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 寒假很快结束。高三下半年的号角吹响了。上半年把根基夯实,如今到了冲刺阶段,学生们开始多抓薄弱学科。虽然有了一次高考经验, 但宁婧这次还是很上心——因为她已经打算和顾演进同一所大学。
零模、一模、二模……大大小小的考试穿插着家长会、大学现场招生介绍会,充满激情拼搏的汗水的一年,终于在六月初画上了句号。
在进考场前,顾演和宁婧一同在树下吃早餐,互相提醒拿到答题卡后要先写名字、学号, 大题不会做先跳过。
宁婧吸溜吸溜地把牛奶喝完,从自己的透明笔袋里掏出了一支黑笔,按到了顾演的胸膛上:“来, 你带着我的笔, 这样考试的时候就会有双倍的信心了。”
这傻帽……顾演莞尔, 也照样学样:“那我给你两支,你就有三倍信心了。”
宁婧不甘示弱:“那我给你三支。”
顾演嗤嗤地笑了起来,认真道:“行了,一支就够了。”
反正,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几支笔算什么。
宁婧:“哦……好吧。”
这年的六月极度酷热, 考场内的空调却开得很大,学生们都得穿上长袖校服。最后一科英语,距离收卷还有十五分钟时,宁婧放下了已检查了两遍的卷子, 不由自主地看向高远明丽的蓝天,天边飘着几缕薄云,一切都那么美好。
最后这十五分钟,她忽然不想检查了, 只想放空着静静地体会、铭记这一刻的感受。
“叮——”
五点整,考试结束的铃声划破长空。收卷后,宁婧收拾好了笔袋,听见窗外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尖叫声。
当晚,大家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所以经班委商议,班聚会就留到毕业典礼那天晚上,大家考完试各回各家就行。
宁婧和顾演去了当初的那家烤肉火锅店,坐在同样的位置,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烤肉。
“下午感觉怎么样?”
“正常发挥。我觉得是我的心理暗示在发挥作用——你瞧,上一届的卷子不是难得哭爹喊娘么?听说考哭了很多人。按照隔年难的规律,我们这届的卷子就会偏简单、分数偏高。我对这个规律深信不疑,所以不怎么紧张。你呢?有人找你问答案吗?”
顾演成绩好,以前的模拟考试结束后,都有一堆男生拿着卷子找他对答案。
“有啊。”顾演给她满上了一杯汽水,道:“我就让他们滚了。”
宁婧哈哈大笑起来。
在等待成绩的时间里,宁婧和顾演去了一次短途徒步旅行,自己定行程、写攻略,在入住山上酒店的晚上,顾演在洗澡,宁婧看早上的大瓶饮用水喝完了,便拎起零钱包,穿着人字拖去自动贩卖机卖点冷饮。
自动贩卖机在酒店的电梯旁,宁婧拧开冷饮,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忽然听见“叮”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就有一股呛鼻的烟味飘了出来。
宁婧捂着鼻子,挥散了白烟,意外地瞧见从电梯里走出来五六个打扮很时尚的少年少女,半年没见过的顾予叼着烟,搂着一个女孩子的肩膀,轻浮地说着笑。
宁婧僵住了,殊不知顾予只是扫了她一眼,便视若无睹地擦身而过了,无论是眼神还是态度,都像是陌生人,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在半年前,他曾在顾演家门堵过她去吃饭。
宁婧原本担心他又要发疯,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旅游回来后,离出成绩还有不到十天,是时候研究志愿怎么填了。
上辈子,顾演的第一志愿是国内著名学府Q大,读的还是在Q大乃至全国都属顶尖的经管专业。宁婧则被第一科语文的作文拖了后腿、再加上理综卷的一道大题空了,和顾演拉开了分距,分数达不到Q大,但也上了个中等偏上的大学——虽然,她后来因为捧上了娱乐圈这碗饭,大学根本没读完,等于是白考了。
这一次,宁婧想努力一把,和顾演上同一个大学。她偷偷上网对过答案,她的分数要进经管专业应该有难度,但读个热度一般、自己又喜欢的专业应该没问题。
这辈子,顾演第一志愿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说实话,当初宁婧看到他房间里有那么多建筑模型,原本以为他会读建筑学。在她印象里,建筑学是一门理性与浪漫审美相结合的学科,很配顾演的形象。
对此,顾演却揉了揉她的头发,耐心道:“建筑适合作为我的兴趣。就工作意义来看,经管更适合我。如果把兴趣带入工作,我也许会丧失热情。”
“我跟你恰好相反,我是那种要把兴趣和工作结合起来,才不会感到厌倦的人。”宁婧转着笔,犹豫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要不要也读个热门点的专业?要不然以后不好找工作。”
顾演说:“你喜欢读什么就读什么,别管它热门不热门。”反正再不济也有他养。
宁婧开心地笑了起来。
把志愿填好以后,时间已逼近了七月,宁婧辞去了所有的兼职,目前在家里蹲。
顾珩只在国内念到初中毕业,宁婧的辅导让她毕业证上的分数格外好看。之后,她就要到欧洲的L国念专业的美术院校,手续都办好了,九月入学,八月上旬就自个儿坐飞机过去,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人负责接应。
八月五日晚上,顾珩出发。宁婧和顾演去机场送她,叮嘱她降落后报个平安。
翌日早晨,顾演的班级举行了大学前的最后一场班级聚会——因为,今天过后,考到了外省的同学便要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他们在b市租了一个多人聚会的三层别墅,批发了一堆零食,在里面搞了场大食会。顾演把家属也带上了,被同班的人一阵调侃——废话了,他们学校还有谁没听过高二一班的宁婧,男生背地里自发搞出的级花评比、校花评比,带她名字出场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虽然高考前就有传闻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不过,到了今晚,两人同时出现,这件事才算是板上钉钉。又听说两人一起被Q大录取,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电视里播着好莱坞大片,众人围坐一团,边吃东西边玩游戏。宁婧吃多了冷饮,到了晚上,忽然感觉到肚子不适,原来是经期提早了。腰酸腹胀的滋味让她只能躺到床上休息,顾演把他的平板电脑给了她玩。
宁婧正玩着贪吃蛇,就看到右下角弹出了一条信息框,原来顾珩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已经安全落地了,目前正在前往民宿的途中。
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宁婧凝视着那条信息,吁了口气:是时候了……
夜里十点多,众人——尤其是女孩子,都陆陆续续回房洗澡休息了,只剩十个男生在下面喝酒,还闹着要去游个夜泳。
回房间洗完澡后,顾演走出来,便看到宁婧缩在单人床的被窝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现在好点了没?”
“好点了。”宁婧往墙壁那边缩了缩,空出了一半床位:“顾演,你过来这里,我有事要告诉你。”
顾演无奈道:“不舒服了就别闹。这床这么窄,你想躺在我身上吗?”
“躺得下的,快来。”
经不住她的要求,顾演侧身躺了上去。宁婧与他面对面,蜷成了一只虾子,轻声道:“顾演,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这个暑假,让你哪儿都别去,而且,到时候,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记得。”顾演掐了掐她的脸:“你的秘密,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嗯。对了,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也许会觉得很匪夷所思,也许无法原谅我。但我不是编故事。”宁婧打完草稿,严肃道:“其实我已经死了,是在二十六岁那年被一个微波炉电死的。这是我重生的世界。你也已经死了。”
顾演:“……???”
在顾演暖和有力的怀抱里,宁婧把手脚都缠在他身上,娓娓地说出了一个和顾演经历过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她同样是在高二学年转学,并在同一天接到了顾珩的家教面试通知。但是那会儿的顾珩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所以面试那天她没有殷勤地为顾珩做饭,一结束就走了,也就没有遇上夜归的顾演。
除了家教的工作,宁婧还做着杂七杂八的兼职,市场杀鱼、传单、促销员……因为预见不到未来,所以,才会像个陀螺那样转个不停。因此,她没有太多时间和顾演接触。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游泳馆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点头之交,关系不咸不淡,远没有这一世那么快变亲密——直到高二下学期的暑假,她发现顾演就是顾珩的哥哥。日渐相处,她慢慢喜欢上了阳光一样的顾演,最后,两人是在一个停电的水族馆里确认关系的。
变态的徐子肖偷她内衣出去卖后,宁婧搬出了家。徐子肖又找了她几次茬,宁婧终于向顾演求助。她第二次搬家,就是顾演替她物色的房子。
不知道顾演是否有做什么措施,那之后,徐子肖这号人物就从她生活里绝迹了。
顾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她刚开口时第一句话,确实很天方夜谭。可慢慢地听下去,他又觉得找不到破绽——因为她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的确符合他的性格。
宁婧:“我做饭的味道跟你一样,是因为很多菜式都是你教我的。我知道你家里的用品摆在哪里,因为我上一世已经去过无数次。还有,我连你的银.行卡密码也知道。”
“那后来呢?”顾演凝视着她,伸手把她的碎发捊上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宁婧尾音发着抖,双眼通红:“然后,上辈子的今天,你就死了。”
其实,起源只是情侣间的小摩擦。高三毕业那年暑假,她找了个新工作,是在一家咖啡厅做侍应生,经常得夜归。在某天夜里,她被一个暗恋她的同事在门口拉扯,正巧让顾演看到了。
顾演这醋坛子,其实小肚鸡肠得很。要是真的惹毛了他,可不是那么好哄回来的。
就在两人冷战的那段时间里,有个男生找到了她。
他说自己叫顾予,是顾演的弟弟,然后抛了一个文件夹给她,里面装着厚厚一叠照片、文件、伤情鉴定……
宁婧一张张地翻阅,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风雨交加,被警察找上门来的夜晚。
宁伟国杀害的人,叫做邝译南。
顾演没有怎么说过自己的背景。宁婧只知道他父母因性格不合离异又再婚,但没有深究过。直到顾予找上门来,她才知道,他妈妈再婚后,帮他也改了姓氏。而他原本的姓氏,是邝。
宁伟国杀死的人,是顾演的生父。
而顾演迄今还被蒙在鼓里,在他许下海誓山盟的时候、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在他拥抱她的时候……都不知道她就是宁伟国的女儿。也是,正常人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怀疑?
“我哥对你这么好,如果让他知道你爸做了什么,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你心里如果还有点愧疚的话,就别再在我们家面前出现了,免得我哥知道后觉得恶心。”
其实,如果没有宁伟国这事儿,或者宁婧再老练点,那么,即使顾予和顾演长得像,她也肯定会对顾予说的话持保留态度。然而,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出现便照着她心底最痛的伤疤直刺下去,摊在桌上的死亡报告等只有邝译南家属才能拿到的文件、顾演小时候和邝译南的合照……种种有力的证据,都化为了一只手,扼住了宁婧的喉咙,击溃了年仅十八岁的她的心理防线。
宁婧从咖啡厅出来后,就浑浑噩噩地跟顾演单方面提了分手。然后,她不敢看顾演的反应,拔了手机卡,像只鸵鸟般缩在了家里。
那天下着大雨。
顾演收到信息后,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她家外面拍门。他的声音充满了错愕、薄怒和受伤。
“婧婧,出来!心情不好的话,我们好好聊聊。”
“你要分手也给我一个理由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宁婧脑子乱糟糟的,缩在被窝里,好像那样就可以把声音隔绝开来。
她不在意泛泛之交怎么评论她爸爸的事,可面对爱人,她又软弱又自以为是,宁可隐瞒对方所有事,也不敢把虚幻的假象撕开,露出难堪的真相。
顾予有句话确实戳中了她的死穴——“免得我哥知道了恶心”。
八月五日,顾珩要出发前往L国了,在机场用公共电话打给她。宁婧猜到了对方是顾珩,就接了。
顾珩完全没提她和自己哥哥的分手风波,而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生活的事儿,最后道:“宁老师,咱们估计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一路平安。”
那边没了声音,似乎是电话被接过去了。片刻后,顾演的声音传来,他轻叹一声,认真道:“婧婧,我送小珩去L国,三天后回来。趁这段时间,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聊聊。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那是宁婧和顾演最后一次通话。
八月六日,顾演回程,飞机因意外而在Y国机场备降。因为备降的时间过长,旅客们都从飞机下来,进入机场休息。
那一晚,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带来了死神。Y国机场发生了一桩极度恶劣的、针对平民的自杀性爆炸袭击案,震动了全世界。
黑衣死神挥着翅膀,带走了数不清的生命,也包括了顾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