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既然车子没爆炸,表示那男人的计划失败?”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梢稍提高声调,“他怎么没想到,车子可能会没爆炸?”
“要不是千叶先生在场,车子早就爆炸了。说到这里,千叶先生,我实在佩服你能察觉车子底下装着炸弹。”
“这么一提……”听到山野边的话,美树口气登时一转,望向待在后座的我。“千叶先生,你是如何发现的?在那种状况下,一般人根本不会联想到炸弹。”
“没什么,只是碰巧。”我含糊应道。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是搬出一些煞有介事的借口,反倒容易搞砸。
“千叶先生,当时你说曾遭遇类似的状况?”山野边盯着后视镜中的我,“难不成你看过装着炸弹的车子?”
“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在电影里看过。”我立刻否认。其实,我曾目击两个调查对象遭车子炸飞。
“但你不仅发现炸弹,还顺利拆除。”
“咦,真的吗?”美树问。
“我还在询问轰先生的状况,他突然钻进车底,若无其事地拆掉炸弹。”
“千叶先生,你怎会有这种本领?那是真正的炸弹啊!”
“这个嘛……”我没必要隐瞒,或者该说,想不到其他解释,只好老实回答:“一看就知道。”那炸弹装置连着几条导线,我推测切断一部分就能阻止爆炸,于是凭直觉随便选一条,电源立刻熄灭。过程仅仅如此,我根本不在乎做法是否正确,反正就算爆炸,我也不痛不痒。
“千叶先生,一般人绝对无法拆除炸弹。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很不可思议吗?”我担心他们起疑,思索片刻,开口道:“告诉你们吧,我的老家是开加油站的,所以我学生时期就取得处理危险物的执照。”
我想起认识的人拥有这种执照。不过,加油站和处理危险物有何关系,我也说不上来。只要给得出理由就会受到接纳,这是人类的心理特征之一。或许是这样,他们不再追问,但也可能是放弃深究。面对我的言行举止,人类似乎很容易感到疲累。
“对了,千叶先生,你怎么处理拆下来的装置?”
“你是指炸弹吗?”
“‘炸弹’这个字眼,听起来像小孩子的玩具,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装进纸袋,送给轰当纪念。”
“咦?”山野边发出惊呼。
“你想问我,为何把这么重要的证据轻易交给他,对吧?我早猜到这一点。”其实,我根本没猜到。当时我不认为哪里不妥,现下看见山野边的态度,才发觉有些不妙。“别担心,就算持有炸弹,他也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话虽如此……”
“我们的首要之务,是思考今后的行动。”我向负责驾驶的山野边说道。窗外雨势逐渐转弱,仰望天空,乌云也变得稀薄。我暗暗期待放晴,但等我一下车,肯定又会乌云密布,下起仿佛要印证“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的骤雨。关于太阳的模样,我在照片及影片中看过,大约想像得出晴天的景色。不过,我还是希望亲身体会风雨过后,阳光照耀大地的感觉。虽然跟听音乐比起来,这只是小小的愿望。“仔细想想,如果我们继续守在轰的附近,或许就能逮到本城。”
“是吗?”
“山野边,你不是认为本城极可能是想借由引爆车子杀死轰?”
“多半没错,而且他想连我一起炸死。”山野边毫不掩饰心底的苦涩。“原以为不会再害怕那男人,但是……”
“但是?”
“他的可怕超越我的想像。”山野边垂头丧气。
“既然想炸死你们,车子没爆炸他肯定会感到疑惑,不是吗?你不认为,他会设法从轰的口中问出来龙去脉?”我会这么猜测,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计划生变受挫,人类往往会想找出原因。不管是为了记取教训,或是单纯满足好奇心,在我眼中,这就和从高处跃下却着地失败时,大喊着“不可能”边挖开脚下地面一样。
“机率大概只有一半吧。”山野边沉吟片刻,应道:“搞不好他不喜欢追根究底。何况,轰先生在我们的监视下,他不会傻傻现身。即使要进行确认,也会委托别人,或打电话给轰先生。”
“本城打给轰先生?”
“没错,他可能会假装毫不知情,向轰先生打听一切经纬。我拜托轰先生,到时含糊解释我们救他的过程。反正轰先生本来就不清楚状况,不必担心他说溜嘴。”
“轰先生真的很信任那男人,”美树叹口气,“简直对他唯命是从。”
“这就是景仰吧。”
“景仰?”美树反问山野边。
“‘所谓的景仰,就是做麻烦事’。”山野边抛出宣传口号般的一句。
“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帕斯卡的名言。”
“又是帕斯卡?”美树又好气又好笑的话声盘绕在车内。
“怎么解释?”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帕斯卡认为,表达景仰之意不能光靠嘴说,必须替对方认真做点事。”
“啊,原来如此。”
“我从以前就常常想起这句话。在工作上遇到认真为我处理麻烦的人,我总不禁猜测,他们会不会在对我表达景仰之意。”
“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是。”山野边耸耸肩,“不过,感觉得出轰先生对那男人怀抱景仰。毕竟那男人在轰危急时,帮他很多忙。”
“这么说来,原先是本城向轰表达景仰之意?”我问。
“那是装出来的。”
“好了,现在怎么办?”美树出声。
“该怎么做才好……”山野边并未试图掩饰自己的无计可施,嘴里咕哝着:“还有十二天……”
“这样啊……”我差点脱口说出“不,调查时间只剩四天”。一旦向上层呈报“认可”,山野边的生命将在第五天终结。
“千叶先生,你不赶时间吗?”
车子在等红灯。我抬起头,透过后视镜与山野边四目相交,忍不住应道:“最好快点行动。”你们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
“不,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其他事得处理?工作不要紧吗?”
这就是我的工作。我暗暗想着,当然没说出口。“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都要见本城一面。”
“还有十二天……”山野边重复一遍。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指上诉的期限。
“如果只剩一周,你们会怎么做?”我问。
“咦?”
山野边没特别惊讶,似乎并未意识到我是指他的寿命。
“‘倘若该奉献仅剩一周的生命,那么,一百年的寿命同样该奉献’。”山野边又念出像法律条文或契约内容的话语。
“哦?”
“这是谁的名言?”美树问。
“也是出自帕斯卡的《思想录》。”山野边苦笑着回答。
“看来,世上所有名言都是帕斯卡说的。”美树笑道:“不过,千叶先生,仅剩一周的生命,却得奉献一百年的寿命,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