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我念幼稚园时,认识姓千叶的同学吗?”山野边辽立刻感到不太对劲。根据情报部提供的资料,他今年三十五岁。不过,人类的年龄和品质不见得成正比。年纪大不代表优秀,只代表血管、内脏等肉体器官的使用时间较长。
依过往的经验,人类的本质在五岁后几乎不会改变。
比起我见过的“三十五岁男人”,山野边辽更显苍老。他的眼窝微微泛黑,眉头之间皱纹不少。
“毕竟是幼稚园的朋友,难怪你不记得。”我应道。
“不,我的记性很好,幼稚园的朋友大都记得。”
“小时候的事,你真的记得?”
“不久前,为了替小说中的角色取名字,我才翻过幼稚园名册。”
怎么跟当初讲的完全不一样?我忍不住吐槽情报部。去他的“不用担心”,最后还是现场调查人员收烂摊子。
“千叶、千叶……”山野边辽歪着头喃喃自语,仿佛想唤醒脑海的回忆。
“请用茶。”身旁传来微弱的话声。山野边的妻子美树在我面前放一杯茶。她穿黑毛衣搭黑长裤,似乎在哀悼去年过世的女儿。据我所知,人类的生死与衣服颜色并无直接关联,黑衣没有缓和悲伤的效果,鲜艳衣服亦不会伤害死者,但我不打算探究人类这种习性。人类重视“科学”与“资讯”,却又放不开“运势”与“迷信”。为了“六辉”信仰,病患不肯轻易出院,导致空不出床位,医院乱成一团的情景,我早就见怪不怪。从前的时代还流行过“方违”、“灵验”。
山野边美树露出袖口的手腕相当纤细。她比山野边辽小一岁,眼白布满血丝,不晓得是睡眠不足、情绪亢奋,或是过敏造成的发炎。
“幼稚园时,我们一起玩过黏土,然后我去过你家一次。”在不引起怀疑的范围内,我补充一些情报部提供的资讯。“你家的书柜很多,堆满伯父的藏书,还挂着好几张奖状。”
“啊……”山野边辽颇为惊讶。“家父因工作上的表现领过不少奖。他在通讯公司负责技术研发,几乎全年无休。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公司研究和实验,是彻头彻尾的工作机器。”
“他不是人,而是机器吗?”
山野边辽一愣,应道:“不,他是人。”
“他是人?”
“在我心中,他不是称职的父亲。虽然不会在家里动粗或作威作福,可是他满脑子只想着工作。”
“工作总是辛苦的。”我当然是联想到自己的工作。看见同事混水摸鱼,我就不禁浮现“不辛苦的工作没资格称为工作”的想法。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但父亲简直生来就为了工作。他非常认真地研究,检验新技术,在商品开发上发挥所长。他亲口说过喜欢工作,相当乐在其中。”
“工作不可能快乐。”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不仅平日,连假日他也老往公司跑。我和父亲难得见一次面,每次遇上他,我都像跟远亲打招呼一样紧张。面对我时,他总板着脸,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山野边辽扬起嘴角,“不过,后来我才晓得,事实并非如此。”
“不然呢?”
“父亲是在害怕。”山野边辽的笑容消失。
“害怕什么?”
山野边辽没回答,只说:“他努力摘取每一天。”
“什么意思?”
“‘努力摘取每一天’,这是古罗马人的诗句。父亲奉为座右铭。”
“喔……”我听不懂,还是随口附和。在我的工作中,这是单调却重要的基本程序之一。
“对了,千叶先生,你带来什么消息?”美树在山野边辽身旁坐下。
“那男人的藏身地点。”
坐在右侧的山野边辽一听,顿时有些紧张。
“山野边,你晓得那男人离开法院后,去了哪里吗?”
山野边辽的脸忽然皱成一团。我十分错愕,无法理解他为何如此痛苦,但稍加思索,马上恍然大悟。看来,本城崇不必现身就能伤害山野边夫妇。在山野边夫妇眼中,本城崇如同侵蚀肉体的病毒或恶性肿瘤。
“你应该知道本城的下落吧?”我追问。
“怎么说?”
“你们自认掌握那男人的行踪,可惜,我得告诉你们,他根本不会回到你们想的那个地方。”
山野边辽的目光游移。原来情报部给的资料也不是毫无用处,刚刚那句话发挥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