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行业林立的小巷子里,到处是招揽生意的皮条客。“我这里有好女孩。你喜欢怎样的类型?”其中一个皮条客向我搭话,我回答:“有没有坏女孩?”对方一愣,呵呵笑两声:“你当这是‘生剥’祭典吗?”我知道生剥祭典,却想不出两者的关联。我不再理会他,走下一条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踏进咖啡厅。环顾店内,一个坐在后头双人座的女人朝我挥挥手。那女人正是香川。
“你让本城活下来?”我在香川对面坐下,劈头便问。
“难得举办‘回馈大方送’活动,我也想玩玩。”
“现在不玩,以后恐怕没机会。”我讽刺道。
“没错、没错。”香川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志得意满地点点头。“不过,毕竟不是给予永恒的生命。你不认为‘永恒的生命’听起来很愚蠢吗?简直像是漫画的剧情。”
“你的意思是,这活动比允许某个人类的儿子死而复活好得多?”
“是啊,我只是保证他二十年内绝不会死。”
“本城晓得吗?”我刚问出口,又喃喃自语:“应该不晓得吧。”
我们没必要将调查工作的制度及细节告知人类,想必香川不会主动向本城提及。我会这么问,多少是认为这个人类有些特别,搞不好已察觉我们的真实身分。
“他不晓得。啊,我要向你道谢。上次那件情报帮了我大忙。”
“哪件情报?”
“你不是把山野边的计划告诉我吗?我告诉本城,山野边要假扮成餐点配送员混进佐古家,成功引起他的兴趣。”
“他对佐古下毒?”
“这似乎是在我告诉他情报前,他就盘算好的。”
“难怪佐古会在纸上写下‘两小时后再来’。”这多半是本城的指示。
“预先想好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并安排各种因应对策。真不知该说他视野宽广,还是心胸狭小。脑筋聪明,个性却阴狠固执。”
“大概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在游戏中获胜吧。”事实上,我遇过不少类似的人类。好几个拥有高超的统帅能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打倒对手带给他们的不是单纯的成就感,而是更加原始的恍惚快感。
“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负责调查一个外科医生。那是个挺优秀的医生,不论再困难的手术都能冷静处理,而且双手灵巧。但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性格相当冷酷。他想尽办法在医院里建立地位,就算背叛、利用他人也在所不惜,每个人都对他畏惧三分。”
“本城要是当上外科医生,大概也会走上这条路吧。”
“或许吧。那个医生被当成天才,不仅没成为罪犯,还在社会上获得成功。”
“后来呢?”
“护士拿刀捅死他。理由我不记得,应该是心怀怨恨。有趣的是,这类冷静过头的成功者,正因不在乎他人的心情,所以不晓得‘做什么事会惹恼他人’。这算是他们的缺憾。”
“总之,你完成本城的调查工作,结论是‘放行’?”
“不,严格说来是‘认可’,只不过为了调整人类寿命,延后二十年执行。”
“真搞不懂监察部那些家伙的想法。用这种草率的方式弥补从前的过失,肯定会把原本的规矩及架构搞得一场糊涂。”我对自身的工作并不特别感到骄傲,也不认为具有重大意义,但他们这次搞出的回馈大方送活动,还是让我有重要之物遭到玷污的屈辱感。“对了,本城现在跑去哪里?”
“我也不清楚。”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
“我在佐古家外安排车子,载他离开。简单地讲,就是帮助他逃走。”
那大概是佐古以“两小时后再来”为由,赶走山野边及小木沼后不久。
“没错。”香川继续道:“本城为佐古备妥餐点就走出来。”
“你把本城载到何处?”
“新宿车站。他下车后,马上走得不见人影。我想,他还是没完全信任我。”
“本城多半另有计划。”我说到这里,忽然有种想法。我们的工作,简直像是以“破坏人类的计划”为目的。只要我们一出现,某个人的生涯规画就会被迫终止。好比期待许久的庆典,因突如其来的骤雨取消。过去我只晓得雨总阴魂不散,如今才察觉原来自己跟雨这么像。
我凝神细听店内播放的音乐。一阵阵粗犷沉重的声响,宛如要在大地上敲打出裂缝。香川告诉我,这种乐器叫“次中音萨克斯风”。我对乐器种类不感兴趣,重要的是音乐节奏营造出的跃动感。此时,我忽然想到,演奏者会不会就是山野边提过的“吹萨克斯风的巨人”。
过一会儿,我发现香川身旁有份报纸,放在桌子角落。“该不会又是跟交通标志有关的新闻吧?”
“你猜对了,这是今天的早报。”香川呵呵笑。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千叶,这新闻跟你也有关。”
“跟我有关?”我实在想不出何时与交通标志扯上关联。
“昨天在东京都内,一辆车子开进立着‘禁止进入’标志的小巷子。警察看见后,便上前取缔。”
“那标志也是错的?”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香川举起手,故意吊我胃口。“警察走近一瞧,发现车里的人有些古怪。”
“车里载的该不会是死人吧?”我没细想,胡乱猜了个答案。比起车里的人到底哪里古怪,我对店里的音乐更感兴趣。
“好厉害,你猜对了。”香川模仿人类拍手。“开车的人在运尸体。”
“多亏交通标志,警察才能发现?”
“没错,但那交通标志其实摆错地方。”
“哦?”
“我向情报部确认过,那标志不应该设置在那里。指定标志摆放位置的,是个叫‘公安委员会’的单位,但那标志原本应该放在下一个路口。”
“受处罚的人类一定相当生气吧?”
“目前没有人类察觉这个错误。”
“啊,是吗?”
“只有我注意到这个错误,人类尚未发现。那标志可能会摆上好几年。”
多亏那个摆错位置的交通标志,警方才能发现形迹可疑的车辆。若套用人类的谚语,是不是“失败为成功之母”?抑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对谚语的认知,往往与人类的认知有些偏差。
“听到我接下来的话,你恐怕会更吃惊。千叶,那辆车里的人,你也见过。”
“你指的是开车的人,还是死人?”
“都是。”
“开车的人就是死人?”
“我不是那意思。”香川继续道:“总之,你前天跟他们见过面,一直相处到昨天早上。”
我听得一头雾水,思索片刻,脑袋浮现“理发厅招牌”,不禁脱口:“啊,那三个雨衣男?”
“没错。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开车载运尸体。”
假如穿蓝雨衣的男人真的是本城崇,负责调查的香川不可能不知情。但仔细回想,我完全没发觉香川在附近。我向香川提出质疑,得到的回答竟是“老跟在他身边实在很闷”,我顿时有些火大,她到底把工作当成什么。
“怎么会死掉一个?”我问。
“八成是起内哄,怀疑对方背叛自己。”
蓝雨衣男失去踪影,他们想必会更疑神疑鬼。
“既然如此,应当会有调查部同事负责调查那个死亡的雨衣男。”
只要是死于他杀的人类,肯定事先经过调查。但我与那几个男人相遇,被他们塞进睡袋,搬到那栋公寓,又受钻子折磨,期间我丝毫没感觉到周围有同事。
“想必是调查完了吧。”
“八成是随便敷衍,就向上呈报‘认可’吧。”
“总之,那个男人……”
“白的或红的。”
“就这么死掉,剩下的……”
“另一个是白的或红的。”
“颜色不重要。他在搬运尸体时,被警察发现。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除了“原来如此”,我找不到第二句感想。
“千叶,你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顶多就是坐在这里听音乐。”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呈报怎样的决定?是‘认可’?‘放行’?还是……”
“绝不会是回馈大方送。我不想跟那种活动扯上关系。目前看来,大概是‘认可’吧。”
“真没创意。”香川调侃。
“本城到底躲去哪里?”
一问出口,我才想起香川早完成调查工作,也向上级呈报完毕。既然不必再跟着本城,便不会晓得本城的下落。一般而言,假如呈报“认可”,必须亲眼确认目标对象死亡。但本城不会在明天死亡,确认工作自然不用执行。不,应该说是延到二十年后执行。
果然,香川给我的回答是“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