。”
谢书云摆摆手,仿佛是对待兄弟似的拍了下鹿听晚的肩,“不用跟过来,我又不是个女孩子,去个洗手间还要成双结对的。”
“……”
……
谢书云凭借着自己只剩下五分清醒的脑子,摸索出了洗手间的路线,解决完事儿。
还很精致的补了个妆,换了个口红色号,Dior999,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正红色,气场全开系列。
补完妆,她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
化妆品可比男人有趣,开开心心用不好吗。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记得这个口红是没有丰唇效果的,怎么感觉她好像嘴唇大了点?
人间魔幻。
谢书云轻哼着小曲,开始走到洗手池洗手,像是想要一同洗去那些浮躁,洗的动作很慢,手心手背上都是白色的小泡泡,茉莉花洗手液的香味很快就占据了鼻腔。
她没有用包厢里的洗手间,M2走廊的洗手池,是通用的。
谢书云身后冷不丁的出现了道声音,清润的,像是夏天风吹拂过的声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很陌生的声音。
“心情很好?”
谢书云动作怔了一瞬,只是简单不过的四个字。
她手指尖的白色泡泡像是开始糊住眼睛,刚刚压了不久的情绪,来到了崩溃值的顶峰。
她眼圈止不住的泛红,所有胡乱建设起来的防备高墙,看似牢不可破,看似高耸云端,看似坚硬无比。
可原来,坍塌也在那一瞬。
只是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瞬。
谢书云。
你他妈可太有出息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的,在这阵酒吧喧闹的氛围里,竟然也能清晰入耳。
谢书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擦眼泪,完全忘了自己手上还有洗手液的泡泡。
手背还没有触碰到眼睛,手腕被人握住。
温度很凉,比她刚接触过的水温都凉。
男人的指节捏在手腕上,力道没有收着,像是死死牵制着她,她都能预想得到他让开的时候,手腕上会出现的红痕。
方阳洲皱着眉:“你是笨吗?
洗手再碰。”
笨笨笨。
一天到晚都说她笨。
能有人比他笨吗!能吗!
谢书云想挣开他,奈何他手上的力道大,她压根就挣不开,一来一回的,她脾气也上来了,“方阳洲你有病吗?
放开!”
“有,我有病。”
方阳洲气笑了,拉着她的手腕,“别动,你这样碰眼睛,会瞎掉。”
谢书云没动,全然是防备状态的眼神看着他。
方阳洲蹙眉,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将语气放柔了些,用另一只手轻抚掉她眼尾的泪痕,“不哭了。”
分不清是酒精上头,还是幻觉出现,她那个温柔的错觉又出现了,像是个无敌的小黑洞,她掉进去过一次,再没能出来。
记忆像是倒退回那天,在球场发泄完,她绷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很没有形象地哭。
少年颀长的影子覆盖在她面前,脚上是AJ5XTrophyRoom冰蓝。
从以前开始,他就很喜欢AJ的鞋。
“题而已,我在你还怕考不好吗。”
也从以前开始,他就挺过分的。
在的场合,都是她情绪崩溃的场合,用最简单不过的字,去攻击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暖黄的路灯下还能看见月明和虫影,球场围栏下的听闻不见闹声,他像是盛着月光,一身是斑驳碎星,温柔的尾音如同清风拂过。
“不哭了啊。”
……
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了。
谢书云愣着神,也不知是为什么,画面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站在她身边,垂着眸,帮她洗掉手上的泡泡。
好像,连他身上都是茉莉的味道。
谢书云愣了下,“你干嘛?”
“照顾醉鬼。”
方阳洲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是欠得慌,照顾个没良心的醉鬼。”
谢书云的酒量是三杯,她顶多现在就喝了两杯半。
这会儿又没有别人,该听的都能听得懂。
“你才没良心。”
“我没良心?”
方阳洲嗤了声,“是我删了你微信还是我拉黑了你电话?
还是我让你去找那个岑什么玩意儿的了?”
“……”
方阳洲冷冰冰的:“就破小白脸,还撩,撩个屁撩。”
谢书云就听到了前面半段,耳根一下就热了起来,下意识地说:“你知道啊……”
方阳洲:“呵。”
“……”
好酷哦。
就一个字,该说的没说的都表达完了。
谢书云突然有点懵。
不是。
她不太明白这个转变是个怎么回事。
那刚刚他的意思就是说,他在毕业之后联系过她?
还是连着微信电话都试过的那种?
他手背还覆在她的手心里,冰凉的温度贴在一起,像是起了某种化学反应,热度开始提升,蔓过手心,燃在空气里。
暧昧缱绻。
谢书云试图找一个话题的切入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问清楚,可话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打了个转。
“你不是和齐瑶走了吗?”
方阳洲:“送到门口她走她的,又不是她爸。”
“……?”
谢书云脑袋突然死机,这是又吵架了还是怎么的。
方阳洲拿了张纸巾,突然靠近她的脸侧,气息掠过来,她惊得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头撞到墙壁,力道有些大,还能听见“哐”的一声。
她真的要——
变成篮球了吗。
谢书云的反应一向慢半拍,等静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倒吸了口凉气,“嘶——”
“你是笨蛋吗?”
方阳洲去看她的伤口,宽厚的手掌覆盖在她的后脑勺上,揉的力道不重,语气却是冷的,“在眼瞎之后,想试试什么叫脑震荡?”
谢书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时隔很久之后的近。
他手上还有着和她一样的茉莉香,就像是悄然佩戴上的情侣款。
她还能有心情,看了下那边洗手液的位置,可惜看不见牌子。
方阳洲:“疼?”
“喝多了,没什么感觉。”
谢书云低喃道。
方阳洲低头叹气,有些无奈,“不能喝跟人家干什么杯?”
他也懒得用纸巾了,指腹直接蹭掉她画得乱七八糟的口红,难以避免的,近距离接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指尖一瞬间僵硬住。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遇上,黯色浮动的光影下,周围喧嚣好像都就此消失,再看不见旁人。
他好像……
好像有一点不太对劲。
酒意褪了几分,谢书云的理智逐渐回炉,心跳加速,都要掩藏不住的那般。
她是不是有病,他对不对劲跟她有什么关系。
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猜来猜去,最后又只能总结为一场冰冷的酒后梦。
这又算是什么。
又能算是个什么。
像是被当头泼下冷水,涌上来的寒意刺骨,谢书云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指尖。
她三番两次,抗拒的动作太过明显。
那场刚刚燃起来的小火苗好像又被熄灭了,暗淡的酒吧光影里,重低音敲打过耳畔,却再无说话的声音。
尴尬化作利刃,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阳洲:“那个歌,唱给谁的。”
谢书云耳尖发烫,“你不是走了吗刚刚。”
“刚好回来了。”
方阳洲舔唇笑了声,意味不明,“你还要‘边走,边等谁’到多久?”
“……”
刚才唱的时候,他不在,根本就没有那种感觉。
现在听他这么念出来,简直就是“现场处刑”。
谢书云转移话题,想离开这个尴尬到窒息的地方:“我……我先回去了。”
方阳洲拉着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他的眸光黑沉,情绪像是能淹没她。
“你要一直这么,躲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