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鱼躺倒在蛟爪之中,露出金光闪闪的肚皮,一对翻白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
蛟目眯起,凑过去用鼻尖顶弄了一下鱼肚皮。
炙热的鼻息扑洒上去,金鲤鱼弹了弹尾巴。
蛟沉默片刻后,咧了咧嘴角,森白的牙齿慢慢对准了上去。
金鲤依旧维持着无神的双眼。
“难道还没生出灵智?”
——不然怎么能在他的威势之下如此淡然。
他想了想,慢慢缩回脑袋,打消了吃掉的念头——像这种没什么修为的东西,既无益处也无味道,吃了也许还伤身。
蛟一爪拍向鱼肚,向上一抛,紧接着黑色长尾“嗖”地窜出,精准地接住鱼,掂了掂后往外一扬——金鲤鱼顿时被赶出了池子。
终于没其他活物了。
黑蛟埋入水中,又绕着游了数圈,直到整个条儿都懒洋洋的,舒适够了,才闭着眼睛沉到池底,调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蛟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他动了动身体,猛地一僵——什么东西?!
长条卷起,脑袋往尾巴处探过去瞅了瞅,只见一片漆黑腹部底下,一点金色格外显眼。
——金鲤鱼瞪着双无神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蛟:“……”
他迅速将鱼甩脱,表情仿若见鬼:“什么东西?!”
金鲤鱼对着他,无声地吐了一口大泡:“噗、噗。”
蛟脸一黑,内心油然而生出浓浓的怪异感,至于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他细细打量金鲤鱼,似乎是想从对方普通的外表下找出什么破绽来。
忽然——鱼尾动了。
金色鱼尾化开水浪,朝着戒备状态中的黑蛟冲去。
蛟只觉得脖间一重,某个滑不溜秋的金鱼已灵活地扒到了自己身上。
蛟目一寒,冷声道:“找死。”
一时间,池水四溅轰响。
许久后,黑蛟头再次探出水面,眼底流露出复杂之色。
不见了。
鱼虽小,但能逃脱他的追击,实在是灵活过头了。
况且这温池子并不算大,整个儿翻上一圈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可金鲤鱼却偏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藏进哪个角落了,亦或是用妖法隐藏起来了。
蛟闭目感知周围,那尾金鲤仿佛凭空消失般,探查不到半点气息了。
“等等,这地方好像被下了禁制。”
洞穴口传出对话声,吸引了蛟的注意。
“禁禁禁、禁制?”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那我们还是走吧。”
“干嘛要走?我听说蛟宫里有个宝库,魔蛟把毕生收藏全放在里面了。这地方这么偏僻,还有禁制,肯定有猫腻!说不定就是宝库。”
蛟:“……”他到底什么时候拥有过什么宝库了?他的毕生收藏又是些什么?
门外两妖“窸窸窣窣”了一阵,也不知在捣鼓什么,蛟敏锐地感应到自己设下的禁制变得松动了。
修为不浅啊……竟然还真的要把他的禁制破开了?
蛟立时又加厚了一层。
“这禁制还挺厉害!”
“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慌,我身上带着一样宝贝,说是能破除世间半数的禁制,先试试再说!”
一阵翻找声后,嗓音细细的少年语气里带着羡慕:“你肚子里藏了好多宝贝啊……”
“多吗?你要是喜欢什么,我送你一件!”
少年矜持道:“当真?”
“当然,灵山龙族从不说谎!”
接着便是一大段酸臭的对话。
蛟目晦暗不明。
又是灵山!
听声音似乎同前几天寻滋挑事的小龙有几分相像……也不知怎么寻到了此处,若是真的有破除禁制的宝物,势必要与自己对上了。
一瞬间,他起了杀心。
这地方地处偏僻,又有疗伤圣泉,他实在不想过早地暴露行踪,唯一的办法便只有……
“这件不行……你别这么看我呀,这是金龙前辈给我的。”
“这个呢?好像是一张帕子?”
“也不行!”
“……”
“这是金龙前辈用过的……”
“你……”
“这是金龙前辈坐过的石头!”
“那……”
“这个也是……”
……
别说是他的同伴了,连蛟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起来这条小龙与金龙似乎关系匪浅……
他烦躁地晃着尾巴,在“加固禁制”和“冲出去吃掉对方”的两边摇摆不定。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洞内洞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议论声,脚步声,就连山风拂声,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蛟眯起眼,爬出水池,无声无息地接近洞口。
凑近了,依然听不见任何响声。
方才出现的两只小妖仿佛忽然蒸发。
蛟等了许久,直到确信他们不会再出现了,回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水雾弥漫的池子。
好像一个瞬间,洞口出现了另一道可怕的禁制,这样可怕的隐匿能力,普天之下都属罕见,而他恰巧见识过几次……
之后又是几天,风平浪静。
洞穴外再没有外人经过。也或许是经过了,却没有谁发觉异常。
那条行踪诡秘的金鲤鱼时不时会冒出来。通常蛟在一个周天运转完毕后,睁开第一眼便能瞧见身上挨挤着一抹金色。
蛟已从初时的如临大敌变为现在的冷淡相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十分熟练地甩起尾巴将那条甩不脱的金鲤鱼抛到空中——复又接住,再行起抛,再接好……如此反复,直到蛟大王尽兴了,才用力一扬,扔到岸边。
另一边——
隐渊山的天空总是覆盖着一层灰翳,这让生长在灵山,看惯了清丽山水的龙族很不习惯。一片吵嚷声中,蓝舒渠挥袖决定道:“回去吧!”
——却遭到了同行族人的齐心反对。
他们一脸“金龙危在旦夕我们怎能置之不理”的愁苦神色,望向蓝舒渠的眼神饱含怀疑。
年轻的领头龙族当即脸色一冷,道:“哦,那便谁也不许再抱怨了。”
众龙:“……”
蓝舒渠近日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安排大小灵山龙在隐渊山的歇脚地,又要思考对犼的处置,前几日更是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心情,偷偷遛去了金龙与蛟藏身的洞穴。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洞内已经空了,他的好友以及那条魔蛟双双消失,周围也无半点痕迹。他又在附近找了一圈,别说那两道身量瞩目的长条了,他就连鳞片都没摸着半片。
他也说不上来,那一龙一蛟是怎么回事?
也许雷池之战后,他们因故结伴,感情已不再仇视……但看蛟宫时,魔蛟张口含住半个龙首,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欺骗自己。
蓝舒渠维持着面上的淡然自若,实则内心焦灼不安,暗地里不知为老朋友捏了多少把汗,不管背后有何缘由,与蛟谋鳞实属不易——
“舒渠,青儿连着几日都没回来,与他同行的老鼠精撑不住了,偷溜过来朝我报信,说是发现了一处奇怪的秘洞。”
温和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蓝舒渠脊背一僵——是了,这个寄住在灵山多年的母鱼精,似乎也对老友怀着想法。
他转过身,姑娘秀丽温婉的笑容闯入视线,让他忍不住心头一跳。
能够为了救命之恩,奔波数年痴心不改,难道那混账金龙终于老树开花,桃运降临?
“舒渠。”见他久久没有发话,白璘面色微赫:“那孩子玩心未泯,虽说寻常妖怪不至于让他吃亏,但总这么游荡在外,也不太好。”
蛟宫到处都是魔蛟的“前”手下,小青龙就算再会打架,难说不会出什么意外。
蓝舒渠咳了咳:“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自己是同族兄长,这种事竟然还要一位外族人提醒,确实是大意了。
“吱吱。”从白璘的衣袖间钻出一只棕白小鼠,转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悄悄地打量四周。
老鼠精继续往外钻了钻,露出抱在前肢间的一小块甜糕。
白璘也不嫌恼,伸指勾了勾他毛茸茸的下巴:“让他带路吧。”
不消片刻,蓝白两道身影朝着山峦高处疾驰而去。
蛟又一次在清醒后拎出窝在腹部底下的鱼。
“你不会是白川洞母鱼的老相好吧?”他眯眼打量着道:“瞧这鳞片,一金一银,属鱼类,还都这么惹人厌烦……”
金色鲤鱼瞪着眼睛,任由蛟爪在身上摩挲,一副神游太外的情状。
蛟略微感到不爽,张开嘴将其一口含住,过了会儿又“噗噗”吐出来。
鱼蛟对视良久。
“别装了,真以为本尊看不出来吗?”蛟狞笑道,“这世间能有此隐匿之术,还敢死皮赖脸缠上来的,除了你晋明,还能有谁?”
金鲤鱼眨眨眼,不为所动。
蛟气恼地翻了翻鱼肚皮,“说话。”
金鲤鱼张开嘴,吐出一口泡。
蛟:“……”
他又撂下几句狠话,逼迫金鲤鱼现出“原形”,然而那鱼全程木木的,又让他感到狐疑。
真不是金龙?
蛟脸多了一丝凝重。
正当他屈身仔细探查的时候,洞穴外传来了动静。
自从无形屏障升起,洞内一切似乎就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来了。此刻骤然听到响声,简直比温池子里冒出一条鱼还要令人惊讶。
“我就说原本是有个洞的,突然就消失了!我用蓝长老的除障刺也破不开禁制。”小青龙兴奋的叫喊声从通道处传来,“还是蓝哥厉害,这除障刺到了你手里,跟我发挥的效用完全不一样了。”
蓝舒渠幽幽道:“我忽然觉得不妥,不如还是回去吧。”
小青龙:“啊,为什么呀?这里说不准是魔蛟的宝库,而且禁制已破,哪有看都不看一眼就回去的道理?”
蓝舒渠:“若真是宝库就好了……”
白璘跟在二龙身后,问:“舒渠是发现什么了吗?”
蓝舒渠嘴角一僵,很快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无妨,只是想起今日还有事未处理,着急赶回去。”
小青龙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事能比探寻宝库还好玩,我先进去看看!”
“哎……”
一尾青色小条倏忽已经钻入了通道深处。
游了几息,他停了下来,支棱着青色脑袋四处张望,当看到水雾弥漫的池子时,眼睛一亮,倏忽钻了过去。
他伸长脖子,将脑袋埋入水面,想试试水温,冷不防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巨大蛟首,隐藏在水面下正阴测测地望着自己。
小青龙:“……”