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自然依旧是雨天。我们用完早餐后便准备出发。虽然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等磨蹭完,却发现快10点了。森冈在玄关旁类似大堂的地方看晨报,他抬起戴着口罩的头对我说:“好像没有那起事件的报道昵。”但却丝毫不见松口气的样子。“这话我说大概不合适,但如果我说这世界上每天都有新的事件发生,你觉得怎么样?”
结完帐,我们正打算穿鞋走人,老板夫妻过来送行。看上去很悠闲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我们:“今天二位打算去哪儿?”
我见森冈没想搭理,就回答他们说:“十和田湖和奥入濑。”
“那可真不错呢,可惜今天下雨。”女的歪着头说。
“开车要当心哦。天要是放晴就好了。”男的说着伸手抚摩下巴。
然后他们两个人将一张画有去十和田湖的大致路线图给了我们。我和森冈笨拙地低头致谢,转身欲走,正在这时,他们叫住了我们:“啊,对了对了。”森冈立刻紧张地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大概是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吧。然后他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一边当心着不让口罩掉下来,一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男子的声音却很自然,他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吧,如果是想步行游览奥入濑,从下游往上走比较好。看着前方潺潺流来的河水真的很有乐趣。”
森冈的肩膀松懈下来。我们再次低头致谢,走出玄关。而那对夫妻似乎打算要工路送我们到外面,也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当我们靠近那间小狗屋的时候,里面跑出一条黑色的柴犬,夫妻俩亲昵地抚摩起它来。
“啊,那狗。”森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那狗看上去体型不大,却是威风凛凛,生了一张狡猾而又精明的脸。
“昨天你们有没有被它吼?”老板娘问我和森冈。
“有啊。”我点头,“我们靠近的时候它生气了。”
“果然是这样啊。这只狗自己在小屋里的时候总是这样。”
“大概它认为那是它的私人空间吧。”男的笑着说。
“就算是我们靠近,它也会‘呜呜’地表示不满呢。”
“是吗。原来是这样。”森冈尽管仍然心有余悸,却已略带胆怯地靠近那只狗。的确,那狗完全不见昨晚警戒的模样,非常的老实。哪怕森冈蹲下来伸手过去,它都没有介意,丝毫不见要吼的样子。不仅如此,在森冈抚摩它背部以及腹部的时候,它甚至眯起了眼晴享受,然后顺势仰躺到他身边。
着口罩的森冈睁着那双小眼睛,不停地抚摩着那狗,我就在一旁看着他。“错不在我啊。”他的声音很小,似乎并没打算让别人听到,但却清楚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这车真小。”老板指着我们的车。“很可爱呢。”老板娘微笑着说。的确,和两旁的车比起来,我们的车相当小,但整体给人一种虽然看上去像是缩着肩膀娇小可怜,却又无所畏惧的感觉。
“因为小,所以可以唰唰地往前开吗?”老板问。“不,是哒啦哒啦的。”森冈一副不屑一顾的口吻。
“比大踏步前进更可爱,不是吗?”老板娘的声音很温柔,于是我也使用了最近才学到的一个词语说:“是嗨哟嗨哟前进的。”与此同时我想到,人类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步,永远都是嗨哟嗨哟的。
我发动汽车引擎往前开,从后视镜里,我看见老板夫妻在对我们挥手。
我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顺着高原笔直开,如地图上所示,到了―个颇大的丁字路口。
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被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一定时间启动一次的雨刮声,还有引擎声,以及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所包围。收音机收不到电波信号。雾气弥漫,原本可以看到山的地方,此时也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烟雾。不知道当风吹散这烟雾的时候,躲藏在其背后的山是否也会一起消失?
“我时隔一年回到家的时候,老娘正在打电话聊天。”冷不防地,森冈又挑起了话头。
我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我以为是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人物正在质问或者询问森冈。没有任何人存在,看来他是不问自答。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了,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挂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她这么说:‘深津先生你也要注意身体哦。’叫出对方的姓来了。”
“所以你怀疑你母亲跟深津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那个深津可能不是你说的那个深津啊。”
“电话挂断以后,我就追问我老娘了:‘跟你打电话的深津是不是就是那个凶手深津?小时候来咱们家的也是那个家伙吧?’绑架我的凶手居然跟我老娘认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而我老娘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无法给出合理解释。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所以你就火冒三丈地刺了她?”我想起在仙台的停车场遇到的青年所说的话。“人类会因为产生幻灭感而痛苦。”他是这么说的。是一直坚信她是自己唯一的同伴的母亲让森冈产生了幻灭感吗?
“显然是因为你用那种威逼的口气质问她。你母亲她才会吓得前言不搭后语。”我说。森冈却摇头道:“不是的,那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表情。她欺骗了我。”
“但是,姓深津的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人吗?他在精神上拯救了你。”
“而且还是他放了我。”
“那么你母亲对他怀有感激之情也不奇怪啊。”
“可凶手就是凶手。”
“唔,说的也是。”
“为什么母亲会和绑架犯熟识,我可以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
“哦?”
“要么就是我老娘自己本身参与了绑架,不然就是在事件发生过后,她跟深津搞上了。二选一,你说呢?”
“搞上了?”是“完成”的意思吗?
“我捅了老娘一刀后立马就打了电话,按的是重拨键吧?然后拨到了奥入濑的ˉ家小商店,接电话的是店里的工读生。我就问‘有没有个姓深津的家伙’,结果对方回答说有。”
“你和深津说话了?”
“没说就挂了。用电话可杀不了他。”森冈的口吻淡淡的,却让人联想到满是倒刺的树皮。
开上46号国道以后,我又去加油站加了一次油以防万一,随后便一直在平坦的公路上驱车前进。车流量虽然不小,所幸没碰上令人厌恶的塞车。
我试着打开收音机的开关,音乐再度响起。似乎又开到了可以接收信号的地方,我不由放下心来。
“你这人还真是喜欢摇滚呢。”
“摇滚?”
“你不是笑眯眯地在听吗?”森冈看着收音机抬了抬下巴。
“我笑眯眯的?”
“你可别说什么音乐可以拯救人类的话出来啊,我最讨厌这种屁话空话了。”
“准确地说,是音乐可以拯救人类以外的事物。”
森冈脱掉鞋子,把脚搁在仪表盘上弯起了膝盖,同时把座椅靠背稍稍放低,双手抱在胸前,说:“我睡一会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