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阿久津拽着塞进他的车,跟他去蕗田町。“快带我去那个公寓。”坐在驾驶座上的阿久津,以威胁的口气对我说,“话说回来,这雨怎么还不停啊。”
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丝毫不见放晴。缓缓摆动的雨刮兀自轻轻抚摩着挡风玻璃。真不好意思,都怪我。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在心底偷偷道歉。但凡我因为工作而与人类接触的时候,天气总是恶劣的。或大雨倾盆,或疾风骤雨,也会阴雨绵绵、雷雨阵阵一一雨势大小或许不尽相同,但总之,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是从不曾见过。
瞄了眼自动排挡旁的电子钟,我问他:“混黑道的都喜欢清晨7点行动吗?”
“关你屁事!”阿久津一边回答,一边打了两三个呵欠;他的眼角还沾着眼屎。
“那是因为一大清早的别的黑道分子还没有出来溜达?”我推测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段相对安全?
“知道就别啰嗦!”阿久津怒道,“你自己不也是混黑道的吗?”
“我可不是混黑道的。我连什么是黑道都没搞明白呢。”
“少胡扯。”
我可没有胡扯,不过要对他解释会很麻烦,也就没再接腔。我的眼睛死死盯着车上的音响,馋得要命:“我可以听这个吗?”
“你想听?亏你还想要听音乐?!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我不理他,找出哪个是播放键,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原本就有CD放在里面,轻微的读盘声过后,流泻而出。我的脊背一震,原本绷紧的面部神经松缓了下来,我欢欣愉悦,感觉阵阵暖意在心底无限扩大。
“喂,你干吗一副娘娘腔的恶心样子?!”阿久津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惊讶地问。
“没,我只是因为很喜欢……”我老实地回答。
“你喜欢滚石?”
“滚石?不,我喜欢的是音乐。”
“音乐?要说是音乐,那范围也太广了吧。”
事实上,不论是什么风格的音乐,我都喜欢。确切地说,并不是我一个人,我的同事也都如此:对人类绝无同情或畏惧,却偏爱着他们创作出的“音乐”。只要时间允许,不,哪怕是挤时间,我们也会伫立在CD店的试听机前,尽情地欣赏音乐。
我们与被派遣来的调查部同事并不会刻意联系,我们根本不在意谁在何处调查着什么人。但几乎可以断言:想见同伴的时候,只要去能听音乐的地方就可以了,大体总能见到一个谁。
“告诉你,这首歌实在是太帅了!《BROWNSUGAR》。”阿久津指了指音响。
“褐色的砂糖?”我曾经在咖啡馆里见过那种方糖。
“是这首歌的歌名啦!你居然没听过?这歌可是藤田老大很喜欢的,怎么样,他的确很有品味吧?”阿久津称赞着藤田,好像就在夸耀自己一样。
轿车在公路上蜿蜒爬行,最后在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估计还是因为那让人抓狂的塞车吧。
顺带提一句,我确信“塞车”是人类发明的最多余最丑恶的东西,是与“音乐”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这玩意儿居然至今都没被消灭,实在是不可思议。
阿久津拉起手闸,把脸转向我。他的鼻子圆圆的,使他整个容貌显得特别稚嫩。
“我有事想问你。”我开口。
“什么事啊,大叔?”他的口气依旧粗暴,但厌恶程度比昨天轻了些。
“藤田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你说什么?你又在耍我?”
“他跟我印象中的黑道分子不太一样。”
我的问题可能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愣,神情转瞬间变得柔和了,但随即又板起了面孔:“那是自然。藤田老大可是人中之龙,他简直就是酷毙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刻意营造出的不羁。
排在前面的车熄灭了刹车灯,往前驶去,阿久津也跟着放下手闸,踩下油门。车慢慢地往前移动。
“是吗?藤田很与众不同啊?”我稍微有了那么点兴趣。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藤田老大的情形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就跟你刚才听滚石的歌发呆的样子差不多,我也有种’哐‘一记打到头的感觉。我当时脑子里就在想:’要死了,就是他了。‘”
“要死了?这不是身处绝境的时候才说的吗?”
“是绝境没错啊。就像你突然在街上听到摇滚乐,也会吓一跳的吧?因为平时不太可能发生嘛。但是偏偏就让我碰到了,这还不是要死了吗。”
“你的表达方式真抽象。”都能用这种方式来相互沟通,不得不说人类实在是―种很奇妙的生物。
“藤田老大真的是很讲侠义。”他自豪地说。
车又停了,我们似乎碰到了严重的塞车,怎么都无法脱身,就好像一个人陷入泥沼后怎么挣扎都爬不出来―样。
“侠义?”我以前没怎么听说这个单词,反问道。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阿久津的优越感抬头了,嘲笑道,“查字典去,查字典。”
“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锄强扶弱的意思。”
“锄?”
阿久津不知是为刚才的话害臊还是自豪,脸上涌起了红潮,继续说:“藤田老大总是说,黑道原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弱者总是被国家以及法律剥削,只有那些可以无视法律的男子汉才能够拯救他们,也就是说,无法无天的人,对吧?虽然这样的形容只会给人以坏印象,但是却能够帮助弱小,这就是黑道。”
“这就是黑道的定义?”
“定义?”阿久津有点惊讶,歪着头继续说,“只有藤田老大是这样,他跟别的家伙完全不一样。”说着扬起下巴。
“开始往前动了。”注意到前面的RV车又开动起来,阿久津告诉我说道。他再次放下手闸,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脸阴沉着,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那我再问个问题可以吗?”我决定问出我―直不解的问题。
他依旧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像藤田那样的人,会被自己人不待见吗?”
“什么意思?”阿久津否认的声音变弱了。
“与众不同的家伙容易遭人嫌,是吧?”我想起昨晚和藤田打电话的“老爷子”那充满嫌恶的声音。
哼!阿久津冷哼一声,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