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端,源于一场争执。
那天,离山野边家有些距离的大公园后方巷子里,一对年轻男女起了口角。女人想逃走,男人拉住她。女人用力挣扎,男人又拉得更紧。山野边辽原以为是情侣吵架,不愿蹚浑水,当没看到从旁绕过。然而,观察之下,两人似乎不认识。于是明知是自找麻烦,山野边辽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发生什么事?”男人恼羞成怒,骂道:“不关你的事。”女方连忙哀求:“救救我。”山野边辽只好随口胡谒:“抱歉,她很像我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你看错了吧。”
“不,真的很像。”
“跟哪个人很像?”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
“你在耍我吗?”
其实山野边辽颇为紧张,并非故意开玩笑。他的手记里写着,没自信能打赢对方,当时害怕得只想逃走。
最后,男人不甘不愿地离开。不过,他不是畏惧山野边辽,而是瞥见附近有个年轻男人准备打手机报警。
那个拿着手机的年轻男人,就是本城崇。
女人道谢后离去,留下山野边辽与本城崇。“您是山野边先生吧?我拜读过您的小说。”本城崇忽然毕恭毕敬地开口。自从上电视后,常有陌生人找山野边辽攀谈,所以他不太惊讶,也毫无戒心。
“山野边先生,看来您很有正义感。”眉清目秀的本城崇微笑道。这句话虽然不带恶意,但他的态度不像闲话家常。山野边辽随口敷衍,想尽快抽身,本城崇却自顾自讲个不停。
根据情报部提供的资料,两人的对话如下。山野边辽的手记里并未提及这段内容,应该是情报部暗中搜集而来。
“您知道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吧?”本城崇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嗯,我知道。”
“有部黑白电影《扒手》(Pickpocket),是改编自这本书,您听过吗?”
“不,我没听过。”
“那部电影里,男主角对警察说:‘怀才不遇的优秀人类,拥有犯罪的自由。’”
“优秀的人犯罪又何妨,这也是《罪与罚》故事的起点。”
“于是,警察反问:‘优不优秀,由谁来决定?’”
“我没看过那部电影。”
“男主角回答:‘自己。’”
“由自己决定?可是,人往往会高估自己的能力。”
“电影里的警察也认为他的想法太荒谬。然而,男主角接着说:‘只有一开始会犯这种错误,我以后会更谨慎。’”
“你想表达什么?”
“您不认为这句话很棒吗?那是我的理想。”
“理想?你是指哪一点?”
“男主角的冷酷。那位导演拍的电影,尽是荒谬无稽的悲剧。演员个个像木偶般面无表情,承受着悲惨的遭遇。山野边先生,您晓得其中的用意吗?”
“不清楚,我对那位电影导演所知不深。”
“那位导演肯定明白,世上充满无法避免的不幸,甚至可说是人生的本质。所以,电影中的人物只能默默承受一切。山野边先生,您十年前写的短篇小说《植物》里,身为画家的男主角不也是如此?”
“你怎么知道这篇小说?”
“我非常喜爱这篇小说,里头详述了铃兰的毒性。”
“嗯,铃兰的根部到花瓣都含有剧毒。”
“我对主角的处境感同身受。素描植物的日常工作结束后,从植物中萃取毒素的那段情节,看得我大呼过瘾。”
“大呼过瘾?这似乎偏离了我的本意。”
“是吗?”
“当初参考的资料还留在家里,女儿读过后,竟然对毒物产生兴趣,真是伤脑筋。”
“意思是,令媛开始接触毒物?”
“怎么可能,毒物没那么轻易弄到手。”
“药局不就能买到?”
“毒和药是两回事。”
“不,没什么不同。”本城崇一脸正经地回道,“服用太多退烧药,体温会大幅降低,造成虚脱。一般的感冒药一旦产生副作用,全身也会出现类似烫伤的症状,甚至失明。此外,山野边先生,您在《植物》中提过,某地原住民制作毒箭的材料,可当肌肉松弛剂。换句话说,毒和药是一体两面。”
“你懂的挺多。”
“其实,我设法从海外偷偷弄到一些毒物。”
“真的吗?”
本城崇的神情丝毫未变,看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当时,山野边辽并未深思,只认为是年轻人爱炫耀、装流氓,于是将话题拉回女儿令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学校出一项作业,要制作一本简易的图画故事书。”山野边辽说:“菜摘模仿童话《喀嚓喀嚓山》,稍微修改结局。泥船沉没后,狸猫没溺死,在紧要关头攀住木板活下来。不仅如此,为了报仇,狸猫竟然打起下毒的鬼主意,简直异想天开。”
“下毒?”
“没错,后来狸猫在东京的水坝里下毒,污染水道,把大伙搞得鸡飞狗跳。过程相当残酷,但最后兔子打倒了狸猫。”
“她把这作业交了出去?”
“对,她取名《新喀嚓喀嚓山》。书里把中毒挣扎的人画得颇像一回事,引起不小的回响,算是话题之作。”山野边辽苦笑。“级任导师知道我是作家,不敢随便批评她的作品,来找我商谈,说‘担心菜摘是不是有那样的恐惧’。”
“令媛怎么解释?”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爸爸房里有些关于下毒的书,读起来既可怕又有趣。’唉,或许小孩都是如此。”
本城崇这才喜孜孜地露齿笑开。“不过,就算往水坝下毒,毒素也会在净水场除去,大概不会成功。”
“这不是重点。”山野边辽再次苦笑。“要是她这么写,事情恐怕会更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