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婧缓缓吁出了一口气, 凝滞的身体,也随着这个动作而解冻了。
刚要唤他名字,却忽然反应过来——“球球”这个可爱得过分的昵称, 似乎已经与眼前这个顾盼生辉的少年完全不相衬了。
“球……不对,千澜,你才化形不久,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宁婧一边说,一边半蹲下来, 用手指勾住了木桶的把手:“我去做早饭。”
“等一等。”颜千澜却不赞同地挡了挡她的动作,先一步提起木桶,道:“姐姐, 我去吧,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照顾我, 休息不好,你才该回房睡个回笼觉。”
在小孩儿时期,颜千澜也时常进出厨房,给她打下手,端端盘子洗洗菜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他会烧了灶台。但他也一次都没试过单独下厨。宁婧略一迟疑, 点了点头:“也可以……不过,你当真恢复好了么?千万不要勉强。”
他上回化形,不就是因为妖力不足,一开始连狐耳也藏不起来么?
颜千澜似乎很有信心, 浅浅一笑:“早就好了。你等着便是。”
说罢,他便极其自然地低下了头。宁婧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便感觉眼前一暗,唇上微微热了热。
宁婧:“……”
意识到这是一个轻柔的吻时, 她惊得睁大了眼,心脏也随之狂跳了起来。
颜千澜直起身来,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将她那双由于难以置信和羞赧而圆睁的双眼收入了眼底,只觉得,她这副心绪震荡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可惜,这种触及她防线的事,须得拿捏好分寸。刚开始,不能一直做,也不能太激烈,否则把她惹恼了,就不好了。
……
颜千澜喜欢撒娇,宁婧是知道的。尤其是狐形时期,他一高兴起来,便要钻到她怀里闹腾,兴奋地舔她的脸颊,和那种亲近主人的小猫小狗一样。宁婧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是,同样的一件事,他用现在的样子来做,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以妖怪天性而论的话,颜千澜这个举动其实并不算出格。在偃春生活的两年,他与普通百姓接触不深,她也没有认真教过他这方面的事。虽说他不会伤人,但在这方面,大概也和大部分的妖怪一样,缺乏对道德戒律的认识,对于人与人的界限、男女之别的理解都比较模糊,也没什么羞耻心,不知道有些事是只能在夫妻间做的。
也就是说,方才的吻,在颜千澜看来,可能与他小狐时期的舔脸颊没有任何不同。
可对于她来说,那可是她十六年第一次……真是岂有此理。
她怎么就没提早教他这些事呢?
房间里,宁婧往前一倒,额头抵住了桌面,两手虚握成拳,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后脑勺。
不行,她得和颜千澜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不然的话,万一他以后到了街上突然放飞自我,看见了喜欢的姑娘便去吻,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至于刚才的事,没办法,就当做是嘴唇不小心被当初的小狐狸舔了一下,忘掉吧。
在桌子伏了一阵,宁婧慢慢抬头,面红耳赤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如是想道。
……
不到半个时辰,颜千澜就端着早饭进来了,摆在了木桌上,卖相和口味居然都很不错。
宁婧闷头吃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轻咳一声,提起了方才的事:“千澜,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对别人做那种事了。”
她原以为颜千澜会问为什么,之后她便会解释这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没想到颜千澜却抱臂道:“我不会的,我又不是什么人都会喜欢的。”
这会儿的宁婧,并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的暗示,反而往另一个方向理解了,笑了笑,耐心道:“没错,这种事儿,是只能在互相喜欢的夫妻之间进行的。若你以后心悦的姑娘是人类的话,在人家不同意的时候,就不能这么恣意妄为、强行霸道……总之记住我的话便是了。这些事,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的了。”
听她话里话外都将他当做不懂事的小孩,颜千澜托腮,似乎有点儿不满,欲言又止地盯了她一阵,才慢慢移开目光,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姐姐真笨,没听懂他的意思。
罢了,来日方长,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
当夜,宁婧将药庐老翁的旧房间打扫干净,正式让颜千澜搬过去住了。
以前,颜千澜还是小孩儿,又那么怕黑,与他同睡一屋倒是无妨,就当做是在哄孩子了。到了现在,宁婧是再也无法将他当做小孩看待了。尤其是刚发生过早上的那件事。于是分屋而睡的变化,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来了。
除此以外,她还在思索如何向外界解释他的来历。
第二次化形以后,颜千澜的外形与以前大相径庭。只有那上挑多情的眉眼,留有几分旧日的熟悉感。除非是天天和他见面的人,否则,一般是不会猜到他就是之前的小童变的。
不过,说实在的,她身边一年一换人,是频繁得有点儿引人注意。为此,宁婧思来想去,终于想好了借口。先称之前的小孩儿球球,已经寻回了亲生父母,离开了偃春。再对外宣称她请了一个少年来药庐当伙计,帮她的忙。
为了让这两者显得有时间差,颜千澜干脆半个月没有露过面。等风头过去了,才装模作样地从正门走入药庐,假装成一个初来偃春、两袖清风、急需寻找落脚点和工作的少年。
当时,恰好有旁人在药堂中,目睹了整个过程,压根儿就没有起疑心,往妖怪那方面猜测。就是这样,颜千澜在人前的形象很顺利地进行了过渡,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出入药庐了。
……
自第二次化形开始,颜千澜便主动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儿,还十分乐在其中。做饭、打水、扫地、修门、沐浴后拖地……全都不用宁婧操心,甚至连擦干头发也可代劳。仿佛将她当成了金枝玉叶来对待。
除了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以外,宁婧还发现,若是她主动提一些要求,比如想要吃某一家店的零嘴,比如今天不想出去买菜,颜千澜都会眼睛微亮,很开心的样子。仿佛是很享受被她依赖、被她使唤的感觉。
不过她一开始却不能心安理得地使唤他。记得第一次沐浴后,被他按在梳妆镜前坐下时,宁婧还怪不好意思的,总是想回过身去抢回他手里的布巾,无奈未能得逞,只能由着他了。
颜千澜垂头给她擦拭头发,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
宁婧仰头,眼珠往上看,不解道:“你在笑什么?”
颜千澜止住笑,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姐姐以前照顾我的事,你会为我洗澡,梳毛,挠肚子,念故事,唱歌哄我睡觉,哦,还帮我磨指甲。”
回忆起过去两年的那些鸡飞狗跳却很温馨的往事,宁婧的嘴边也浮出了一丝笑意。
“唉。”颜千澜仿佛很遗憾地轻轻一叹:“现在没有了,还怪可惜的。”
宁婧白了他一眼:“你害不害臊啊,这么大了,这些事还想让人代劳?”
“虽然姐姐已经不愿意为我做这些事了,但也没关系。”颜千澜慢慢松手,将她半干的秀发放下了,认真道:“今后正好可以交换过来,由我来照顾姐姐。”
宁婧怔住了,心中蓦地涌起了一阵暖意。
她固然知道,妖怪的寿命与人类不对等,且天高任鸟飞,在三次化形以后,彻底成年的颜千澜,必会渴望看见更宽广的天地,不会因为报恩就在她身边待一辈子。
而且,在步入成年期的两年以后,部分妖怪还会被天劫“选中”,去经受万钧雷劫的考验。
须知道,没有历经天劫的妖怪,虽然很长寿,但其实只是衰老得慢,最终还是会死的。唯有熬过自苍穹降下的霹雳雷光,妖怪才可得道飞升,真正地坐享无尽的寿命。
所以,天劫这词只是听起来恐怖,其实被选中的妖怪都有一定基础。对他们而言,这并非劫难,而是一个千载难逢、鱼跃龙门的机会。
颜千澜的生母就曾经历过天劫。而他作为狐妖之子,灵智修为俱佳,十成十是会被天劫选中的。
天劫结束以后,妖怪便会忘却前尘,拥有全新的一生。也就是说,几年以后的颜千澜便会忘记,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曾经有那么几年时间,是与一个人类一起生活在这座无名药庐里的。
即使美好的日子不能永恒持续,但听到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宁婧还是很高兴的,还没由来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酸楚感。
颜千澜把梳子放下了,想起了什么,提议道:“对了,姐姐,听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偃春就会举办花灯节了,到时候,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宁婧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
每年的五月上旬,春末夏初之时,偃春的江畔都会举行盛大的花灯会。悬挂彩灯的竹木棚架更是提早半月就会开始搭建了。届时,到处都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放天灯,猜灯谜,杂耍,眩术……种种活动,看得人眼花缭乱,直至夜半时分,人潮才会散去。
花灯会当天的晌午,偃春南边,药庐柴扉前的那片空地,竟聚集了不少年轻的女子,夹杂了数个看热闹的男子。皆在交头接耳,不住往药庐的方向看。
一个卖货郎挑着扁担经过,见到这一幕,顿觉惊奇,便拉住了一个看热闹的男子,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大家在等药庐开门看病吗?”
“哎,你这么猜就大错特错了。”
卖货郎不禁更加奇怪了:“那大家是在看什么?”
路人男子嘿嘿一笑:“当然是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只是在低声交头接耳的姑娘们,忽然都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激动的呼声,互相用手肘示意对方抬头。
“快看,里面的门好像开了,是不是有人出来了?”
“好像是的,让我看看……”
“出来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卖货郎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走了,打算看看那是何方神圣。
不多时,他便看见了一道身影逐渐走近。吱呀一声,药庐的两扇简陋的柴扉被推开了,一个高挑的白衣少年走了出来。
卖货郎定睛一看,顿时暗道一声绝色——这走出来的少年生了一副极为好看的容颜,泠泠的俊美之中,还夹杂了一丝淡淡的妖魅之气。绸缎般的墨发松松绾成了一束,绕过肩颈左侧,慵懒地垂在了胸前。
视线再往下一落,卖货郎就发现,这翩翩美少年手里拿着的,并不是和他相称的长剑或书卷,而是一把破破烂烂、十分有碍观感的……扫帚。
似乎已经对有人聚在家门前见怪不怪了,少年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开始专心致志地挥动扫帚,将门前的落叶都扫到了草丛里。
对面的群众围观美少年扫地,竟看得如痴如醉,完全不觉得这种事很无聊。
实际上,药庐门口的这个状况,已不是第一天出现的了。
事情还要从七天前说起。那天,宁婧发现家里的酱油用完了,菜正好也还没买,自己懒得出去,颜千澜乐得帮她跑腿,便第一次拎着菜篮出去买菜。孰料在人潮拥挤的集市,他的现身,却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他在低头认真拣白菜,菜档的小贩看他看得眼睛都发直,不光便宜卖了,还破天荒地多送了他几把葱。沿途的大姑娘小姐妹更是被勾得魂儿都丢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附近都知道了药庐来了一个天仙似的少年。
一些人是看过还想看,一些人是对传言半信半疑,就一溜烟地跑到这儿来了。
颜千澜倒是很有本事,完全视那些火辣辣的目光为无物,淡定地扫完了地,他就进去了。没过多久,又提了一个装着锤子、钉子等工具的木桶出来,蹲在柴扉前,认真地钉补起了门上的一个年久失修的小狭缝。
美人修门,赏心悦目。时近午后,颜千澜哼着歌,抬臂随意擦了下汗,扔下了锤子,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直到他完工,回到了药庐里,一众姑娘小哥才慢慢地捂着心口,吁出一口气,发出了一阵喟叹。
“真俊啊。”
“果然很俊呀,嘻嘻。”
“有人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什么来历吗?”
“听说是上月才来偃春的一位小公子,在药庐这里当了个伙计。”
……
颜千澜绕院子走回了厨房,将工具挂上,洗净了手,擦了擦汗,这才回到了药堂。从后门走入,就见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倚在了高台处,正笑眯眯地与宁婧说着什么。妇人的身边,还随了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儿。
颜千澜停住脚步,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睛。
这个妇人名唤冯清,正是那位曾对宁婧有意思的武夫子冯元的亲生姐姐。半年前丈夫因故过世,她便带着儿子来偃春投奔冯元了。
她的儿子,即使现在在她身边的那孩子,名叫阿谷,小时候生过一场疾病,发不出声音,性格亦很内向。来到偃春后,被宁婧医治了一段时间,声门竟慢慢打开了,可以说一些简短的词汇了,冯清高兴得眼泪纵横。此后,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宁婧。
她本身便是爱管闲事的性格,见宁婧一直独来独往,年已十六,却还没有定亲,近段日子,一直热心地替她张罗。她的弟弟冯元去年已经娶妻,故而也不好撮合他和宁婧了。好在她交际范围很宽广,人选还有很多,三头两天,就来药庐游说宁婧去与那些公子见个面。
“你呀,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疼你了。”冯清的十指指甲涂满蔻丹红,轻拍着宁婧的手,笑着说:“那位张公子,不是我说,条件是真的顶好的,相貌清俊,还是个教书先生,性子吧是有点儿温吞,可这种人成了亲后,才是最会疼媳妇的……”
颜千澜于心中冷哼一声,眼珠一转,便走到了宁婧的身后,当着冯清的面,展臂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下巴磕在了她的肩上,含含糊糊地道:“姐姐,我眼睛不舒服。”
这不是冯清第一次见到颜千澜,可他对着宁婧的这副毫不避讳外人的亲昵姿态,还是让冯清一愣。
宁婧听见了他的话,果然立即转过了身,皱眉看向了他的眼睛,好像是真的有点儿红,语气不禁有些紧张了:“怎么回事?”
颜千澜仿佛很不舒服,眨了眨眼,想抬手去揉:“不知道,可能是睫毛掉进去了,揉不出来。”
听见是这个原因,宁婧才松了口气,按住了他的手腕:“好了好了,你先别揉。这里太暗了,先跟我去外面,太阳底下让我看看。”
颜千澜“嗯”了一声,被宁婧牵着往外走。背过身去,悄悄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当年的他,还是太小了。打翻醋坛子时,都只会幼稚地捣乱、闹脾气,甚至是离家出走。现在的他,自然不会这么干了,因为他已经深刻体会到宁婧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极其抵挡不住他对她撒娇。只要使劲儿的方向对了,就能事半功倍地获得她的宠爱,百试不爽。
冯清望着两人离去,发愣一阵,忽然之间,茅塞顿开。她到底是已婚妇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某些姿势流露出的独占欲。难怪宁婧会对她介绍的那些公子兴趣缺缺,预计能成的见面,也总是被搅黄。原来她身边早已有人盯上她了啊……
等宁婧重新回到药堂时,冯清已经很识趣地走人了。
……
赶跑了一个烦人的家伙,夜里还要与宁婧去逛花灯会,颜千澜的心情很是不错。
暮色四合,宁婧掩了药庐,与颜千澜肩并肩,步入了华灯初上的市集。江畔垂悬无数花灯,美得如梦似幻,有如九天宫阙,却多出了热闹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
这还是颜千澜第一次逛花灯会,穿行于明亮的光辉之中,他那双本该冷魅艳丽的凤眼,此时瞳孔微微扩大,充满了单纯的快乐与新奇。宁婧的情绪,也被他感染得快活起来了。
两人今晚难得在外吃晚膳。那酒楼的掌柜十分热情,推荐了他们一种他自己酿的酒。入口微辛,余味香醇,宁婧这种不嗜酒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反倒是颜千澜,喝了一口就紧紧皱起了眉,一直说味道奇怪,不肯喝了。
在中途,他们巧合地碰到了同样来这家酒楼用膳的冯元一家。在宁婧与他们寒暄的时候,颜千澜兴趣缺缺地移开了目光,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乐声,他便好奇地起了身,倚在了栏杆上,看到楼下的大街上,有不入流的戏班搭起了临时的戏台在唱戏。
唱的戏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穷酸书生与落难小姐的爱情故事,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信物为誓,私定终身”之类的情节罢了,俗套得不值一提。故而,只有零星几个路人驻足围观。
只是,对于初次入世的妖怪而言,这相当于是打开了一扇关于人类求爱文化的大门。颜千澜津津有味地托着腮听着,眼眸微闪,目不转睛,完全看入了迷。
晚膳过后,踏上归途时,街上的行人还是很多。从酒楼出来后,颜千澜就仿佛有了心事,若有所思的模样,眼光在人群中随意流连,不知看见了什么,一下定住了。似乎是有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吸引了他,颜千澜忽然停在了街心,对身边的宁婧说:“姐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宁婧纳闷地顺着他回望的方向看:“怎么了?是忘了东西吗?”
颜千澜却没听见她的问话,已急匆匆地钻入了汹涌的人潮中,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宁婧呆站一阵,摸不准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按照他说的,走到了一旁人少的角落里,站着等候。
没过多久,颜千澜就回来了。他走到了她面前,眼眸亮晶晶的,摊开了手心,道:“姐姐,送给你。”
宁婧定睛一看,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支碧绿的玉簪,末端趴着一支活灵活现、弯眼在笑的小狐狸。
原来颜千澜刚才是看见了它,才会急忙往回赶的么?
“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在捡到我的那天,你弄丢了一支狐狸玉簪么?”颜千澜二指捻着这只玉簪转了转,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支的样式,应该还是差了一点儿。”
宁婧道:“没关系,总不可能找回一模一样的吧。”
颜千澜摇摇头,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玉簪上的那只狐狸的头。这小狐狸,竟好似被输送了一口灵气,动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再慢慢伏了下去,合上了眼。变化之后,活脱脱就是她从前丢失的那一支玉簪的翻版了。
好在他们所处的角落比较安静昏暗,才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宁婧瞠目结舌。
颜千澜笑吟吟地说:“这样就差不多了。”
宁婧接过了簪子,在手里细看。这质感和寻常玉石无异,完全摸不出是用妖术变的,十分神奇。她脱口道:“原来妖怪还可以做这种事……”
“只不过是小把戏而已。”颜千澜转手,将玉簪取了回来,插到了她乌黑的发髻里,柔声道:“姐姐,你说过,自己特别喜欢那支丢失的玉簪。但其实,我却很庆幸你弄丢了它。因为,如果没有这一出,我就不会遇到你了。”
宁婧与他灼灼目光对望,心脏忽然砰咚一跳,想起了在九州的文化之中,簪子似乎还被寄予了未婚男女求好之意。
随即,她便定了定神,暗道自己又在胡思乱想。颜千澜又怎么可能懂得人间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不知为何,刚才还很高涨的心情,好似被戳了一个小口子,瘪下去了。
……
这一天很是漫长,回到药庐,已近子时。宁婧洗漱过后,很快就上床休息了。药庐的几扇小窗,都相继熄了灯。
月明星稀,夜色浓浓。寂静无声的夜半时分,一墙之隔的那个风平浪静的湖泊上,突兀地传来了水花扑溅的声音。
宁婧的房间离湖最近,水声十分清晰。像她这样睡眠不算浅的人,也被惊扰到了,迷迷糊糊地蹙起了眉,睁着迷蒙的眼睛转醒时,那阵奇怪的水声却忽然停了。
她翻了个身,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了颜千澜房间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打翻了东西器皿的乒乒乓乓声。这下,她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睡意终于彻底消散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爬了起来,踢上了鞋子,拎了一盏烛台,推门出去。
果然,颜千澜的房间两扇门是开着的。银月洒入其中,可见里头床铺凌乱,没有点灯,一些杯杯盏盏摔在了地上。房间的中央,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背对着她,按住了桌子,僵硬地站着。听见了她的脚步声,颜千澜蓦地转过了头来,双目隐隐有些赤红。
宁婧微微一惊,从未见过他这么这种仿佛在忍耐什么的狰狞样子:“千澜,你怎么了?”
颜千澜抹了抹脸,回过了头:“我没事……”
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了,反而更显得可疑。宁婧皱眉,不退反进,将烛台搁到了一边,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探一探他的额头。
微凉的柔滑的手才一碰到他的脸颊,宁婧就发现这副少年的躯体,竟然滚烫得好像烧着了一样。颜千澜却好像被她这个举动刺激到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身体前倾,将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宁婧站不稳,和他一起坐倒在了地上,手撑在了身后。
隔着一层衣裳,与她温软的身体接触,仿佛缓解了那种在他浑身上下四处滚动的燥热的不适感。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只能咬着牙,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这么靠在了她的肩上。苍白的脖颈一直到侧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潮。阴影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扑在她颈部的气息非常灼热,暧昧的气息吹得宁婧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她懵了片刻,忽然一个激灵。毕竟是大夫,结合起关于妖怪的常识、他目前的情状,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如今正值春天的尾巴,而妖怪在三次化形完成之前,都尚未完全脱离兽类的野性,自然也会拥有——发情期。只不过灵智越高等的妖怪,人性就越是占据上风,兽性越不容易被引出来而已。
之前春意浓厚的季节时,颜千澜明明都很正常……现在都春末了,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说是今晚喝的酒刺激了他么?
“呃……”宁婧尴尬万分,怕他难受,也不敢乱动:“千澜……你还好吗?”
颜千澜歪了歪头,枕在了她肩上,低声沙哑地道:“……很难受。”
濡湿的鼻息紊乱地喷薄出来,殷红的薄唇抵在了她的颈边,说话时一张一合,隐约可窥见里头猩红的舌。仿佛是那香艳的话本中,诱惑人类的妖物钻出了图画,缠向了她。
宁婧才看了一眼,便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别过头,不敢再看那醉人的魅态,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呃,好。我知道了……你别压着我,我去湖里给你打些凉水,让你泡一泡吧。”
颜千澜很听话,没有乱来,只微微蹭了蹭她的脖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颓丧道:“没用的,我刚才已经在湖水里泡了很长时间了。”
宁婧这才想起,她刚才进门时,他的衣裳就是湿的了,黏在了身上。且墨色的发丝、脖颈、胸膛的肌肤上,都泛着凉丝丝的一层还没干的水。原来刚才湖水的响声是他弄出来的。
听他这么说,宁婧也六神无主,难得结巴了一下,反问他:“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咕咚一声,颜千澜咽了下喉咙,慢慢抬头,神色混杂着乞怜、渴望与痛苦:“……姐姐,你帮帮我吧。”
“我好难受……我绝对不会乱来的……”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有句话说得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宁婧也不是完全不懂那方面的人,大概明白他所谓的“帮”是什么意思,身体吓得微微后仰,脸红得仿佛要滴血:“我帮你?不行的,你还是自己……吧。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啊。”
才说完,她纤弱的手腕便被他握住了。
她呼吸一滞,缓慢睁大了眼。
…………
这只是一次情急之下的友好帮助。
宁婧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要冷静淡定。实际上她却高估了自己的能耐——由始至终,她根本是羞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有时在想“我是在做什么”,有时又在想“怎么还没完,手好酸”。
结束以后,颜千澜仿佛一只慵懒的猫,还腻在了她的身上。宁婧两只手累得不行了,汗水也湿透了青衫。空气很粘滞。她躺了一会儿,半垂着眼,慢慢坐了起来,一语不发便想下床。
“姐姐……”颜千澜见状,立即也坐了起来,拉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背影:“你生气了吗?”
宁婧被刺激得有点过头,根本不敢回头,只想捊下他的手,逃回自己的被窝:“我没有,今晚你也是紧急状况,我不帮你又有谁能帮你?你忘掉就……”
颜千澜却越听越是不是滋味,五指微微收紧:“不行,我忘不掉。”
宁婧一震,便感觉他从身后欺了上前来,依赖眷恋地搂住了她。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说的,但是没想到今晚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既然瞒不住了,最坏结果也能预想到,与其缩回原位,还不如豁出去了。
颜千澜酝酿了一下情绪,才低低地道:“姐姐,我喜欢你,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喜欢,也是想和你做刚才那种事的喜欢。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
宁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若擂鼓。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为什么要一直粘着你,为什么要听话你的话,对你百依百顺?为什么非要赖在人类的地方不走?你以为,我会为了报恩就做这些事吗?”颜千澜慢慢将她的肩膀转了过来,盯着她颤抖的睫毛一阵。眼中闪过了一丝受伤的神情,赌气般放下了狠话:“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即使你生气了,我也不会改口,也绝不会走的。”
“我……我又没说要赶你走。”
颜千澜一怔,黯淡的眼慢慢地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的拍门声,忽然在药庐的柴扉之外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吓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粗哑急躁的喊话声:“有人吗?!有大夫在吗?!”
屋内旖旎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宁婧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颜千澜轻吁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很快就从方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揽了揽宁婧的肩,便下床披上了外衣,穿好了鞋子,安慰道:“姐姐,别怕,我去看看是什么人。”
他离开后,宁婧也晃了晃头,下床穿衣服。可她身上只有睡觉时的一件薄衣,如今有汗,黏在身上,略显轮廓,显然不是见陌生人该有的穿着。
由于有点担心,她也没有回自己房间找衣服了,见到床边搭着一件干净的颜千澜的外套便匆忙套上了,快步追到了柴门前。
清冷的月色下,两个穿着斗篷、身材高壮的男人站在了外面,身后还停了一辆马车,车帘完全掩了起来,不知里面是什么人。
颜千澜立在柴扉前,微微皱眉。一种天生的直觉,他不想让这些人跨入药庐。彼此隔着一道篱笆而立,竟有了几分僵持的意味。
宁婧奔到了颜千澜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两名身份不明的男人见到院内步出了一个脸泛酡红、穿着一件明显宽大的衣裳的姑娘,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和这开门的少年,似是一对小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为首的黑衣男子才解释,称他们是商贾,在山里遭了山匪之祸,主人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到这个地方,此刻就在马车之中。
宁婧迟疑了一下,望了一眼那密不透风的马车,才道:“你们,先把人抬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
在正文里写过、却在发布前被我删除了的妖怪发情期情节,在外篇里圆满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