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遭到逮捕前,我收到他寄来的电子邮件。那时,我家门口挤满记者,电话和手机来电不断。虽然切掉铃声,但担心警方会打来,不敢关闭电源,而且会不时查看来电号码。那天,手机荧幕上出现“本城崇”这个名字。先前本城与菜摘一起走在路上的监视器画面曝光,本城被列入嫌犯名单。身为嫌犯的本城亲自打来,我无法置之不理。
“山野边先生,百忙中打扰。”本城恭谨有礼,却不带丝毫歉意。“我刚寄电子邮件到您的信箱,内容是关于菜摘妹妹一案的线索,请拨空过目。”
如今回想,我应该更谨慎处理这件事。当时根本没想太多,本城的口吻沉稳谦虚,甚至流露几分安抚之意,我几乎要怀疑警方误把他当成嫌犯。
“看完邮件请跟我联络。”语毕,本城便挂断电话。
于是,我和美树打开电脑收信。邮件如雪片般涌来,堆积在收件夹内。最新的那封邮件,寄件者正是本城。打开后,我读起内文:“经过我私下调查,找到可能有助于破案的影像。或许有些模糊,请仔细看清楚。”
我播放邮件夹带的影片档。从邮件内容来看,本城似乎只是想提供情报,因此我没想太多。其实,这也是那男人的诡计。他先卸下我们的心防,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予致命一击。
我无法正确回想起那影片的细节。一幕幕烙印在脑海的画面,早被如烈火般的激动情绪烤得焦黑不清。
我只记得,一开始画面中出现注射针筒。针头插入菜摘的手臂,她怕得直发抖。“打针是要预防感冒,别乱动。”本城这么欺哄,菜摘信以为真,一动也不敢动,咬牙忍耐着露出“我很乖、我很听话”的自信表情。菜摘的乖巧,反倒加深我的不舍与哀恸。每每想到这点,我全身便犹如遭受烈火焚烧般痛苦。
“好棒,你是乖孩子。”本城嘴里不断称赞。菜摘深信不疑,一直拼命强忍。
不一会儿,菜摘完全停止动作。接着,本城掐住菜摘的脖子。我不断告诉自己,菜摘早就断气,本城只是做做样子,不愿相信亲眼目睹菜摘死亡的瞬间。真相到底如何,我并不清楚。画面没有丝毫摇晃,显然摄影机是固定的。
画面角落有个白色大旅行袋。或许本城就是把菜摘装在里头,带到这个地方。一思及此,我感觉脑神经无声无息地全部断裂。
体内仿佛有座帮浦,在菜摘死后停止运转,却在看过影片后突然剧烈转动,最后失去控制爆炸。眼前一片血红,胸口像有把火在燃烧。倏然间,帮浦再度静止。我没有多余的心力照顾美树的状况。过一会儿,我才望向美树。她跟我一样愣愣站着,嘴唇不断颤抖,面无血色。半晌,她坐倒在地。
此时,手机再度收到来电。“如何?看完了吗?”本城的话声沉稳,我不禁怀疑刚刚的影像是一场误会。
“这到底怎么回事?”身旁的美树大叫。这是菜摘离世后,她第一次发出如此高亢而悲怆的哀号。那声音异常刺耳,仿佛足以贯穿天花板。
“我打算自首。”本城的语气相当认真。“这影片是重要证据,请妥善保存,千万不要删除。我建议重播一次,确认没问题后,转存在电脑里。”
我丝毫没有起疑。当时,我们夫妇对“二十五分之一”的异常人种全无概念,被他轻而易举地玩弄在掌心。在他的控制游戏里,我们是弱得毫无挑战性的对手。
我很快重播附加影片档,打算确认能正常播放后,便立刻按下停止键。然而,电脑的反应跟刚刚截然不同,并未出现画面。我有些狐疑,又按几下滑鼠,情况却愈来愈诡异。有一段期间,我非常后悔当时没立即关闭电源。现下我明白,就算立即关闭电源,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本城约莫是在影片档里置入执行程式。第一次启动会正常播放,第二次启动却会删除电脑里所有相关档案,搞不好根本是伪装成影片档的程式执行档。平常我对这种事相当谨慎,绝不会轻易开启电子邮件的附加档案,但那时我失去平常心,难以冷静思考。
我察觉中计,忍不住发出惊呼。一切为时已晚,刚刚的影片档从电脑里消失,连电子邮件的收信纪录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本城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在本城遭逮捕后,我透过警察辗转得知他的态度与言行,终于明白他的目的。
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带给我们痛苦。
逼得我们在这场人生游戏中举手投降。
他想用之前提过的“荒唐无稽的悲剧”击垮我们。这样能够为他带来快乐,不,或许他根本不明白何谓快乐。在他眼中,这跟下将棋、下围棋没什么不同。
本城刻意告诉我们,他就是凶手。他给我们证据,诱引我们亲眼目睹女儿的绝望模样。接着,他设计我亲手删除证据。
他希望借由一次又一次的悔恨,逼得我厌恶自己,最后变得一蹶不振。
而他则故意落入警网,躲在我无法接近的地方。
我们束手无策,只能默默承受无处宣泄的怒火,及令人发狂的焦躁。这就是他的期望。
我不曾尝试复原遭删除的影片档。凭本城的能耐,将资料清除得一干二净并不难。何况,使用免费的软体工具,也能精准覆盖硬碟上的特定磁区。焦急尝试各种修复手法,对手只会更洋洋得意。因此,我选择走向另一条道路。
证据不再重要。
我不再指望外力能制裁本城。
如今,本城就在眼前,说着:“我获判无罪。既然没有新证据,就算上诉也没用。”
“我不需要证据。”我竭力压抑情感,表现得沉着冷静。“容我先向你道贺,恭喜你无罪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