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懋摆了摆手,示意贺年方不要再说。“朕知道有个法子既可以取出心头血,又不伤性命。”
“求皇上万万不能以圣体冒险,老臣行医多年,从未曾听过心头血可以救人的事情。恳请皇上将这妖道推出去斩了,以免蛊惑圣听,让奸人得利。”贺年方以头磕地。
吕若兴等周遭伺候的人也跪了下来磕头道:“请皇上保重龙体,天下亿兆之民还有赖陛下照看,皇上万万不可轻贱圣体。求皇上收回成命。”
阿雾遥遥地望着楚懋,眼里就忍不住泛起了雾气,她同楚懋夫妻这么多年,有些事她看不清楚,可他的有些习惯,阿雾依然是清楚的。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实际上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阿雾对着楚懋猛地摇头,可楚懋却看不见她。阿雾伸手去拉楚懋,可是手却从他的身体里穿越而过。
楚懋站起身,往后一进的寝宫方向走去,路上仿佛是在考虑贺年方等人的话,可到了内室时,阿雾却见他抓起炕几边上的鞘刀拉开衣襟就刺了下去。
阿雾在看见楚懋的血之后,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真的是真龙之血感天应地,还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总之,阿雾的确是六神归位了。
“娘娘,你醒啦,你可总算醒啦。”明心四个丫头在一边喜极而泣,一边还不忘叫人去乾元殿回话。
“快去回了吕公公,就说皇后娘娘醒了。”明心道。
阿雾刚刚醒,身子还有些虚,她用了点儿汤水,稳了稳虚弱的胃,靠坐在床上也不说话,她心里惦记着楚懋那边的情形,却不能开口问。
这长乐宫阿雾就根本未曾认真经营过,大概全是楚懋的探子。阿雾的态度不能有一点点的软化,她也不能在明知道无望的基础上,给楚懋一点点希望。
阿雾所唯一能为他做的,大概就是吃好喝好,争取多活两年吧。
因而阿雾自从醒过来后,每日便强逼着自己吃饭,除了料理宫务,让楚懋于内宫可放心不管外,便是替长公主抄写经文焚去,也不敢乞求下辈子能还她的恩,但求她再也不要遇上自己这样的不孝之女。
乾元殿里,楚懋已经在带伤接见大臣和批阅奏章了。
吕若兴在一边又心急又心疼,可心里也明白,皇上需要的却不是他的心疼心急,而是远在长乐宫中的那人。
只是那人的心也太狠了,皇上连性命也不顾都要救她,她却狠心绝情得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每日里更是好吃好睡,简直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而阿雾这头,连她身边伺候的宫女都看不过去了。
“娘娘,听说昨天夜里,皇上又发高烧了,您要不要去乾元殿看看?”明心懦懦地问道。
阿雾停下笔,看了一眼明心,“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去打听皇上的消息的?”
“奴婢……”明心赶紧跪了下去。
“主子要做什么事,也是你能安排的吗,你若在长乐宫待不下去,本宫就让吕若兴来把你领走。”阿雾冷冷的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明心不住地磕头,心里却为自家主子的冷漠而感到愤怒和冰凉。
“念在你初犯,就去宫门外头跪一个时辰吧。”阿雾又重新拾起笔。
明心谢了恩,退了出去。
阿雾这才虚软的跌坐在蒲团上。在祈王府的那几年从没听说过楚懋生病,可自打他取了心头血后,伤就一直没养好,这已经是第二回发热了。
阿雾只盼着楚懋能从此烧清醒了,看清楚她是怎样不堪的一个人,从此断了两个人的纠葛。
至于楚懋难道就真看不清阿雾的为人?他大概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他同阿雾在一起,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都一一尝遍,而其中甜蜜的滋味又格外的少和短,认真回味起来,想来也多掺杂着欺瞒和哄骗。
可是楚懋却依然甘之如饴,放不下割不断,哪怕是苦、辣、酸、咸,可他的心头倒底还有滋味儿,总比那冷漠麻木来得让人留恋。
于楚懋来说,阿雾就是那个赋予了他的日子诸般颜色的人。她或许狠得令人咬牙切齿,可却只有她能撼动他的心。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孽缘,楚懋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至少他现在还不想放手。
阿雾的气性楚懋是知道的,他逼她做那样的事情,她若不气个三五年的那还叫阿雾么?想他们刚成亲的那段日子,他还不是一样的熬过来了。
阿雾本来就慢热了些。
嘉和帝皇帝陛下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乾元殿里,楚懋烧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睁开眼叫了“吕若兴。”
“皇上。”吕若兴跪倒床前,“唐阁老和荣阁老他们都递了牌子想进来看慰皇上。”吕若兴深深的为楚懋心疼,这皇上病倒了,只有臣子们想着来看一看。他如今无父无母,连唯一的姑姑郝嬷嬷也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兄弟都没说来看一眼,指不定还恨不能他就这样去了。
吕若兴想到这儿就开始抹泪。
“你哭什么?”楚懋有些无力的靠在床上,“还有谁来过?”
吕若兴自然知道皇上是在问谁,只是皇上剖心的那日,皇后都没来,如今又如何会来,可吕若兴不敢吱声,只埋头跪着,“皇上,该进药了。”
“端进来吧。”楚懋的声音有些飘虚。
楚懋这一病,越发使得宫里头关于帝后不合之传闻甚嚣尘上。前前后后楚懋已经两个来月没有踏足过长乐宫了,阿雾更是也没去看过嘉和帝。
但嘉和二年的选秀依然被嘉和帝以“国库空虚”为由给推了。
至于空虚不空虚,身为户部尚书的国丈大人,荣吉昌是最清楚的。他看到上谕,也只能叹息一声。他那女儿固执得很,崔氏进去劝了好多回都不见效。最后逼得急了,崔氏将当初他和王姨娘敦伦的丑事被阿雾看去的话都抖了出来。
荣三老爷脸臊得都没地儿藏了,踱足深悔,到底是年轻时太轻狂,哪里知道会种下这样的恶果。
荣三老爷一边为圣上膝下空虚担忧,一边又为嘉和帝对自己女儿的心意而感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而对阿雾来说,当楚懋再次踏足长乐宫,每日晚饭点儿就来报道时,她都有些佩服楚懋的坚持了。若是换成她,她都想抽自己两巴掌,打入冷宫才能解气。
明明阿雾自己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许对楚懋有任何表示,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面色。脸瘦了,而且没有以往的精神气,显得有些泛白,透着微微的青色,这该是身体还没有养好吧。
阿雾刨了一口白米饭,对自己说,这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情,她已经是悖逆不孝了,百死难赎其身了。
饭后,两人挪到次间,楚懋没有再如往常一般,同阿雾聊些朝堂里的事情,只是略略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走了。
阿雾松了一口大气,捧着茶盅歪在榻上发呆。
哪知过得一会儿,就见吕若兴带了人来往长乐宫里搬东西。
缠枝莲文青花瓷缸里养着几盏纯白的睡莲,下面有两只红色的金玉,缸底有南边贡进来的雨花石。另有一个硕大的粉彩描金百子千孙图盘,装着时鲜的果子专供闻香之用。还有商鼎夏彝,玉山子、珊瑚盆景等搬进来。
这样布置下来,本来空荡荡的长乐宫正堂及寝间,顿时就添了些人味儿,有些活气儿,这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吕若兴在一旁指点着太监将东西置放好,又朝阿雾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说若娘娘不喜欢,皇上就再挑娘娘中意的送过来。”
这言下之意就是东西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若阿雾叫人扔出去,他还会再叫人送过来的。
“知道了。”阿雾应了一声。
过得两日,吕若兴又送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并一条尾巴摇得极欢乐的哈巴狗过来。两个小东西都长得一副可爱极了的模样,宫人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
唯有阿雾,受不了那到处飞的毛,连打了两个喷嚏,两只小东西就在长乐宫里消失了。
但是长乐宫里不缺热闹,这不崔氏又进宫了,还领了董藏月和唐音进来,连欢哥儿和蕊姐儿也一并带了进来,另有唐音生的乐哥儿,因为年岁还小,怕在宫里不懂规矩,便留在了家里。
阿雾见着唐音时格外的高兴,“音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唐音正是一肚子的气,你说帝后两个人闹矛盾,关她什么事儿,用得着皇帝拐弯抹角的传口谕,将她天远地远的从洛宁叫回来,从此夫妻分离么?
如今荣珢升了洛宁卫指挥使一职,水涨船高,又有个做皇后的妹妹,这下头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而巴结之途,不外乎就是钱、色二字。而唐音和荣珢已经成了夫妻这么多年,早不复昔日的热恋般的恩爱,虽然彼此情意依然深厚,但荣珢也免不了被外头的新鲜颜色勾了两分心神去。
不过听阿雾这样问,唐音也不敢摆出脸色来,毕竟阿雾已经贵为皇后,而她也是心疼阿雾这里怎么闹得这般地步。要说她的这位闺蜜兼姑奶奶,真是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有福气的人了。
出身显赫不说,自己又贵为皇后,最最让人诟病见嫉妒欲死的是,嘉和帝这样的人物居然为了她遣散了所有的妾室,如今后宫就她一位皇后,就这样,这位还这样闹腾,大概不折腾个人仰马翻是不甘心的。
为着这个,唐音虽然极不甘愿,可也还是得了信就尽快从洛宁启程回京了。
“臣妇前些时候听娘娘身子不适,心里头记挂,同夫君商量后,他叫人送我回来的,也代问娘娘安。”唐音道。
阿雾听唐音这样说,才知道这是特地为自己回来的,只是里头不知是谁的主意,反正绝不是唐音自己,这一点儿是能肯定的,她哪里舍得离开二哥半步。
阿雾命人领了崔氏和董藏月还有两个孩子去御花园观花,但留下唐音一人,延进了次间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