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楚懋居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提出这样的要求,要将她日常所用的东西备齐,绝非三、两日能行,便是衣服鞋袜也都需时日缝制,所以楚懋是一早就有打算带上自己的,而且他也早就知道今上会派他西征。
阿雾瞧着楚懋,猜不透他的打算,此次若是胜了,他必定成为五、六两个皇子的眼中钉,也再做不了“闲王”,这样的情况对将来图大事的楚懋绝非好事。阿雾冷眼瞧着,倒像是祈王殿下有意于夺嫡了。
“殿下是去打仗,带我去做什么,军队里不是忌讳女人么?”阿雾道。
军队里倒是不忌讳女人,通常大军都会在当地招募妇人洗衣、煮饭,干些杂活,还有军妓,或是俘虏而至,或是给钱买卖,只是这些事楚懋自然不会对阿雾说。
“你愿意去吗?”楚懋问道。
说实话,阿雾是一千万个不想去,一想起战场,她眼前就浮起黄沙漫天、血流成河的景象,又脏又苦,不仅她受不了,她也怀疑每日都要沐浴更衣的祈王殿下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可是阿雾是个聪明人,明白她拒绝也是无果,东西都准备好了哩。
“殿下行军也不带着我,难道不怕人说闲话,怎么御下啊?”阿雾道,何况亘古未有王爷出兵,王妃还可以跟着去的,连大将在外,妻子儿女都要留京为质的。
“只好委屈王妃到我帐下做内侍了。”楚懋笑道。
阿雾差点儿没被口水呛到,让自己去做太监?细想想还真是可行,阿雾过为白净,太监也白白净净,不容易引人注意。四皇子出征,身边跟个太监伺候,还是合情合理的。
次日,阿雾直接被楚懋打包上了马车,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冰霜,相当于没带任何伺候的丫头,紫扇、紫宜她们全留在府里替她掩护了,对外只称祈王妃病了。
阿雾迷迷糊糊间想起,昨夜,楚懋说还落下了最重要的东西,该不会是指她吧?阿雾还从没把自己摆在这么高的位置过。
“不用担心,到了前庙镇,我会替你买几个丫头伺候。”楚懋捏了捏阿雾有些难看的脸,倒了一碗茶递给她。
阿雾喝了茶,有些内急,由女扮男装的冰霜扶了,去后头一辆专门放置恭桶的马车上解决了需要,这才又回到马车上。楚懋此时已经不在车上,而是骑着马去了前头。
虽然马车简陋了些,但阿雾以为吕若兴准备得已经非常周到了,怕她路上无聊,还特地准备了一个书箱,里头文房四宝皆备,还有几匣精挑细选的书。
只有唯一两点不好,因着是急行军,部队星夜兼程,连停下来生火造饭也不许,只用干粮对付,连阿雾也只能用热茶就着汤饼,阿雾用不好饭,也洗不好澡,只好研墨练字。
到黄昏时,阿雾只听楚懋忽然纵马到了车前,敲了敲车窗,阿雾掀开帘子,听他道:“跟我出去一趟。”
阿雾走到马车前头,将手递给楚懋,被他一把拉上了马背,两人共乘一骑沿着山道离开了大部队。到了目的地,阿雾才知道,前头是一处温泉。
“殿下怎么知道这儿有温泉的?”阿雾惊喜地问。
“杞县志上道,润山有温泉,我让刘向带人先来探了路。”楚懋将阿雾扶下马,笑道:“可要我伺候你脱衣裳?”
阿雾忙躲了开去,她还没在野外毫无遮拦地洗过澡,只是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再讲究的人也敌不过一身的汗腻,她躲到山石后头,探出来对楚懋道:“你不许偷看。”
一时两个人都洗好了,楚懋这才又带阿雾追上了前头的部队,阿雾一上马车就见桌上摆了一只烧鹅,吞了吞口水,大喜道:“怎么有烧鹅?”
“听说杞县李婆婆的油烫鹅很出名,我让冰霜去给你买的。”楚懋淡笑道。
阿雾现在已经管不了楚懋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听说过,她好几日不见油荤,张嘴一口就咬在了鹅腿上,美美的吮了一口,“真好吃。”
楚懋上前替阿雾挽了袖子,“别吃太快,小心噎着。”
阿雾点了点头,从楚懋手里接过他掰下的鹅腿,心里一时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楚懋居然还记得让人先去探查温泉,又让冰霜去给她买鹅。
其实楚懋心里对阿雾也是惊讶万分,在家里时,她有多娇贵,他如何不知,若非怕她留在京城有个万一,而他又鞭长莫及,他也不会带她来受这个苦。只是楚懋没想到,这几日下来,阿雾居然一声都没吭过,乖乖地待在马车上,毫无怨言。
“殿下,你也吃啊。”阿雾将烧鹅推给楚懋。
楚懋掰了翅膀咬了一口,“的确不错。”
阿雾看他唇上油光发亮,心头一动,用一张油嘴在他脸上亲了亲,轻轻道:“谢谢你。”
楚懋的眼睛亮了亮,侧了侧脸,把另半张脸递到了阿雾的嘴边,意思不言而喻。
阿雾转过头不理楚懋,却被他一口亲在脸上,还蹭了蹭,不由恼道:“哎呀,蹭我一脸的油。”
两个人笑闹了一下,阿雾吃了整整两只鹅腿才罢休,剩下的鹅全进了楚懋的肚子里,她才知道祈王殿下的食量真是好得不得了。
由此往后,但凡这一路有什么好吃的,冰霜总能弄了来,堂堂高手居然成了跑腿送外卖的了,遇有温泉,楚懋也会带阿雾去洗澡,一行走了十余日,总算到了洛北。
楚懋的大军驻扎在前庙镇外的淮腊山下,这儿易守难攻,算是扼制鞑靼铁蹄继续南下的一个要塞,而奉命从山西,西南调来的两支援军,也将在这里同楚懋汇合。
阿雾则被楚懋安置在了前庙镇内,镇子虽小,但五脏俱全,因是要塞,所以也颇为繁华。阿雾一行的入住并未引人注目,只是租了一个院落,买了两个使唤丫头并两个粗使婆子。这儿同阿雾想象的黄沙漫天,血流成河还是有些区别。
只是大夏朝的百姓太平盛世的日子过得太久,原本以为天朝的大军必然会将鞑靼阻止在柳叶关外,哪里想到,鞑靼的军队势如破竹地劈开了洛北的关口,眼看就要从前庙镇进入洛北平原。
有钱有势的人早已经携家带口地跑了,否则阿雾也不能那么快就租到合适的院子,留在前庙镇的都是普通百姓,不过人多力量大,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消息,比阿雾知道的都还多。
这日阿雾女扮男装,用高高的领口遮住了颈子,眉毛画得又黑又粗,勉勉强强看着有点儿男气了,她领了冰霜去镇上唯一还开着的茶馆,叫了一壶两文钱的茶水,坐在二楼的窗口往外看。
“听说淮腊山附近驻扎大军了?”
“到了几天啦,也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守得住守不住,我看我还是得去临县投靠我表舅舅。”
“不是吧,听说这回领军的是四皇子,皇上连儿子都敢派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四皇子?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领军?连鹤关身经百战的冯将军都被打得稀里哗啦,我看悬,咱们天朝就没人了吗,连刀恐怕都没摸过的皇子都派出来了。”
下头有人唏嘘道,“哎,太平日子过久啦,那些军爷个个养得肥头大耳的,只会愚弄我们百姓,听说前头还有割咱们老百姓人头充当鞑靼人头领赏的,还是赶紧回去另谋出路吧。”
阿雾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老百姓居然是如此想大夏朝,如此想楚懋的,她心里头升起一丝担心来。大夏朝重文轻武,武将的地位一向不高,而且讲究将不专军,军不私将,所以楚懋这次西征,除了他身边跟着的两百名亲卫外,其余的人未必肯服他这位皇子,特别是那些军队老油子。
而且这回楚懋领的还是杂合大军,山西和西南军队的协调也是个问题。阿雾即使没经历过军旅,也知道其中的艰难。
此次山西将军的王四海和西南的白军山可都是沙场老将,会打仗,可脾气也不小,白军山的顶头上司更是六皇子一系的,阿雾实在是为楚懋担心。在她看来,上一回章亨磊到茂堡监军,正是因为三军不服统帅,才有茂堡大败。
阿雾回到租来的院子,整宿整宿地都睡不着,眼底青了一片,冰霜看不下去了道:“王妃可是水土不服,要不要请邹大夫来看看?”
邹大夫就是邹铭善,这是另一件阿雾没想到的是,楚懋此行居然连邹铭善都带了,表面上是请的军医,可实际上阿雾是知道的,邹铭善是楚懋特地为她请的,因为她的身子一直是邹铭善在照看,最是知根知底。
“不用。”阿雾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邹铭善知道了,楚懋就一定会知道,只会给他增加麻烦。
阿雾愣了愣,跌坐回床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居然这样担心楚懋了,阿雾努力地说服自己她只是因为他们同在一条船上,所以才会这样担心,可是掌心摸着床上的丝绸被单时,阿雾有了一丝不确定。
屋子里的一应东西都是上京里她用惯的东西,连胭脂水粉都是她惯常用的。吕若兴看起来极为用心,可是这后头未必没有楚懋的身影。
阿雾看了看冰霜,虽然冰霜的解药在她手里,可她心里头的主子还是那位祈王殿下,“别告诉殿下,如今形势艰难,别让他烦心了。”阿雾料到,若是邹铭善来了,楚懋必定要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那般笃定。
有些人的情意不必说出来,好像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放在她眼前了。
可惜阿雾还是料错了,冰霜听了她的话并没去寻邹铭善,可当天晚上,楚懋还是在夜里摸入了她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