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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两个故事(上) 第二节

在绑架发生一个月以前,也就是八月六日星期二下午,住在东京都中央区袋井三丁目小区的家庭主妇甲斐佳子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甲斐佳子还没有孩子,一个人吃完午饭,刷盘子洗碗也很简单,想看一会儿面向家庭主妇的电视节目,但今天的内容很没意思,于是她打算先把阳台上已经晾干的衣服和被罩之类的收拾了,再上街买点儿做晚饭需要的东西。

在阳台上收被罩的时候,她无意中往楼下一看,看见一辆白色两厢轿车正慢悠悠地在路上通过,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便往左拐去。

天气还很热,甲斐佳子住在五楼,开着阳台的门,过堂风一吹还挺舒服的。她开着阳台门,在床上把被罩往被子上套,套好以后叠好放进壁橱。

关好壁橱,穿上拖鞋,她再次来到阳台上收那些已经晾干的衣服。虽然只有夫妇两个过日子,但好几天没洗衣服了,攒了一大堆,一次收不完。甲斐佳子第二次到阳台上收衣服的时候,又无意中往楼下一看,看到了跟刚才完全一样的情景。

一辆白色两厢轿车正在慢悠悠地在路上通过,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去。

甲斐佳子觉得奇怪,在阳台上愣了一会儿。莫非是自己看错了?自己对车的种类虽然不熟悉,可是同样的车以同样的速度走同样的路线,这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五分钟以后,甲斐佳子收好衣服再次来到阳台,手扶栏杆看风景。

袋井地区是人工填埋起来的。实际上,整个中央区,日本桥和银座,都是人工填埋起来的。那是在江户时代,德川家康的家臣们为了搬到江户城周围去住,就把沼泽地填埋起来盖房子,这就是现在的中央区,日本桥和银座。

但是,像甲斐佳子住的袋井、胜哄等地区,是近代才填起来的,被称为“岛”。胜哄桥和佃大桥勉勉强强地把这些地区跟本州连在一起。以前这里是江户湾里一个叫做佃岛的小岛,这个岛的西南方是一条细长的人工填埋起来的陆地,也就是现在的袋井町、胜哄和丰海町等。

也许由于这里是人工填埋起来的原因,虽然属于中央区,但甲斐佳子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还是很少看到高楼大厦。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六层楼,周围都是低矮的民居和小工厂的厂房。

可以说,这里是被繁华的银座和京桥掩盖起来的中央区内的贫民区。甲斐佳子就是这么认为的。街上一片灰暗,房子不是灰浆刷的,就是水泥的,人们的穿戴也不华丽,无法跟绚丽多彩的市中心相比。

甲斐佳子在呆呆地看着眼前灰暗的风景时,忽然看见那辆白色两厢轿车又开过来了。还是那么慢悠悠的。一会儿工夫就有两三辆汽车超了越它。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它又往左拐,离甲斐佳子的小区越来越远。

不知道为什么,甲斐佳子心里感到一阵恐惧,汗毛倒竖,胳膊上起了好多鸡皮疙瘩。至于理由,甲斐佳子本人也说不清楚,因为除了同一辆车在同一地点转悠以外,她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同一辆车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反反复复走同一条路,不管怎么说都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甲斐佳子转身来到厨房,从饭桌旁边搬起一个吃饭时坐的椅子回到阳台上,坐下来继续观察。

五分钟以后,那辆白色两厢轿车又慢悠悠地开过来了。走的还是那条路,还是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向左拐,然后越走越远,逐渐消失了踪影。

没错,还是那辆车!甲斐佳子越发感到不可思议,歪着头想:那辆车到底在这儿转悠什么呢?

在巡逻?要不就是在检查设备?

不对呀!巡逻也好检查设备也好,怎么能像儿童乐园里的飞机似的,老在一个地方转呢?应该到处转转才对嘛。

甲斐佳子在阳台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白色两厢轿车转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突然就不来了。

满腹狐疑的甲斐佳子见那辆白色两厢轿车不再来了,就上街去买东西。今天她没去超市,而是有意来到了白色两厢轿车路过多次的那条街。

她先去杂货店买餐巾纸,交完钱问店老板:

“刚才有一辆白色两厢轿车在这儿过了好多次,您知道那车是干什么的吗?”

店老板诧异地抬起头来:“白色两厢轿车?什么白色两厢轿车?”

“啊?您没看见吗?”

“没看见。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刚才啊,三点多到五点这段时间。从我家阳台下边那条路慢慢开过来,拐到这条街上来以后开过去。”

“是吗?没注意。”

甲斐佳子从杂货店里出来,进了一家卖酒的商店,买了一打送货上门的罐装啤酒,然后向店里年轻的伙计们问了同样的话。

伙计们觉得惊奇,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太太,您大概是做了白日梦吧?同一辆白色两厢轿车在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后来,甲斐佳子又去了鱼店、肉店、菜店,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没见过什么白色两厢轿车。有的店分明就在路边,从店里看街上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店老板也说没看见。

佳子在阳台上看得那么清楚,路边上的人们怎么会都没看见呢?佳子害怕了:莫非那辆车一般人的眼睛看不见,只有我的眼睛才能看见吗?

佳子觉得浑身发冷,还有点儿头疼,买完东西就匆匆回家了。

那天晚上,佳子心里一直忘不了白天发生的事。跟丈夫一起上床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怎么了?”丈夫关心地问道。

甲斐佳子的丈夫叫甲斐留广,是位于筑地的G物产公司的职员,每天早晨坐公共汽车去上班,每个星期大约只有一半的日子在家吃晚饭,剩下的那一半下馆子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回家,回家早的日子也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日本男人基本上都是这样。

丈夫这么一问,佳子就把今天下午在阳台上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说了出来。开始丈夫也没往心里去,听着听着忽然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那辆白色两厢轿车一直围着户冢大厦转?”

佳子没有听懂丈夫的话:“户冢大厦?”

“就是在咱家阳台上可以看到的那座孤零零的大楼,六层的。”

佳子明白了:“就是就是,就是围着户冢大厦转的,转了一个多小时呢。可是我到街上去买东西的时候问了好多人,都说没看见。”

“嗯?”

“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怪?”佳子把身体转向丈夫,小声咕哝着。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是个可以安眠的夜晚。

“什么有点儿怪?”

“不怪吗?那辆车在一个地方转了一个多小时呢!肯定是件奇怪的事情。更奇怪的是,街上的人们谁都没看见!”

“没有哪条法律禁止车辆在一个地方转吧?”

“那倒是没有。不过,它为什么要在这里转呢?”

“我也不知道。各有各的事情嘛。别管了,睡觉!”

佳子对丈夫的反应很不满意。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同一辆车在同一个地方转了一个多小时,而且街上的人谁都没看见,这不正常啊!丈夫就跟没事人似的,还不说心里话。结婚两年半了,原来那个非常认真也经常跟自己说心里话的丈夫最近好像忽然有点儿变了。

佳子慢慢翻了一个身,背朝丈夫躺着。她期待着丈夫再说几句什么,可是等来的却是她熟悉的鼾声。

打那以后,甲斐佳子每天下午都在阳台上看着下面的路,看那辆车是不是还回来。一连看了好几天,但再也没看到。

时间过去快一个星期了,白色两厢轿车还是没有来。甲斐佳子认为不会再来了。

可是,一个星期之后的八月十三日星期二这天,白色两厢轿车又出现了。

那天下午三点,佳子用放在阳台上的洗衣机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养成了习惯似的往下边看。

那辆白色两厢轿车又慢慢地开过来,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往左拐,然后渐渐消失在佳子的视野里。五分钟以后它再次出现,还是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向左拐,然后渐渐消失。

就这样转了将近两个小时,快五点的时候,白色两厢轿车突然不来了。

甲斐佳子飞快地跑下楼梯,跑进那家卖酒的商店,气喘吁吁地问店里的伙计:看见了吧?可是,店里的伙计们的回答跟一个星期前一样,都说没看见什么白色两厢轿车。

晚上,甲斐佳子对着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棒球比赛现场直播的丈夫的后背,想把白天的事跟他说说,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算了吧,不说了,说了反而让他以为我脑子有毛病。

那天晚上直播的是巨人队跟阪神队的比赛。阪神队在一人出局,一垒和三垒上垒的情况下,一个安打把比分超出。丈夫留广乐得一个劲儿拍手。

“哎?你不是巨人队的球迷吗?”佳子感到有些奇怪。

丈夫留广满脸喜悦:“这个嘛,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第二天,佳子又到阳台上去观察,还是连续一个星期看不见,一到星期二就出现。

佳子摸到那辆白色两厢轿车出没的规律了。也就是说,每个星期二下午三点到五点这两个小时之间,它一定会过来慢慢悠悠地转圈。八月二十号星期二来了,八月二十七号星期二也来了。奇怪的是,附近的居民也好,做生意的也好,问谁谁说没见过那样一辆车。佳子知道,九月三号星期二,那辆车还会来。

但是,佳子无论如何也判断不出来自己看见的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来,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底有多大意义,佳子本人也说不清楚。

去警察局报警吧,好像又没有那么严重;跟邻居念叨念叨吧,刚搬过来不久,加上搬过来以后就有意识地不交朋友,连个聊家常的伴儿都没有。佳子只好把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