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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回到北院后, 萧明彻命人找了府医来问话。

府医只听三言两语,便大致猜到李凤鸣是癸水之故。这种事在医家眼中很寻常,解释起来没有忸怩隐晦, 说得清楚明白。

既知李凤鸣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 只是女子每月都有那么几日辛苦与不便,萧明彻便未多言。

因为有那么点尴尬与别扭, 之后几日萧明彻都没出现在李凤鸣面前,更没再提让她搬到北院的事。

但他每日会派人去隔壁看看, 也会暗中关切李凤鸣是否已恢复正常进食之类。

其实李凤鸣每次癸水时,也就头两日精神恹些,过后就一切如常了。

等她重新神采奕奕,再想起辛茴那日的奇怪语气, 便刨根问底。

辛茴最终没顶住,松口说出了《艳香春传奇》。

从前李凤鸣没太多机会看闲书, 能到她手里的书, 通常都要先经层层筛选与审阅, 再由淳于黛把关一次。

当初能看到《英华宝鉴》, 还是因此书在魏国京城过于风靡, 大家本着让她多少了解点“市井民情”的意图,这才层层放行。

毕竟《英华宝鉴》的内容是品评天下美男子, 主旨在于赏美, 勉强算份风雅闲情,消遣看看倒也无妨。

而《艳香春传奇》则是下九流的话本子, 那可真真大俗。

内容猎奇,行文大胆耸动,措辞粗糙浅白, 上不得正经台面。

以李凤鸣当初的身份地位,根本没人会在她面前提起,更别说让她看。

人有时就是怪,越说不能看的东西就越是想看。

自打辛茴漏了口风,李凤鸣好奇到抓心挠肝。

一连数日,只要她闲下来,就会瞅准淳于黛不在府中的时机追着辛茴跑,就是想要那书。

辛茴当然不敢给,又不能揍她,只好往院外躲。

*****

这日,天还没亮,淳于黛就去了桂子溪。

李凤鸣又问辛茴要那《艳香春传奇》,辛茴仍是坚定回绝。

于是李凤鸣卯足了气势,一路将辛茴追到了淮王府后头的演武场。

彼时战开阳正与一名护卫切磋,而萧明彻和其余护卫在旁边围圈观战,谁都没留意她和辛茴的到来。

虽说战开阳是他家唯一读过书的人,但战家本是南境兵户,所以他骨子里还是自带几分不轻易服输的祖传血性。

接连两个回合狼狈落败,战开阳便恳请萧明彻在旁指点,自己则脱了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赤膊再打一回。

从前淮王府没有女主人,萧明彻又不用侍女,府中便只浣衣院、绣院等几处有仆妇及绣娘而已。

如今李凤鸣院中的侍女们,还是当初大婚之前,姜婶特意为她的到来准备的。

寻常侍女及仆妇、绣娘们并不能在府中任意走动,更不会到演武场来。

而李凤鸣自打从行宫回来后,也不曾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演武场上这群家伙习惯了府中没女人,谁都没觉得战开阳脱了上衣有什么不妥。

虽说魏国在民风上比齐国敞些,可李凤鸣从前身份毕竟不同,没人会在她面前衣衫不整。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人赤膊对战。

她半点没觉得忸怩羞涩,反倒新鲜,就大大方方搭着辛茴的肩,站在人群后踮脚伸颈看热闹。

武艺上辛茴是个行家,战开阳在她眼里就是个三脚猫,连李凤鸣都不如。

但萧明彻是在南境战场搏过命的,他三言两语的指点,竟帮着战开阳成功扛住了护卫的强势攻击。

这就让辛茴来了劲,一边偷听着那些刁钻但实用的技巧,一边琢磨其中规律玄机,看得津津有味,便也忘了要将李凤鸣劝走。

酣战将近半个时辰,战开阳与那护卫胶着成平手。

演武场上喝彩声此起彼伏,闹哄哄,乱糟糟,却是一种别样热烈的鲜活。

李凤鸣被这气氛感染,激动到面颊泛红,握拳咬唇,弯弯笑眼追逐着场中对战的两道身影。

“很好看?”

随着这冷冰冰三个字,有颀长身躯挡在了她面前。

她的笑容立刻凝固,讪讪收回目光,望向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萧明彻。

“是挺精彩的,”李凤鸣往后稍退,没话找话地顺嘴打哈哈,“没想到,战开阳脱了衣倒不显羸弱。”

此时演武场上大多数人都发现了她和辛茴,气氛便没了先前那份自在。

其实,若双方都大方坦然,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可齐魏两国国情不同,李凤鸣和辛茴还没如何呢,演武场上这群男儿郎倒是别扭到四散“奔逃”起来。

战开阳本人更是慌张,跑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两相对比,李凤鸣的坦然倒无端显得轻浮佻达,这就真尴尬了。

她无奈地摇着头浅声嗤笑,对萧明彻道:“那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颔首,目送她离去后,扭脸瞥向战开阳。

那眼神冷得像冰锥,迁怒意味十足。

战开阳被冻得个透心凉,在这样春末夏初的和暖晨光下,竟打了个寒颤。

*****

明明就住一墙之隔,但经过演武场那件事后,李凤鸣和萧明彻好几日都没碰面。

到了闰四月的最末这天,齐帝在清麟宫端仪殿设宴庆螺山大捷。

李凤鸣随萧明彻进宫赴宴,两人才又坐到一起。

其实李凤鸣从小就厌烦宫宴。

以往她每次出席宫宴,都要面对无数看不见的机锋。父母有心借这种场合打磨她,不到必要时,哪怕坐看她出糗甚至出错,也不会出声帮忙解围。

所以,她参与过无数回宫宴,却从没哪次是单纯愉悦地吃吃喝喝,不烦才怪。

可今日这场宫宴却让她有些高兴。

因为齐国女子地位不高,今日无非就是盛装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父兄或夫君身边,安静做个礼节性的摆设。

她就只管跟在萧明彻身旁,向帝后行礼,与众人点头寒暄,不必担心有人突然向她抛出隐晦又难解的问题,更不会有人突然在言辞间使绊子挖坑,试探她对某人某事的看法。

在席间落座后,她更只需欣赏歌舞,品味美食,再好奇偷瞄在座某些齐国有名的朝堂栋梁。

纯欣赏,不必带脑思考什么,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廉贞年少成名,威震齐国南境,我原以为,他若不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长相,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

李凤鸣以酒杯挡在唇前,向左侧微倾,小声与萧明彻分享自己的观赏心得。

“没想到,他只是肤色深些,却有几分英飒战将的豁达气派。瞧他衣冠齐整往那儿一坐,倒是风采卓然的。”

他俩是夫妇,宫宴上自要并席共桌,手臂和手臂之间本就只隔一个拳头宽。

她再倾身靠过来点,这就显得更亲近了些。

萧明彻坐姿肃正,目不斜视,一看就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见他不理人,李凤鸣也不勉强,自得其乐地又再顾盼。

目光往对面右侧席扫过去,就与坐在父母后头的闻音对上了眼。

午后刚进宫来时,女眷们都去了皇后那边见礼用茶,李凤鸣与闻音自也碰上了面。

年初在行宫时,闻音得了李凤鸣的玉容散,两人看对方都觉甚合眼缘。

当时闻音曾说过,若淮王府办庆功宴,她会送李凤鸣一份有趣的礼物。

可如今庆功宴办在宫里,那礼物自不方便带进来。

今日相见后,闻音就与李凤鸣约好,下月初五同去郊外佛寺上香兼踏青,到时再将礼物给她。

这会儿两人又对上眼,闻音便隔空冲她眨眼,提醒她记住初五之约。

李凤鸣笑眯眯点头,动作小小地举了举手中杯盏。

旁侧的萧明彻深吸一口气,在丝竹歌舞声的掩护下,冷然轻道:“眉来眼去做什么?”

李凤鸣一愣,茫然扭头看向他,满脸无辜。“贵国规矩竟如此苛刻,只是在席间这么眉来眼去,都不合礼数?”

萧明彻并不回视她,也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李凤鸣被他闹得满头雾水,再度看向闻音,疑惑定睛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

闻音今日是随父母前来的,同行的还有她弟弟闻谦。

闻谦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尚未出仕,因此就跟姐姐共席,就坐在闻大学士夫妇后头。

少年姿仪文秀,笑容开朗,让人一看就心生明亮欢喜。

萧明彻并不知李凤鸣与闻音薄有交情,从他眼角余光看过去,误以为李凤鸣方才眉来眼去的对象是闻谦,倒也不奇怪。

这几日萧明彻都没搭理李凤鸣,再加上此刻又误会她故意挑逗闻音的弟弟,她便猜是因那日在演武场,她看着战开阳赤膊却未惊慌羞赧,大约是被萧明彻认定为轻浮之人了。

“我看的是闻音,没看她弟弟。”李凤鸣忍笑又往左偏了点头,柔声解释。

“那还是个小孩儿呢,跟棵嫩竹子似的,好看归好看,我却不好这口。”

再过半年她就满二十了,自觉跟十六七岁的小少年都不算同一拨人,哪会有半点绮念。

“那你好哪口?”萧明彻冷淡斜睨她。

李凤鸣总觉他眼神里充满戒慎,这多少衬得她有点自讨没趣。

于是她皱了皱鼻子:“放心,我也不好你这口。”

这人好看是好看,性子却难相处,一时随和一时疏离的。

她再是贪爱美男子,那也得是两厢情愿,才不屑强求纠缠呢。

瞧瞧这冷脸,若一口亲上去,只怕得落个满嘴冰渣子,大可不必。

之后,李凤鸣便兀自饮酒,自寻其乐,再没与萧明彻说话了。

*****

过往在这种宫宴场合,萧明彻是不太受瞩目的。

所以他忘了一件事:今日这宴,名义是为庆螺山大捷。

螺山大捷中位阶最高者,无非就是淮王萧明彻及螺山大营主将陈驰。

因陈驰还在南境,开宴前齐帝当众嘉赏时,便由廉贞代替他,与萧明彻一起接受所有人的致礼道贺。

萧明彻今日出了这么大个风头,宴上自有许多各怀心思的目光暗中聚集在他身上。

他与李凤鸣这连串言行举止,自然全被人看在眼里。

在不知情者看来,淮王妃数次亲近淮王,笑脸温软,淮王却岿然冷漠,甚至隐有不豫。

再联想半年前这两人大婚当夜的相关传言,大家对淮王夫妇之间的关系就有所研判了。

哎,情之一途,果然谁先动心谁先输。

淮王妃那满腔柔情,遇到淮王这种冷心肠的,注定白费。

看看她多可怜,都在借酒消愁了!

*****

李凤鸣的酒品还算不错。

直到宫中夜宴结束,淮王府马车出了内城,她强撑着的端庄平静才彻底垮塌。

因为出宫时她看起来毫无异样,萧明彻并未料到她会突然撒酒疯,猝不及防被她扑住。

她非常嚣张地跨坐在他腿上,食指挑起他的下颌,醉眼朦胧如丝。

“你成天躲什么躲?我怎么你了吗?啊?”

萧明彻浑身发僵,冷眼瞪她:“下去。不许借酒撒疯。”

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哼声冷笑,口齿不清。“告诉你,你虽长得对我胃口,可我不会亲你。绝对不会。”

萧明彻默了默,问出个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的问题:“为什么?”

李凤鸣左右晃着头端详他片刻,笑着翻身下来,顺势滚到坐榻内侧。

满头发钗珠翠叮呤咣啷,不是凌乱散落,就是歪七扭八。

她胡乱将那些发钗头饰扯开,头枕着自己的左臂,眯眼笑望他。

好一会儿后,才嘟囔笑嚷:“我怕一口亲下去,要尝到满嘴冰渣子。”

萧明彻盯着她,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忽地展臂将她捞起来。

她懒洋洋歪靠着他的肩,回头觑他:“做什么?”

“有些想法,”萧明彻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试过才知对错。”

李凤鸣懵懵的:“什么想法?试什……”

含混话尾被封缄在口中,唇上有点凉,又有点软,稍触即离。

“尝过了。现在怎么说?”萧明彻绷紧红脸,严肃发问。

她探出舌尖在唇上沾了沾,闭上眼,似在品味。

片刻后,她嘀咕道:“没尝明白。要不,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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